看著那排曾經(jīng)自己曾親吻過的還以為再也不會碰觸得到的命令鍵，吳橋心里挺感慨的。

    陰差陽錯地，他現(xiàn)在依然是鴉九的駕駛員，這讓他有種幸福的眩暈，可這幸福終究來歷不明，來歷不明得仿佛沒任何出路。

    鴉九一開始老實地散步，后來看吳橋也沒下指令，自己在那又蹦又跳的。

    “看你不像想不起來怎么走路的樣子啊?！闭勓軟鲲`颼地說。

    “咦？！”鴉九一陣緊張，小心翼翼地道，“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了一點……”

    “哼?！?/br>
    “談衍上將……”鴉九又是扭捏地問，“龍淵它……知道我的名字嗎？”

    “不知道?！?/br>
    “那……怎么才能讓它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

    “難?！闭勓軣o情地道，“它對砍人之外的事不感興趣。”

    “唔……”鴉九糾結半天，還是沒能找到“認識自己”和“砍人”之間任何的共同點，“唔”了半天只好作罷，心里隱隱生出一絲惆悵。

    “那個……”看了一看談衍，吳橋開口問道，“除了散步之外，還要做些什么？要練點別的動作嗎？”

    “對對對，”鴉九附和著說，“我想起走步了，但忘記別的啦！”

    “……”談衍說，“你們兩個別太過分。吳橋，別忘了你沒有駕駛機甲的資格?！?/br>
    “……哦?！眳菢蛐南?，在礦星時怎么不說沒有資格呢？資格這個東西，是圓是方，好像全憑對方喜好似的。

    “算了?！睅酌腌姾螅勓芄首髯尣降氐溃骸熬汓c別的動作也好?！?/br>
    “嗯？”吳橋眼睛亮了。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談衍一對一指導的機會。

    “我也不想白白耽誤它的時間，現(xiàn)在開始訓練也行，這樣，萬一它有了新駕駛，就可以盡快被投向戰(zhàn)場。但是，我只會讓它進行最常規(guī)的訓練，不要期待你會學到什么了不起的東西?！?/br>
    “好，謝謝?！眳菢蛴X得，即使是同樣一個知識，談衍說的應該也會更好。

    “你想讓它先練什么？”

    “嗯……”吳橋想了一想，“閃避？如果敵方武器鎖定了你，你怎么做才能不被擊中？”吳橋覺得，不被打中是最基本的，然后才能想辦法進攻。雖然聽上去不是很熱血，但這樣才是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

    “好吧?！闭勓芙忉屃讼拢爸饕怯兴姆N方法。第一，機動閃避，也就是說，利用駕駛者的技術擺脫，這點現(xiàn)在越來越難做到。普通炮彈初始速度越來越快，過去火炮那個時代，使用炸藥進行發(fā)射，炮彈初始速度2000米每秒就是極限，經(jīng)年累月在1800左右徘徊，不管怎么增加藥量，都是那樣，所以你看以前的書還有錄像，飛行員經(jīng)常很英勇，在漫天炮火中穿梭……而現(xiàn)在呢，幾乎不可能了，激光武器都是光速，使用線圈或者流星導軌的電磁炮初始速度達到6000米每秒，物理閃避已經(jīng)是很難了，要閃的話最好可以做到提前預判。”

    “……”

    “跟蹤導彈也是，速度越來越快，機甲很難將之擺脫，95%的可能會被它所擊中，再也不是一場戰(zhàn)爭中可以甩開好幾枚跟蹤導彈的年代了。如果一定想要機動閃避，不要像大多數(shù)人教你的那樣速度開到最快，因為你再快也不可能逃到它的感應范圍之外，反而會使你自己在轉彎之時不太靈活，我的建議是，降低速度，用剛好不被它追上的速度跑，然后利用地形等等優(yōu)勢與之周旋，一直到它的燃料耗盡自己掉落為止，當然你有辦法讓它撞上別的東西更好。”

    吳橋仔仔細細地聽，時不時地點頭同意。

    “第二種方法是，技術閃避?！闭勓苡械?，“我們有很多技術可以用，這需要駕駛反應非?？臁τ陔姶排?，我們有攔截系統(tǒng)，對于激光武器，我們有反光學系統(tǒng)，對于紅外線跟蹤導彈，我們用熱誘彈去干擾紅外線的探測，對于雷達跟蹤導彈，我們采用拋灑金屬片的方式……”

    “嗯嗯嗯?！?/br>
    “第三，展開護盾降低傷害?！闭勓芾^續(xù)說道，“現(xiàn)在機甲都有護盾，它們可以降低傷害?！?/br>
    “那……第四呢？”吳橋實在想不出來，除了剛才這三點外，還有什么方式可以閃避攻擊。

    “第四？”談衍冷冷地道，“棄甲跳傘，保你狗命。”

    棄甲跳傘，保你狗命？

    吳橋認認真真地學習著，問：“就像你在礦星那時一樣對嗎？”

    談衍：“……”

    他真想把吳橋這段記憶洗去。這是談衍最失敗的一天，最后是廢柴把他給救了。

    “好，”吳橋說，“剛才四點，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嗯?！?/br>
    “你明白個屁?！眲偙粎菢蛘f了“棄甲跳傘保你狗命”并且無法反駁，將軍此刻非常不爽。

    “……”

    “不信的話，我們現(xiàn)在可以做個練習，看你到底是不是明白了?！?/br>
    “……練習？”

    “對。”

    訓練場上有可以隨機發(fā)射模擬炮彈以及導彈的裝置，它們并不具備任何實質上的破壞能力，只會在擊中目標時會發(fā)出聲音并將擊中目標時的畫面呈現(xiàn)在屏幕上，最后系統(tǒng)自動計算得分，給出駕駛員和機甲在此次模擬戰(zhàn)役中的分數(shù)。

    在開始前，吳橋問談衍：“機甲里可以播放戰(zhàn)斗音樂嗎？”

    吳橋覺得，安安靜靜，這不夠燃。

    他吳橋第一次到訓練場訓練，威風凜凜左穿右突，可卻一直鴉雀無聲，和他想要的效果差得有點遠。

    談衍眼皮一跳：“……沒有?！?/br>
    “……哦?！眳菢蛘f，“那算了吧?！?/br>
    “如果你要音樂，需要自帶設備?！闭勓苓€好心地給了一個方案，“這樣的人也并不是沒有……每次出戰(zhàn)都自帶設備，在那播放奇怪的音樂。”

    “好，我記住了?！?/br>
    在一連串啟動音后，吳橋cao縱著鴉九剛一飛上天。

    結果，還不到五秒鐘，就被轟得七零八落。

    眼前有東西縱橫繚亂地交叉掃過，各種光束和軟炮彈從四面八方飛來，被擊中的電子音滴滴地響個不停，屏幕上畫面走馬燈似的一直都在換，吳橋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哪里被打中了。

    “……好慘。”談衍嘆道。

    吳橋：“……”

    這……不對啊。他覺得自己應該很出色地完成模擬，然后對旁邊的談衍不解似的笑一笑，說，怎么這個好像很簡單啊，和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不太一樣？

    “你要注意觀察，而非胡亂行動。”談衍回放了剛才的錄像，“首先，你要注意，這里面很多光束和炮彈其實對你是沒有威脅的，就和戰(zhàn)場上面一樣，你要能分清哪些是能擊中你的，然而做出合理選擇。其次，你得能看明白，有威脅的武器都是什么類別，考慮機動閃避、技術閃避等等應該如何組合，把握時間盡快完成穿梭任務?！?/br>
    “……哦?！?/br>
    再來幾次，還是那樣。

    談衍脾氣不好，此刻終于被點燃了：“停停停！”

    “……嗯？”

    “我看不下去了，你自己待著吧。我在這里只是耽誤時間，我還沒有閑到可以浪費光陰?！?/br>
    “……哦?！?/br>
    談衍踩著升降板離開了鴉九，但是，走出訓練場前，他卻將訓練系統(tǒng)調整到十二點才關閉。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將這訓練系統(tǒng)留給吳橋，只是隱隱約約知道，他有點想看看，那個堅信自己會是那0.01%的廢柴到底能夠做到哪一步。嚴格地講，他不應該同意吳橋練習，不過……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從散步升級到左右跳跳，這點權限談衍還是有的，鴉九確實需要訓練，而它只許吳橋坐在里面，否則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看著談衍離開，吳橋嘆了口氣?？磥磉@個東西……還是挺難學的。

    不過，吳橋最相信的就是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還曾把這句話貼在墻上，自然不會受到打擊之后立刻消極沮喪。

    他cao縱著鴉九，不斷挑戰(zhàn)系統(tǒng)，一直練到了12點鐘系統(tǒng)關閉……總算可以不再那么狼狽了。

    吳橋并不知道的是，后來，將近12點時，談衍曾經(jīng)又回來過一次，不過他并沒有走近，只是在那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又轉身離開。

    ——回到宿舍，已經(jīng)是12點半了。

    吳橋看了看又已經(jīng)變成人類大小的鴉九，低聲說了一句：“鴉九……你還好吧？”

    “咦？！”

    “累么？”

    “不累！”

    吳橋這才想起，機甲應該沒有什么累不累的。

    他想了想，又說了句：“……對不起?！?/br>
    “咦？！”

    “看你好像非常沮喪?！?/br>
    “不是因為你的事啦……”鴉九回答，“對于新人來講你的發(fā)揮應該算是正常的吧？雖然我也不太清楚……我沮喪是因為龍淵……它只對砍人有興趣，那我應該怎么辦呢？”

    “……幫著他砍？”

    “唔……也許是吧?！兵f九裹著被子抱著枕頭，似乎當真非常非?？鄲?。

    “……”

    吳橋調出電腦，準備寫日記了。

    他記這本網(wǎng)絡日記時用的id是“認真的男人”，當時損友蘇憶青看見這個id時笑得前仰后合，足足將吳橋嘲笑了半年。

    吳橋有寫日記的習慣，尤其是被軍校拒絕后。他還是在堅持最初那個理想，他想要把這條路上種種原先并沒能預料到的艱辛寫下來，然后，等到理想實現(xiàn)，他作為軍人光榮退伍時，再來翻看，一定感慨萬千，那會是他這輩子最好的瞬間。吳橋覺得，“不放棄”這個東西，最美的時刻，永遠不會是堅持這條路的時候，而是當目標逐一實現(xiàn)后，回首過去，想起那一個個看上去不可逾越的障礙和那一次次周圍人冷嘲熱諷的言語，憶起自己每一回堅持下去的決心，拍著胸口暗自慶幸，感謝上蒼，幸虧，當時我沒放棄。

    吳橋記完日記，已是夜里一點鐘了。

    他的腦子依然無法安靜下來，來來去去的都是駕駛機甲的鏡頭。

    吳橋回憶著每一次閃避訓練的過程——當時情形是怎么樣的，自己為什么被擊中了，他應該如何躲開攻擊，然后，不自覺地，就開始在腦中重構，想象自己出色地完成挑戰(zhàn)的情景，一遍一遍地勾畫自己漂亮的姿勢，一邊想著，一邊燃著，一邊又覺得有一點羞恥，畢竟實際情況完全相反……不過，反正誰也不會知道他的想象，腦袋里的東西是他一個人的。

    慢慢地吳橋就困了，迷迷糊糊、浮浮沉沉之間，也依然有光束和炮彈編織的戰(zhàn)網(wǎng)，他在里面很輕巧地閃避著，一直到完全睡著了，在夢里，他還在指揮著鴉九飛這邊、飛那邊、上下左右，整整忙了一宿。

    ……

    ——從這天開始，吳橋每天都會去訓練場，晚上做夢也是千篇一律地開機甲。

    他訓練時，談衍有時會突然出現(xiàn)，神出鬼沒，完全不可預測——就像那個人的情緒一樣。

    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相處，吳橋也有點了解談衍了。吳橋覺得，談衍其實是個好人，幫了自己很多，但是人賤嘴毒，總是顯得非常欠揍，而其中最欠揍的一點就是，他總給人一種“我就這么欠揍，然而你又打不過我，所以我不在乎”的感覺。

    對于談衍給的指點，吳橋全都用心地記，他也愈發(fā)發(fā)現(xiàn)，談衍對待戰(zhàn)斗有很多他自己的想法在里面，談衍身上那身筆挺又漂亮的五星上將軍服，別人的確只有羨慕的份。

    兩個月中，吳橋閃避技術越來越好，終于可以完成大部分的任務成功飛到終點。

    與此同時，他也進行了些模擬射擊訓練，用的同樣是普通光束和假炮彈，由系統(tǒng)來判定攻擊效果。

    一開始，吳橋只會站在地上攻擊，只要升到半空，就會有95%以上的攻擊無效，后來，吳橋終于一步步地明白如何利用鴉九計算距離、計算當時大氣中的阻力、重力，從而提高攻擊的命中率，也更清楚地知道了什么時候應該發(fā)射非制導武器、什么時候發(fā)射制導武器。

    他和鴉九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吳橋實在不能理解，為什么別人全都不接收鴉九。

    沒錯，鴉九……還是沒有找到駕駛。不管是誰，只要見到鴉九，想到和它共同對敵，心里都怕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