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驕娘這許久沒見,除了個頭長了不少,這人也比以前沉穩(wěn)多了,”姜太后遠遠的看著郭氏身后的楊驕,向鄭皇后笑道,“以前啊,早跑過來跟咱們撒嬌兒了?!?/br> 自己還有那個時候?楊驕真的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自從不得不嫁給周徇,她就再也沒有在任何公眾場合大聲說過話了,每每見人,也都是躲在丁湘云身后,生怕被人注意到。 楊驕還沒想好如何回答姜太后的詢問,郭氏已經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慧眼如炬,驕娘去年病了一場,足足養(yǎng)了好幾個月才出院子,沒想到身子是好了,性子倒養(yǎng)的安靜下來,說起來,還真是意外之喜。” “這算什么‘喜’?本宮看女兒家還是活潑一些的才好,一個個都養(yǎng)的比那琉璃人兒多口氣,有什么意思?”鄭皇后不以為然道,“就像清河那樣的,看著就叫人著急!” 清河公主的生母只是宮女出身,生了女兒之后,也不過才人之位,女兒被顧貴妃養(yǎng)在身邊,但她并沒有因為被貴妃養(yǎng)在膝下就有多大好處,反而成了顧氏的出氣桶,日子久了,一副懦弱的性子,連起碼的公主架子都端不起來,楊驕記得,前世她被顧貴妃嫁給了顧培正的孫子,后來周琛登基,顧家倒臺,清河公主免其罪,出家為尼了。 “你以為個個都是德陽?”姜太后對鄭皇后這個不得兒子歡心的媳婦還是多幾分包容的,笑道,“德陽可是被咱們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連她父皇的胡子都敢揪,這普天之下,比她膽子大的有嗎?” 說起自己的親生女,鄭皇后面上滿是笑意,“可不是么,這天下敢揪皇上胡子的,也就那個小丫頭了,也虧的是她,皇上不但不怒,還哈哈笑著夸‘揪的好’呢!” 這都哪輩子的事兒,還拿出來炫耀,德陽若真的天生就得皇帝寵愛,也不用自小就苦讀經文,又特意請了先生學寫青詞了,為的還不是討皇帝的好兒?顧貴妃在一旁早聽的不耐煩了,淡淡道,“娘娘說的是,咱們德陽公主自然是天底下命最好的人,什么時候叫琛兒也請他jiejie到府里坐坐,叫驪君能沾沾她的福氣,能夠平安給皇帝添上一個龍孫來?!?/br> 德陽公主嫁了個好駙馬,日子過的安逸,如今已經有了兩兒一女,是皇室里少有的好命人兒,這一點兒,連顧貴妃都不得不承認。 鄭皇后從來不掩飾跟顧貴妃的關系,冷哼一聲,也沒有說個“好”字,只低頭轉著手上的八寶戒子,連頭都不抬一下。 郭氏婆媳幾個進慈寧宮半天,沒鬧明白太后為什么見召,倒看了一場妻妾不和的戲,幸虧這樣的戲碼,她在慈寧宮里也看過不少,只當忘了帶耳朵,盯著手里的茶碗出神。 “今兒叫你過來,是幫我這個孫媳婦看看,”姜太后已經習慣了兩人的關系,只當沒聽見,指著沈驪君向郭氏道。 “王妃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舒服?”沈驪君這一胎也有七個多月了,郭氏起身走到沈驪君身邊,“臣妾為娘娘請脈?!?/br> 郭氏跟著沈驪君去偏殿為她請脈,楊驕則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暖閣里的幾位貴主兒,顧貴妃自不必說,光憑容色也將已經到了天命之年的鄭皇后穩(wěn)穩(wěn)的壓了下去,而一旁的太子妃梅氏,則是一個安靜溫柔的女人,單憑面相,楊驕是絕對想不到她有那么剛烈的性子,在知道兒子周承輝是被梁嬪毒殺之后,竟然手刃周承瑞,嚇死了梁嬪。 似乎感覺到楊驕在偷看她,梅氏抬頭給了楊驕一個淺淺的笑容,嚇得楊驕一縮頭,而梅氏則被這小丫頭可愛的模樣掩袖一樂,恰又被上首的鄭皇后看見,皺眉道,“有什么可笑的?沒看見貴妃娘娘的心都跑到昌王妃的肚子里去了么?” 這個時候,楊驕已經清楚的意識到,鄭皇后并不像郭氏以為的,因著她向太后諫言,使其成為皇后,而對郭氏多年來一直心存感激。 想想也是,這世上哪有什么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恩情?尤其還是選后的事,或許當年鄭氏會以為是得了自家祖母的推薦才入主中宮,可時間久了,未必鄭氏不會認為,她是天生的鳳命,有沒有祖母,她也會入主中宮。 若是鄭后厭倦了宮中的爾虞我詐跟清冷,沒準還會恨祖母,因為她的原因,自己才會進了這牢籠里。 何況現在,郭氏不但向姜太后推薦了沈驪君,而且沈氏更是如祖母所言,早早的有了身孕。沈氏若是如愿生下了昌王的長子,對鄭后跟她所生的太子,威脅就更增加了一分,鄭皇后又如何會再像以前那么重視跟倚重祖母?沒準兒現在,已經是滿心的怨恨了,祖母想借鄭皇后身后的魏國公府,幫二伯謀差使的路,只怕也是絕了。 想到這些,楊驕心中一嘆,終于明白了郭氏為什么不再將自己的醫(yī)術傳授給兒孫的原因了,如果郭氏一直對鄭氏忠心,為顧貴妃選了個不宜生養(yǎng)的兒媳,不但得罪了顧氏,只怕在姜太后那里,也落不下好兒來,這左右都會是個錯啊。 “娘娘沒有大礙,腹中的小王爺也是極好的,娘娘是擔心的太過,只要放開心胸,照著太醫(yī)給擬的膳食單子調理著,一定會順順利利的,”那邊兒郭氏已經為沈驪君診過了脈息。 因為心里已經有了懷疑,楊驕果然看到鄭皇后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怒意,待楊驕要看清楚些時,她已經笑道,“這下好了,母后也能安心了,省得一聽到貴妃來說,昌王妃哪里哪里不好了,就焦心不已?!?/br> 今天姜太后的目的可不止是叫郭氏過來請平安脈的,雖然連郭太醫(yī)也說了,昌王妃會一胎得男,可姜太后依然覺得,只有郭氏說了,才是最準的,現在聽到“小王爺”三個字,姜太后已經樂的眉眼俱是笑意,也不理會鄭皇后話里的暗刺,“好好好,哀家啊,就知道,你一來就會給哀家?guī)砗孟?!?/br> 那邊顧貴妃也笑的面若桃花,這子嗣對皇家來說太重要了,“當初郭老夫人說驪君是個好的,臣妾就知道,郭老夫人說的一準兒沒錯兒!立馬請?zhí)笞髦?,給琛兒定了驪君,”幸虧她當初“就怕萬一”,忍痛舍了張影心,這不,自己孫子都快有了,那邊康王府里根本沒有動靜。 最重要的事解決了,太后所有的心事也都放下了,招手向楊驕道,“剛才說起清河了,清河可不就跟驕娘差不多年紀,以前你們也是見過的,來人,將驕娘帶到清河宮里去,叫她們小姐妹一處玩去吧?!?/br> 姜太后吩咐了,又是去結交公主,楊驕唯有領命的份兒,她隨著宮人走到殿門處時,還能聽到顧貴妃清亮的聲音,“太后娘娘,不如請郭老夫人也幫太子妃請一回脈息,這靖國公都十四了,太子妃居然沒再開懷-” 呸,你兒子都有兒子,也沒見你再開懷??!楊驕心里暗罵,這個顧貴妃如此囂張刻薄,也不怕遭報應! 清河公主住在顧貴妃長春宮的后殿,看到楊驕來訪,清河公主明顯十分的驚喜,可她已經被顧貴妃養(yǎng)的十分的木訥,只是看著楊驕羞澀的笑著,卻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臣女楊驕見過公主,公主萬安,”楊驕心里感嘆,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給清河公主見了禮之后,按她的吩咐坐了下來。 楊驕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上回”是什么時候見過清河公主了,只得在清河公主的酌月殿中環(huán)視了一圈兒,只見這酌月殿雖然不大,四面一色的西洋玻璃窗,靠墻的戧金刻花博古架,烏木描金夔鳳紋多寶格,還有上頭擺放的古董玩器也都件件精致難尋,心道這顧貴妃也不是完全沒腦子,起碼這面子活兒,還是看得過去的。 清河公主長的細看之下也是很漂亮的,想來是事前不知道楊驕要過來拜見,并沒有換衣裳,只著了家常的束腰桃紅色襦裙,感覺到楊驕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捋了捋裙腰上草色的流蘇,“我怕你久等,就沒有換衣裳,楊姑娘見諒。” “公主如此客氣,倒叫臣女惶恐不已,公主以常服見臣女,是將臣女當自己人,臣女高興還來不及呢,”清河公主完全沒有公主郡主們該有的驕嬌二氣,倒叫楊驕心中暗喜,只要她小心相處,向來也不會開罪了這位公主。 清河公主不得寵愛,時常出入宮廷的姑娘們都是知道的,因此也都不怎么將她放在眼里,只是面子上客氣罷了,而清河公主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對待,甚至為了不惹顧貴妃生氣,還會小心的討好那些被顧貴妃喜愛的貴女們,今天楊驕對她的態(tài)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叫她一時有些愣怔,“你別這樣,你能來找我玩,我已經很高興了-” 建安帝滿宮的妃嬪,卻只有三子兩女,實在算不得多了,可小女兒還被養(yǎng)成這副模樣,楊驕暗暗搖頭,抬眼看見次間窗下擺著整套的繡架繡棚,“公主喜歡女紅?臣女可否一觀?” 她現在真的很懷念馬蕊娘,聽她教訓也比苦心找話題要輕松的多。 聽楊驕要看自己的繡品,清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絕,卻瞟見身邊的姑姑沖她搖頭,忙起身道,“閑來無事,做些針線打發(fā)時光罷了?!?/br> 她領著楊驕走到自己的繡棚前,揭去上面覆著的白紗,“父皇喜好青詞,我就將他最喜歡的幾篇繡下來,在萬壽節(jié)時做為壽禮敬獻上去,也是做女兒的一點兒孝心?!?/br> 知道迎合建安帝喜好,這個清河公主還是有些心思的,楊驕去看清河公主的針線,卻見素綿上是一色的小楷,字跡婉轉秀雅,細看之下卻筋骨隱蘊,楊驕詫異的看著清河公主,“沒想到公主的字如此俊雅,不知道師從哪位先生?” “這不是我寫的,”被楊驕這么熱切的看著,清河公主不由紅了臉,“是承輝幫我寫的,我不識幾個字的,”清河公主臉更紅了,不敢去看楊驕的眼睛,“母妃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書讀多了,心就亂了,便是女則女戒這些,我是皇家公主,自然也不用遵循的,所以也不用去學?!?/br> 呵呵,楊驕無語望天,顧貴妃自己雖然出身有限,可也是識字的,聽說宮宴時還偶有詩作出來,更別說她挑兒媳,這琴棋書畫也是當做了挑選的條件。而她一心將清河公主養(yǎng)成個目不識丁的廢人,心思也太過刻薄險惡了。 “臣女想娘娘倒不是怕公主您會亂了心神,許是知道讀書習字太過費神,心疼公主您的身體吧,”這酌月殿也是顧貴妃的地盤兒,楊驕可不敢亂說話,再害人害己。 清河公主的手指在那一撇一捺上輕輕滑過,“是啊,我跟體會母妃的慈心?!?/br> ☆、第62章 六十二主意 六十二、 清河公主眼中的落寞沒有逃過楊驕的眼睛,刺的楊驕心里一軟,她指著那素錦笑道,“既然是皇上最愛的幾篇青詞,公主繡的時候,默默在心中誦讀,才能真正向老君跟圣上盡自己的虔心-” 繡的時候誦讀?清河公主驚喜的睜大眼睛,瞬間明白了楊驕的意思,“楊姑娘說的是,確實是我心不夠誠,”說到這兒,她走上前拿起一旁的銀剪,直接將已經繡了大半的青詞給剪成兩半!“我重新繡!” 這幾篇青詞短的百余字,長的要有小千把字,如果清河公主需要默誦,等繡完,也認的差不多了,不過青詞講究詞藻華麗,用字難免生僻一些,楊驕想了想道,“雖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可公主沒有基礎,全憑自己讀想要弄清楚圣上跟閣老們的文章里對老君表達的是什么樣的敬意,只怕讀上一年也不能夠,臣女覺得您不若找?guī)讉€通詩書的姑姑請教一二,省得等公主的繡品大成,盡顯給圣上的時候,自己說不出個感悟來,反而不美?!?/br> “是,楊姑娘你說的太對了,”楊驕不動聲色的幫她出了主意,清河公主整個人都亮了,“我一定要將這幾篇青詞都背誦下來!” 單看清河公主的繡藝,楊驕也覺得她應該是一個聰慧的姑娘,遂頷首道,“公主乃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公主的向道之心,老君在太虛之上,定然能收到,到時候一定會賜福于公主?!?/br> 兩人說的熱鬧,一旁一個穿了鵝黃比甲的宮女也脆聲附和道,“楊姑娘說的是,將來啊,待我家公主將這些青詞繡好,奉到太清宮中,老君定然保佑我家公主得一位人品好,家世好的駙馬爺!” 楊驕自進了酌月殿,已經發(fā)現了,這殿內的宮女,雖然行止規(guī)矩,但神態(tài)上卻對清河公主并沒有敬重之色,尤其她們剛才的話被這位俏麗的宮人這么一曲解,倒成了為了給自己求份好姻緣了。 “這個哪里還用去求老君?貴妃娘娘待公主如親生女兒一般,自然會為公主殿下選上一位好駙馬的,”楊驕微微一笑,將話圓了回去。 “驕娘說的是,我只求父皇能萬壽無疆,好好護佑我們大晉子民,其他的,根本不做他想,”有了楊驕在身邊,清河公主仿佛也有了勇氣,“驕娘,母妃在御花園的暖房里種了許多牡丹,現在花開的正好呢,不如你與我一起去看看?” 與其說楊驕驚訝于隆冬時節(jié)牡丹盛開,但不如說她更吃驚,顧貴妃居然囂張至此,在大晉,牡丹可以說是“正室之花”了,“這個時候還有牡丹?那公主可要帶臣女去開開眼界了,”楊驕壓下心中的詫異,笑道。 顧貴妃得了準話,沈驪君要給自己生孫子了,心情自然很好,加上清河公主要帶楊驕去賞的,是她最得意的牡丹,因此聽完宮女的稟報,她掩口笑道,“難得我們清河愿意出去走動走動,你回去多安排些人服侍著,再送些點心過去,叫兩小姑娘好好的玩?!?/br> 一直陪坐一旁的彭氏羨慕的看著神采飛揚的顧貴妃,只見她依然烏黑如云的秀發(fā)在頭上盤桓成髻,中間以一色指腹大小的紅寶發(fā)箍束了,正面則戴了,也是只有她能戴的八尾正鳳釵,眉心細細的帖了金絲蝴蝶花鈿,既明艷,又貴氣,看著彭氏一陣兒黯然。 看看顧貴妃,再想想自己,若是當年自己不早早的遇到了楊華隆,而是進了宮,以她的品貌,如今這上首未必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何必像現在這樣,連件鮮亮的衣裳都不敢穿,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到這宮里來,為自己的丈夫謀求一個小小的五品之位? 彭氏嫁進長興侯府沒幾年,便跟著楊華隆輾轉各地,見識跟城府都有限的很,心中的這一番計較,早就在不自覺間,顯露于面上,上頭的鄭皇后看的清楚,更加不悅了,“侯夫人跟淑寧,本宮是見過的,老夫人倒還帶來了個新鮮面孔?!?/br> 雖然已經給幾位貴人見過禮了,可鄭皇后問了,彭氏還是走上前去,福身給皇后見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這是我那個老二媳婦,以前跟著華隆在綿陽任上,這不華隆任滿回京了,一家子都回來了,”郭氏連忙起身向鄭皇后再次介紹。 鄭皇后含笑盯著彭氏上下打量了,“早就聽聞老夫人家有個絕色的兒媳,今兒一見,果然不錯,”說到這兒,她不懷好意的瞥了一眼下首的顧貴妃,“貴妃娘娘以為然否?” 向來美人兒對容色反而比一般人更為關注,這彭氏一進殿門,顧貴妃就注意到她了,她們兩個應該年紀相差不大,這彭氏生在地方,于保養(yǎng)跟調養(yǎng)上,肯定不能跟她相比,可居然也保持著好顏色,現在聽了鄭皇后的話,嬌笑道,“娘娘說的是,我還準備問問,這二太太平時是吃的什么,敢情郭老夫人的調養(yǎng)方子,都傳給了她不成?” “臣妾手里的調養(yǎng)方子,可是一早就進獻給各位娘娘了,臣妾這二兒媳也不過蒲柳之姿,如何能跟幾位娘娘相提,”郭氏可不想叫這兩位拿著彭氏做伐子再鬧起來。連忙陪笑道。 這是個機會,彭氏上前一步,向顧貴妃小心笑道,“說起養(yǎng)顏方子,臣妾在四川時倒是得了一個,長期用著,確實得益不少,若是娘娘有興趣,臣妾愿意寫下來獻給娘娘。” 這個彭氏!郭氏被自己如此蠢笨的兒媳,氣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偏又不能在慈寧殿里呵斥她,只能青著臉,看著彭氏歡欣鼓舞的隨了顧貴妃的宮人進去,而那邊,鄭皇后的臉上,已經是陰云密布。 “承輝見過二皇姑,皇姑姑這個時候出來?”周承輝聽到母妃梅氏在慈寧宮,立馬就往宮里趕,沒想到遠遠的就看到清河公主沒有乘車輦,忙過來給清河公主見禮。 “是承輝啊,你怎么來啦?”清河公主在私下里,時常受在宮里長大的侄兒的照拂,因此看到他格外高興,“你的斗篷呢?是哪個伴當跟著你的?” 周承輝已經看到清河公主身后的楊驕,沖她微微頷首,一邊向清河公主解釋,“并不是伴當沒給準備,只是我不耐煩穿那些,啰嗦的很,這天兒又沒有多冷,皇姑姑這是要往哪里去?” “今天驕娘來找我玩,我?guī)劫F妃娘娘的花房里看牡丹去,承輝也去吧,左右這會兒,慈寧宮那邊還沒有散呢,”清河公主將自己身邊的楊驕拉到身邊,向周承輝介紹。 “臣女見過靖國公,”這天兒冷得楊驕整個人縮在斗篷里,手都不敢外往伸,若不是太后見召,她是絕不會出屋門一步的,而周承輝卻只一身大紅暗竹紋四合如意刻絲箭袖,連個皮馬褂都沒有,就出門了,叫楊驕看著,都替他哆嗦。 楊驕可是全副武裝了的,周承輝看不到她金銀絲葫蘆蔓藤紋繡蘭桂齊芳大毛斗篷里頭穿了什么,只那捂的嚴嚴的雪貂斗篷帽中露出雪白的小臉,兩只大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好像里頭還透著羨慕,跟著可愛的雪娃娃一般,叫周承輝不由失笑,“楊姑娘免禮,姑娘穿著這樣,一會兒到了暖房里,只怕要出汗的。” 呃,楊驕下意識的緊了緊斗篷,“到了再脫吧,這天兒眼看要落雪了,”她一個姑娘家,能跟自小習武的周承輝比么? 看著走在最前頭的周承輝,想來是習武的緣故,周承輝并不像楊驕那些兄弟,在這個年紀,一味的貪長,一個個跟豆芽菜似的,而是已經顯露出了挺拔健碩的身姿。驕猛然駐足,她可是親眼見過周承輝一刀劈下刺客的頭顱的,而且還安然從幾名刺客的刀劍下脫身,這樣的人,就那么輕易的被一個寵嬪給謀害了? “什么事?”周承輝雖然跟清河公主走在前頭,可依然感覺到了后頭楊驕沒跟上來,駐足回身問道。 “呃,沒什么,忽然想到些事,”自己一時失態(tài),楊驕霎時紅了臉,忙將頭低下,不敢看周承輝。 “我跟承輝正說呢,你叫我默誦青詞的主意真是不錯,承輝也說了,那青詞是他抄的,所幸教我背青詞的人也由他來幫我選一個,”清河公主仿佛沒有注意到楊驕的失態(tài),一臉歡欣的將自己認字的新進展告訴楊驕。 周承輝于顧貴妃來說,是孫輩,她再刻薄,跟一個孫輩計較,有理沒理,都落了下乘,因此這人有周承輝來送的話,顧貴妃也不好再攔,尤其是對于沒有一個心腹的清河公主來說,有一個不用聽酌月殿掌殿嬤嬤的話的宮人在身邊,她的生活,也終于有了一絲可以透氣的縫隙。 太子府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可還是愿意幫助清河公主,楊驕再看周承輝的目光里,便帶了敬佩之意,“那太好了,靖國公寫得一筆好字,他身邊的宮人,誦讀青詞自然不在話下,公主一定能盡快將那幾篇青詞給背出來的?!?/br> 是啊,自己不但能背出青詞來,還是認許多字,再也不用做睜眼瞎,想到這些,清河公主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咱們快走,貴妃娘娘養(yǎng)的牡丹都是難得一見的名品。” 因為顧貴妃的牡丹養(yǎng)的嬌,不是誰都能隨意進到花房里去的,此刻花房里也就周承輝三個,并他的一個貼身小太監(jiān)。 “無妨的,你只管將斗篷交給他便是了,”見楊驕在自己的小太監(jiān)官保兒有些放不開,周承輝不由失笑,“官保兒是太后娘娘賞我的小太監(jiān),沒事的?!?/br> “是啊,楊姑娘,奴婢就是個會動的物件兒,除了會服侍自己的主子,其他就啥也不會了,”官保兒長的清秀,說話也極是伶俐,他半彎著腰根本不看楊驕,只舉起雙手,候在那里,至于什么時候楊驕將斗篷交給他,就隨楊驕愿意了。 清河公主沒有帶人進來,顯然是故意的了,楊驕先走過去,幫她將身上的斗篷解了,放到官保兒手上,才又脫下自己的斗篷,“麻煩小公公了?!?/br> 周承輝用余光了看一眼楊驕的打扮,只見她梨花白刻絲蘇繡玉蘭對襟褙子,杏色月華裙,烏裊裊的秀發(fā)梳成彎月髻,腦后壓著一柄玉蘭花白玉梳,斜插著一枚銀鎏金掐絲珍珠簪,一身打扮很好看,卻又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素凈。不由想起了以前馬蕊娘說起的楊驕愛跟她爭風頭的事,心下有些奇怪,忍不住又看了她兩眼。 “聽說貴妃娘娘要幫皇姑姑選駙馬了?”見楊驕赧然的將臉轉到一邊,周承輝忙斂了心神,小聲跟清河公主說著自己得到的消息,“顧相家那個孫子,吃喝嫖賭就算了,長的癡肥,還放言要娶就娶最好的女子,皇姑姑若真的嫁與他,這輩子算是毀了,不若咱們找個借口,推了才好?!?/br> 真不行的話,他就出手毀了姓顧的便好。 周承輝親口告訴她顧貴妃幫她物色的人選不是好人,清河公主還有什么不相信的,她強忍著不叫眼淚落下,“娘娘一直忌恨我娘,現在我連她一面兒都不敢見,若是我不肯,只怕連我娘也要跟著受罪的?!?/br> 清河公主的生母,原是當年阮妃身邊的宮人,阮妃去后,她也曾得過建安帝的一陣兒寵愛,更因為此,招了顧貴妃的忌恨,這么些年不但壓著她的位分,更將她的女兒奪過來,一心將成廢物不算,還要拿來孝敬自己的大靠山。 “若不是放不下我娘,我真的想-”清河公主費力的去推石案上的一盆牡丹,“我今天砸了這暖花塢!” “皇姑姑砸了這暖花塢,便真的能不嫁么?貴妃娘娘是什么樣的人,這些年你還沒有看清楚?還有,這暖花塢里可不只皇姑姑一個,難道你也忍帶累了楊姑娘?”周承輝看了一眼花叢后的楊驕,沉聲道。 只隔著花叢,楊驕再不想聽,也已經將兩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生生被庶母逼著嫁一個紈绔,而且這個庶母還是害自己生母的人,如果是自己,楊驕心中一動,上前一步道,“若是我,干脆死了算了,便是不能死,與其任人魚rou,倒不如跳出這紅塵,以身事佛,總比被人拿捏的好!” 前一世清河公主最后就是出家為尼了,左右都是這樣的結局,倒不如直接出家,落個干干凈凈的人兒,看顧貴妃還能再找出個聽話的公主,用來拉攏顧培正? “你胡說什么?這樣就毀了皇姑姑的一生!”周承輝狠狠的瞪了楊驕一眼,這個時候不幫著自己出主意,勸勸也是好的,還火上澆油? “那國公準備怎么辦?搶在娘娘之前,請?zhí)竽锬锘蚴腔屎竽锬飵椭髦干弦婚T親事?就算是太后娘娘愿意,只怕現在也來不及了吧?”只要顧家放出風聲,盛京城里還有人家敢跟顧家搶?“還是收拾了顧家的那小子?兩家聯姻,不過是你出個女兒我出個兒子的事,死了一個,找不出來另一個了?!” “臣女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這個時候,寧為玉碎,也比被人折辱要來的痛快!”想到前世的自己,若不是因為擔心王府外的家人,她又何必在周徇死后,還苦苦求生,后來張影心遣了梨夭告訴她真相,楊驕也就徹底的了斷了自己,倒也死的干凈。 沒想到楊驕倒是個烈性子,周承輝卻也知道,只有這樣,才真正能斷了顧貴妃的心思。 清河公主卻像找到了生機,“驕娘說的是,我只要出家了,她便再也管不得我,而且我一個皇家公主,就算是出家,日子又能苦到哪里去?還有我娘,她現在過的,又跟出家有什么區(qū)別?不如我們一起離了這鬼地方,倒還得一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