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可能正是應了那句“近鄉(xiāng)情更怯”,如今許辭越是想靠近太子殿下,便越是思量頗多,束手束腳,不敢動作,也不敢表露分毫。 可這兒壓抑久了,許辭自己也憋屈。一個憋屈,他便來了脾氣。 一把推開在前面的開路的公孫御,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大喇喇一把推開一扇房門。 房中頓時一股惡臭傳來,許辭趕忙捂鼻,眼驀地睜得大大的。 眼前地上躺著一具尸體,看模樣死了有幾日了,身體被老鼠啃食的地方已開始腐爛。 這恐怖的景象突兀撞進眼前,許辭渾身一抖,努力穩(wěn)住身形。 一個寬大的手掌從身后附在許辭眼前,一個呼吸間,許辭便感覺自己被圈禁了熟悉的溫暖懷抱中。 李昊琛拍著許辭后背心疼地安慰道:“我們這就出去?!?/br> 說著也不管什么再查看這屋,便側攬著許辭將他帶到了街道上。 李昊琛圈住許辭,手撫著他油亮的烏發(fā),問道:“還好嗎?” 許辭畢竟活得久了,心理承受能力強。如今能順其自然窩在太子殿下懷中,他便撒了個小謊,“被駭了一下,如今心口還直跳?!?/br> 李昊琛不疑有他,將許辭摟的更緊:“乖,不害怕。人死之后,剩下的只是些腐rou罷了,雖然面目猙獰,卻無甚可怕。” 許辭低低“嗯”了一聲,心滿意足地回抱住李昊琛。 兩個人你抱著我我抱著你,心中皆對對方執(zhí)念頗重卻俱都不敢道出。 探查完了的顏四和公孫御二人,出來便看到兩人互相抱得緊緊的,周身的氛圍怪怪的。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擾二人,自發(fā)地向著下一間而去。 等顏四、公孫御查探了三間出來,兩人還在像個連體嬰兒一般緊緊摟在一起。 公孫御實在看不下去咳嗽了兩聲,許辭才不情不愿抽身出來,嘟嘴道:“我已大好了,主子。” 公孫御這才走上前一抱拳,稟告道:“主子,第三家有一對夫妻和子女?!?/br> 李昊琛點點頭,“好,走去問問?!?/br> 第三家茅草屋看著都比前幾家要好上一些,房門雖是補了好幾次,卻也是嚴嚴實實。 屋內(nèi)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桌兩旁正做著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捧著盆牡丹花,女的懷中摟著一個五六歲大小瘦骨嶙峋的小姑娘。 那花盆中的牡丹花顏色非是一般的艷粉嬌白,而是通體紫黑,竟是一盆稀有的牡丹珍品——冠世墨玉。 遠處搖籃上一個小嬰兒正“嚶嚶”啼哭不已。 一男一女分庭抗禮,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見方才已走的人又倒了回來,男子抱著花便沖過來,對著顏四道:“這位公子,您就收下這丫頭吧。這丫頭如今看著瘦弱,可您仔細看,長得俊俏著呢,是個好苗子。”他竟是將顏四當成了來收女娃子的牙公。 那女子一聽急了,將女孩摟的更緊,指著男人破口大罵:“你敢賣囡囡老娘就把你的花給摔了!” 男人一聽急了,趕緊跳起來,抱著花退后兩步:“你個婦人家懂個屁,這花再過兩日便會一躍成為牡丹之王,到那時它可是會身價倍增?!?/br> “增個狗屁,你為了養(yǎng)這花把家都給敗光了,被人趕到這處破地。若不是老娘天天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你早去喝西北風去了!你居然還要賣了囡囡,老娘跟你拼了!” 說罷便放開女孩,沖上去要找那男子廝打。 李昊琛聽著頭疼,冷喝一聲:“都閉嘴?!?/br> 一男一女頓時消了聲兒,大氣不敢出一聲。女子趕緊回去重新抱住女娃子,男子則是抱著花躲得更遠,生怕一個不查女人便撲上來。 李昊琛氣場太足,嚇得兩人再不敢說話。 許辭見狀笑了笑,對著女人道:“我們幾個兄弟是從外地而來,恰好路過。你且說說你們這是鬧得什么事兒,我等說不定有辦法?!?/br> 那女人一聽這幾人不是牙公,登時長舒一口氣,哽哽咽咽地說了起來。 眾人一聽才明白,原來這夫妻二人家境本也算差強人意,男子是位教書先生,女子是位紡織女。 男耕女織,一年里的工錢除了補貼家用還會有些剩余。 但自從幾年前,男子突然迷戀上養(yǎng)殖牡丹后,便將家中金銀首飾、錢財統(tǒng)統(tǒng)拿去買了良品牡丹花種。 屢屢培育失敗之后,更是在去年將房契抵押出去,換了五十兩銀子買了十顆冠世墨玉的花種。 得了這花種之后,男子也不去教書了,天天在家伺候這幾株花。 家中沒了教書的工錢,便只靠女人的女紅撐著。 可單靠一個女人的女紅,那還得起那羊羔息,一年沒還上,錢引鋪便拿著地契將他們趕出了家。 可這利息是驢打滾,前兩日錢引鋪里的人剛來催了債,若是明日再不還上去年的羊羔息,便將她們母女賣去妓院。 男子想著干脆將女兒賣了,先把羊羔息給還了。等他牡丹節(jié)奪魁,大把大把的金銀隨之而來??膳嗽趺匆膊豢?,囡囡雖說是女娃,可畢竟是自己的心頭rou。 若是被牙公買去做了那專供人騎壓的瘦馬或是賣去妓院,囡囡今后該會如何恨她。 許辭聽后問道:“你們一年的羊羔息是多少兩?” 女人哭道:“借了五十兩,那房子他們說只值三十兩。剩下的除了還錢還要加上羊羔息,每年只羊羔息便要還二兩銀子。這么多銀子,讓我們?nèi)ツ睦锱 !?/br> 男人有些不耐煩:“都說了等兩日后我這墨玉在牡丹節(jié)中被挑選為牡丹之王,我們便不愁吃喝了,還怕還不了他那點羊羔息?” 女人一聽驀地大哭起來,聲音凄厲:“可那時我們的囡囡就不在了??!你天天將什么仁義道德掛在嘴邊上,到頭來只是個偽君子,畜生!” 男子被女人這一罵,頓時臉上一紅,羞恥地窩在一邊,也不再說話。 李昊琛望向那名女子,“這條街是什么街?怎會如此凄涼。” 女子被李昊琛一盯背脊頓時襲上一股冷意,趕緊答道:“這是當年鬧瘟疫時留下的死街。因著揚州知府聽說京城派了刺史來此巡查,便下令全城不準出現(xiàn)乞討者。十日前,他派衙役將全城乞討的和我們這種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人都趕到了這里?!?/br> “這兒的房子都是無主的,我們便隨便挑了一間住下。” 李昊琛又問:“不讓乞討者乞討,他們又如何生活?” 那婦人沉默良久,嘆道:“有的餓死了,有的快要餓死了。官府每隔幾日便會來此收尸,如今那些乞討者已是死得差不多了?!?/br> 女人懷中的小女孩瘦骨嶙峋,一雙眼睛卻晶亮極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直盯著許辭看個不停,一眨不眨地。 許辭見狀蹲下來,朝著小女孩招手,“來哥哥這里?!?/br> 女孩兒乖巧懂事,望了女人一眼,見女人同意,才顛顛地跑過去,眼睛還緊瞅著許辭。 被女孩看的有些不自在,許辭摸摸她的頭,笑問道:“怎么這么看著哥哥?” 小女孩歪歪腦袋,伸手戳了戳許辭的腮幫子,奶聲奶氣地回道:“哥哥長得真漂亮,肌膚也滑滑的?!?/br> 被小女孩的回答逗樂,許辭伸手抱起她。小女孩一身骨頭,身上輕得很,許辭一下就抱起來了,“哎呦,小丫頭可真輕?!?/br> 掂了掂小姑娘的斤兩才將她放下,許辭望了李昊琛一眼。 李昊琛心領神會,點點頭,“你盡管動作,我在旁看著?!?/br> 得了太子殿下應允,許辭笑著問那小女孩:“小丫頭,你可知道你娘一年的女紅能掙多少錢?而你家一年又開銷多少錢?若是答上了,哥哥便給你一樣好東西。” 女孩兒定定望著許辭眼睛,卻突然開口道:“哥哥,我娘親給人做女紅,一月工錢是一百文。一年下來是一千兩百文。一千文便是一兩銀子,我們?nèi)也怀圆缓龋瑔慰磕赣H的活計一年才攢一兩銀子多一點?!?/br> 許辭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算得不錯。” “鹽一兩一百文,五兩五百文。我們家省吃些一年也要五兩鹽,一年光鹽錢便是五百文。剩下七百文,柴米油加上米便又去了三百文?!?/br> “如此便還只剩四百文,不過無妨,我們冬日可多多裹些衣物,煤錢便省了去。家中偶有衣服縫縫補補,又是一百文。” “剩下三百文,若是家中無人生病抓藥便是一年剩余??蓴€了這三百文,卻不夠爹爹買一次肥料的,如此家中還要從別地騰出些錢貼補爹爹,于是便把鹽從中削了?!?/br> 小女孩聰明伶俐,回答地條理清晰,倒是個機敏的娃子。 許辭瞧了男子一眼:“你這女娃怪聰明的,以后或成大器,如今賣了豈不可惜?” 男子搖頭,“家中只一個孩子便養(yǎng)不活,如何養(yǎng)兩個,再說畢竟是女娃。” 許辭冷笑一聲,“你一個孩子養(yǎng)不過,卻能養(yǎng)得起這花,倒是稀奇了?!?/br> 男子噎住,臉漲得通紅,不再言語。 對鹽的市價摸不太清楚,許辭問向他們幾人中最懂此道的顏四:“顏四,京城中鹽價是多少?” 顏四沉吟道:“因鹽乃不可或缺之物,朝廷鹽司明令不可肆意哄抬鹽價,京城中鹽價一兩十文便可。” 公孫御自也不了解鹽價,如今聽顏四這么一說,啐了一聲:“一兩十文到這里漲到一兩一百文,羅員外夠可以的啊?!?/br> 那女子聽他們幾人交談,忍不住插嘴:“這鹽價之前并未漲到如此離譜,自從七年前林狗和將其他鹽商統(tǒng)統(tǒng)趕走,只留羅狗一人,這鹽價便開始與日俱增?!?/br> 公孫御一聽樂了,拍手道:“林狗、羅狗,哈哈,倒是貼切?!?/br> 許辭冷哼,“說他們是狗都是侮辱了狗。” 說著許辭偷偷往小女孩手中塞了顆金豆子后,女孩竟也聰慧,竟不動聲色將金豆子收起來,未驚動任何人。 許辭又踱步到那男子身前,聲音輕飄飄地道:“要我買這女娃倒也不是不可?!?/br> 那男子一聽高興道:“那還等什么?” “只是我如今對你這手中的花也十分也興趣,”許辭指了指這花,“我剛從廣場而來,你這花開的顏色雖奇特,但到底花團還是小了些。新奇有余富貴不足,若是想入三甲都難?!?/br> 這花到底還是小了些,還未完全長開。 對這墨玉許辭倒是真的喜歡,因見這花第一眼,許辭便突然想到了身后的李昊琛。 李昊琛最愛穿玄色衣袍,一身黑衣威風凜凜。這紫黑花瓣的冠世墨玉,雖長勢不佳,可貴在顏色上,所以他有心想要買下這花。 “如此我給你三個選擇,”許辭伸出三根手指,字正腔圓道,“這第一嘛,我買了你這女娃子,可你這女娃子身上沒斤沒兩的,容貌也差了些,只能算個次品,我只出一兩銀子?!?/br> “第二便是我買了你這冠世墨玉,我給你五百兩銀子,你將這花賣給我。有了這五百兩銀子,你不僅可以將房子贖回來,還了羊羔息還剩下不少,完全可以做個小本買賣。” “第三嘛,我可以先借給你二兩銀子,暫且用來還那羊羔息。你也可以參加牡丹之王的比賽,但若是你被比下來了,這花就是我的,當然我還是會給你錢,但是那時候,我只出二十兩銀子。” 男子心中多有糾結,想了許久最后一咬牙,“我選第三?!?/br> 第一個想都不用想了,女兒他也有些不舍,再說只賣一兩銀子,羊羔息依然是還不起。 第二個雖然他有些心動,可一想此人既然舍得花如此大的價錢買他的花,定是慧眼識珠,瞧出了這花的不凡。若是他將此花買走拿去比賽奪了花魁,自己豈不是虧大了! 索性還有第三,他先借給自己二兩先解了這燃眉之急,等得了頭籌,大把大把的銀子還怕還不了區(qū)區(qū)二兩銀子? 許辭聽后陰冷地笑了一下,“你可要想好了,第三,若是你沒拔得頭籌,你這花便是我的了。我既然敢這么做,便有這么做的資本,事后可別耍什么花招” 男子狠狠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許辭聽后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二兩碎銀子遞給男子,“記住你今日的話,兩日后見分曉?!?/br> 臨走前許辭朝女孩看去,女孩笑的賊兮兮地,許辭見狀朝女孩擠了擠眼,逗得女孩趴在母親懷中偷偷悶笑。 幾人又看了這一條街,再無什么發(fā)現(xiàn),便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