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蕪說著說著又開始提起當(dāng)初在葉家發(fā)生的事情：“我記得我小時候大哥本是沒那么癡迷于鑄劍的，他比我大了整整十歲，鑄劍之術(shù)高超，葉家上下都喜歡他，我鑄劍差，他閑來無事就會來教我，告訴我哪里不對，哪里又該怎么做。我那時候年幼，卻總是想著，這輩子若是有機(jī)會，一定要找個像大哥一樣的男子嫁了?！?/br>
    桑夜靜靜聽著，卻驀然想到十年前的自己和莫期，那個時候她雖懵懂不知情愛為何物，卻也總是想讓莫期陪著自己?；蛟S從十年前開始，她便想要嫁給莫期了，只是一直不敢提及，只在靳城默默等著他歸來。

    如今，人事都變了。

    葉蕪還在說著：“可是后來葉家沒了，大哥也走了，葉家只剩下我一個人，那時候我才十二歲，我從爹娘的遺體下面爬出來，我沒死，葉家上下都中了毒，被大哥給……但我前一天去了外面，沒有碰葉家的任何水和食物，所以我什么事都沒有。爹娘他們死的時候我就順勢倒了下來，大哥以為他殺光了所有人，一個人跑了出去，但我還活著?！彼f到這里的時候，神色平靜，就像在說一個陌生的故事。

    桑夜心中一顫，想著當(dāng)初自己看到整個尚書府被人滿門抄斬的場景，那時候她發(fā)誓她此生定要報仇雪恨。她咬唇，輕聲問道：“葉荇為何要殺葉家上下？你可想過報仇？”

    “報仇做什么，殺了葉家上下的人是我的大哥啊?！比~蕪笑笑，繼而垂眸低聲道：“大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況且當(dāng)初并非大哥要殺葉家上下，而是葉家上下逼著大哥殺他們?！?/br>
    “為何？”桑夜從未聽說過這種事情。

    葉蕪道：“葉家等了數(shù)百年，上下數(shù)代人不過想鑄成一把天下第一的名劍，而鑄造這樣的一柄劍需要一塊最好的材料，需要一個最出色的鑄劍師，還需要葉家人的血。”葉蕪似在回憶，神色卻凝重了起來，“那時候葉家剛花高價購得一塊奇石，用其作材料鑄造出來的東西乃是平生罕見，而大哥是葉家最好的鑄劍師，他自然被選中要鑄這柄名劍。有了前面這兩件東西，自然還差這最后一件?！?/br>
    葉家人的血。

    桑夜想不明白其中關(guān)系，葉蕪卻道：“桑夜姑娘，你相不相信劍有靈性？”

    桑夜遲疑著沒有回答，葉蕪便徑自道：“看來姑娘并不相信，但葉家卻相信，我們?nèi)~家數(shù)百年來都在鑄劍，葉家人的血乃是給名劍開光的最好東西。葉家鑄劍密室當(dāng)中一直放著一本古書，上面記載著騰空名劍的鑄造方法，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人血。而葉家世代與劍為伴，養(yǎng)劍最好的血，便是葉家人的血?！?/br>
    說起來荒謬無比，但葉蕪的神色卻十分認(rèn)真。

    桑夜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回應(yīng)，好在葉蕪很快便又搖頭道：“不說這個了，我好不容易來見了大哥，自該好好與他聊聊，看看他這些年過得如何的?！?/br>
    “他……應(yīng)是過得不好?！鄙Ｒ馆p聲道。

    葉蕪一怔，茫然道：“是嗎，我以為不歸樓乃是人間樂土，進(jìn)來的人沒了外面的煩擾，能夠一身輕松。”

    桑夜搖頭。

    談何容易，若當(dāng)真能夠卸下一身煩擾，又何必入樓？在不歸樓中的人，甚至連房門都不肯再踏出一步，又何談輕松？不過是外人不曾進(jìn)來，不曾知曉這里的日子罷了。

    葉蕪遲疑了片刻，兩眼中忽的落下清淚來。她一把抓住床邊桑夜的手，低聲道：“桑夜姑娘，大哥他似乎脾氣變了不少，若是有什么得罪之處，還望不要與他計較?！?/br>
    桑夜看她神色，搖頭道：“我與他并未有過什么沖突?！彼砸慌阅闷鹨粔K手帕，示意葉蕪擦干凈眼淚，這時候房間的大門卻又被人給敲響，葉蕪神色微變：“大哥來了？”桑夜起身道：“我去開門?！比~蕪點了點頭，擦干凈了眼淚。

    房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卻并不是葉荇，而是藺燭雪。藺燭雪徑自走進(jìn)了屋中來，看起來氣色并不如何好，他朝桑夜道：“我聽說葉荇將葉蕪給扔到你屋里來了？”

    “藺公子?！比~蕪一見來著，當(dāng)即便要起身。藺燭雪似是知道她的動作，平靜道：“你坐著，我只是來問你幾個問題。”

    葉蕪點了點頭，但見桑夜扶著藺燭雪坐下，這才忍不住開口問道：“藺公子的眼睛……”

    “看不見而已?！碧A燭雪隨口說著，便問道：“葉蕪姑娘，我來找你的目的，是想知道那個在樓外傷你的人是誰，他與你說了些什么？”

    聽到藺燭雪的問題，桑夜與葉蕪皆是一怔。

    藺燭雪輕哧一聲：“不能說？”

    葉蕪沉默片刻，搖頭道：“并非不能說，只是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出現(xiàn)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不歸樓外面守了一個多月了，他說我這樣是守不到的，而他有辦法讓我進(jìn)去。后來他便趁著你們在墻頭看向我這邊的時候傷我，讓我假裝倒地昏迷。我本不過是一試，沒想到真的讓你們將我救回了樓中?！?/br>
    聽葉蕪說完，藺燭雪沉吟道：“就是這些？”

    葉蕪頷首：“我只知道這些，后來那人去了哪里，我便不清楚了?！?/br>
    那人究竟去了哪里，藺燭雪和桑夜心中卻是清楚萬分。藺燭雪靜默半晌之后問桑夜道：“這兩天你可曾在樓中見過有別的行蹤詭異之人？”

    桑夜聞言默然片刻，念及之前在祠堂當(dāng)中藺遲月說的那番話，便道：“沒有?！?/br>
    “當(dāng)真沒有？”藺燭雪不知為何竟又問了一遍。

    桑夜肯定道：“沒有?！?/br>
    “那好?！碧A燭雪再度起身，想要離開房間 ，卻又忽的停住了腳步，他回身對葉蕪道：“當(dāng)初葉荇殺了葉家上下，你也不過是險險逃脫，你便不恨他？”

    葉蕪毫不猶豫道：“不恨?！?/br>
    藺燭雪又道：“那么你這一次來不歸樓的目的，只是為了看葉荇一眼，與他相認(rèn)？”

    葉蕪咬唇，道：“只要讓我看到大哥還活著便夠了?！碧A燭雪輕笑一聲，繼而道：“既然如此，等你傷好之后你便離開不歸樓吧，你雖是進(jìn)來了，但終究不是不歸樓的人。在養(yǎng)傷的這段時間中，你最好什么也別做，不要隨意走動。”

    葉蕪答應(yīng)下來：“多謝藺公子?！?/br>
    藺燭雪沒再說話，徑自出了屋子。

    葉蕪身上的傷勢本就不重，坐了一天之后行動幾乎就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了，想來當(dāng)時藺遲月對葉蕪動手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刺傷皮rou罷了。等到晚上的時候，聽說百里念離開后樓中就只剩下了饅頭和包子可以吃，葉蕪當(dāng)即便自己提出來要給眾人做飯了。而做好之后，葉蕪還特地又多熬了一碗藥粥在爐火上煨著，說是葉荇從前每天都熬夜，到了晚上卻總是餓得睡不著起來亂逛，所以特地替葉荇準(zhǔn)備了吃的東西，他半夜就不會被餓得睡不著了。

    只是當(dāng)天晚上，葉荇房間的燈很快就熄滅了，桑夜陪葉蕪在大堂中坐了許久也沒等到葉荇再走出房間來。葉蕪只輕笑著，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大哥的習(xí)慣已經(jīng)改了。

    等到葉蕪先去了桑夜的房間休息，桑夜才自己一人進(jìn)了祠堂，又端了些吃喝的給等在祠堂中的藺遲月。藺遲月看起來十分精神，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樣子，等到桑夜問了之后他才道：“這是兩個月之前受的傷了，雖行動無礙，但要對上藺燭雪，還是謹(jǐn)慎為上?！彼酝觑埐俗屔Ｒ顾突貜N房，卻在桑夜要離開之際又叫住她道：“對了，我這傷差不多也要好了，想來最多還需三日，我們便能夠動手對付藺燭雪了?！彼氐卣f了“我們”二字。

    桑夜聽在耳中，只輕輕點了頭收拾東西往門外而去。

    第23章 才盡（十六）

    “桑夜姑娘，你剛才去哪里了？”因為藺燭雪并沒有給葉蕪安排別的房間，而百里念也不在，所以最后葉蕪只能住在桑夜的房間當(dāng)中，兩人同擠一張床睡覺，見桑夜自外面回來，葉蕪難免有些好奇。

    桑夜只說自己去拿了些東西，并未過多去解釋。葉蕪聽罷也是笑笑，看出了桑夜的隱瞞，自然也不會再去追問。只是看著桑夜收拾東西打算睡下，葉蕪又突然出聲問道：“桑夜姑娘打算在這里住一輩子嗎？”

    桑夜一怔，頓住了動作，過一會兒才道：“今后再說，或許不會吧。”她輕笑一聲，道：“畢竟誰也不知道不歸樓是不是會一直存在下去。”

    葉蕪雙眸直直盯著桑夜的眼睛：“桑夜姑娘，等我傷好了我就得離開這里了，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大哥了，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

    “什么？”桑夜問道。

    葉蕪輕嘆道：“大哥乃是天縱奇才，他總有一日會將那把名劍鑄出來的，那時候還請姑娘替我勸他……離開這里，可好？”

    桑夜看著葉蕪，葉蕪眸中盡數(shù)是不舍與無奈，她等待良久，終于低聲道：“好，只要我能夠勸得動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