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繞到最后,他干脆長袖一掃上了屋頂,直接落了堵氣墻擋住屋頂下的謝白,慢條斯理地把碗里的東西都吃了個干凈,明明廣袖飄飄一身仙氣,卻特別欠打。 謝白打不到他,最后只能背著手冷著臉,在屋下道:“為老不尊” 殷無書:“……” 這種把戲殷無書玩了好幾回,直到謝白再不上當(dāng)才作罷。再后來每回謝白做了吃的,他都半點兒不剩吃得干干凈凈,而后手欠地拍拍謝白的頭道:“好習(xí)慣,要保持?!?/br> 可惜等他能吃正常食物的時候,已經(jīng)是孤身一人了,也再沒那個興致和耐心做吃給自己嘗一嘗了。 “你真跟殷無書有關(guān)聯(lián)?”謝白看了眼懷里的小黑貓,又有些懷疑。 畢竟他做的東西連殷無書那么挑剔的人都能吃得下去,這貓崽子居然還一副恨不得喊“救命”的樣子,真是不識貨。 盡管百年沒做過吃的了,謝白略有些生疏,但很快就找回了手感。他上次說給貓崽子做“墨點白玉”還真沒食言,調(diào)了小火耐著性子慢慢煨。 窗外的天色慢慢泛了暗,行將入夜。 他掏出殷無書給他的羅盤看了眼,又回憶了一遍在古陽街記下的鬼門進(jìn)出方位,而后掏出手機對照著地圖翻找了一下。朝“正東北”行八十一里,落腳處是臺林市東郊的禮藍(lán)山附近。 謝白標(biāo)記好地點便收了東西,把已經(jīng)汩汩翻滾的奶白色魚湯盛進(jìn)碗里,捂在手中涼了涼溫度,端到了小黑貓面前。 他沒有跟貓分食一碗湯的癖好,只看著天色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等著。 貓崽子大概能感覺出謝白趕時間,沒再亂撒野,乖乖把魚湯吃了個干凈,只是表情很有股生無可戀的味道。 謝白很快清理了湯碗又吸干凈手,抱起黑貓道:“你是想一起,還是留著看門?” 貓崽子四爪并用扒著謝白的手腕,一副死也不下去的模樣,選擇不言而喻。 “那就老實點別搗亂?!敝x白叮囑了一句,便抱著貓出門直奔禮藍(lán)山。 以他的速度,八十一里地并不算什么。不過十分鐘的工夫,他便在禮藍(lán)山下落了地。 縱觀四方,但凡靠近各個鬼門的地段都荒涼得很,人煙稀少,禮藍(lán)山自然也不例外。這山在入夜的天色里輪廓深重,陰沉又孤寂。 這種季節(jié)就連鳥獸也不大樂意出窩,整座山都聽不到什么聲響,安靜極了。 以至于向來悄無動靜的謝白都能聽見自己腳下帶起的風(fēng)聲,甚至還帶著回音,一前一后…… 不對! 謝白眉頭猛地一皺,立刻反應(yīng)過來,那根本不是什么回音,而是有人正走在他身后! 第19章 “誰?!”他腳尖一轉(zhuǎn)便抱著貓回過了身,垂著的那只手五指微弓,隨時可以發(fā)力將來人鉗到面前。 正如他所感知到的,在距離他約莫十米處還有個身影,只是跟他預(yù)想不太一樣的是,那人被他冷不丁的轉(zhuǎn)身嚇得“嗬——”地倒抽一口涼氣,抖抖索索道:“cao了怎么還有個人!你、你誰?。俊?/br> 兩人之間雖然相隔不算太遠(yuǎn),但謝白站在山腳的樹影里,幾乎和黑暗融為了一體。而那人剛好站在樹影之外,被頭頂黯淡的月光映照著。 謝白借著光線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 這是個身材結(jié)實的中年男人,臉孔微腫,個頭不高,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手里還拎著一件老舊的夾克外套,乍一看普通得很。但哪個普通人吃飽了撐得,冬天大晚上不在家呆著,跑到這種荒山道上亂晃? “你來這里干什么?”謝白突然有了耐心,他盯著那人的臉,語氣平靜地問道。 “?。课??”那男人看著雖結(jié)實,表現(xiàn)卻有些慫,他下意識朝后讓了一步,而后又死撐著面子似的朝謝白面前走了兩步,咽了口唾沫道:“我來燒點東西。你、你呢?你來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 謝白依舊沒什么表情地略過了那人的后半句,繼續(xù)問道:“燒什么?” “燒衣服?!蹦莻€男人看起來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表情十分僵硬。他舉了舉手中的舊夾克道:“老人去世了,還沒過頭七,家里這兩天總不太對勁,小伢哭得厲害,請了人來看,他說落了衣服忘得燒了,我、我翻箱倒柜果然找到一件沒燒掉的。那人讓我天黑后到山前這條路上來,對著山把衣服燒了,再磕三個頭,家里就安逸了。” 這人說話帶著不知哪兒的方言腔,舌頭轉(zhuǎn)得不太利索,聽起來含含糊糊的。 謝白“哦”了一聲,音質(zhì)涼絲絲的,依舊聽不出什么情緒,他重復(fù)了一句:“老人去世了?” 那中年男人“嗯”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謝白沒那么可怕,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蹭了兩步。 謝白安靜地看著他蹭到近處,再來幾步就到面前了,突然開口道:“你臉上長斑了你知道么?” 那男人拎著夾克,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斑?” 謝白冷冷道:“尸斑?!?/br> 這兩個字一出,那中年男人微腫的臉孔登時變得扭曲起來,而后像一整張被脫掉的人皮外套一樣,瞬間垮塌下來。一道須發(fā)糾結(jié)的黑影從人皮后陡然竄出,兩只奇長的手臂山呼海嘯地兜頭朝謝白撲過來。 不過謝白從看到這男人起,曲起的五指就沒放松過,見到這一幕更是半點兒意外都沒有,甩手便祭出黑霧,打橫翻飛眨眼間蔓延成一張黑色的大網(wǎng),兜在黑影面前。 透過那張網(wǎng),謝白看到一張瞬間放大的形同小孩兒的臉,只是雙眼蒙著白翳,咧著嘴發(fā)出尖利的“格格”笑聲。 謝白眼睛都不眨一下,五指輕挑兩下,整張黑網(wǎng)便瞬間將那詭異的黑影整個兒包裹在其中,而后猛地一收,便將那黑影死死捆在了其中。 “矮山魈?”謝白冷笑了一聲。 山魈本是山精的通稱,這世上大小山峰無數(shù),荒丘野嶺隨處可見,所以山精數(shù)量也不算少,山精一類格外難修,所以能耐參差不齊。有些格外厲害的能自如幻化,化成人形的時候簡直不見有絲毫破綻。但是更多的山精還處于半吊子的狀態(tài),化出來的不人不鬼,半似猴子半似人。 山魈一脈到近幾百年,能自如幻化的大修為者只剩一個,正供職于主掌人間界的某個機構(gòu)里,剩下的山魈全是半吊子。眾人為了區(qū)分,管前者叫山魈,給半吊子們降了一級,稱作“矮山魈”。 主掌人間界事務(wù)的那一幫雖然跟謝白他們無多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八百年不見得能見上一面。但本質(zhì)屬妖靈的那些萬一哪天出了事,還是要從謝白手上過的。所以就算是山魈,也不會閑著沒事自己往謝白面前湊,更何況半吊子的矮山魈。 真是活膩味了。 謝白寒著臉五指猛地一捏,骨骼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幾聲輕響。 就見那張將矮山魈死死鎖在其中的黑網(wǎng)以極大的力道猛地朝正中一收,就聽“撲撲”數(shù)十聲疊在一起,像是鋒利的東西被按進(jìn)了繃緊的皮rou里。那只矮山魈瞬間便被整張黑網(wǎng)碎了個分崩離析,砰然炸散開,化作無數(shù)碎靈,浮散在空中。 謝白伸手?jǐn)傞_清瘦蒼白的五指,將那些碎靈統(tǒng)統(tǒng)吸進(jìn)手里,化作一枚黯淡的渾圓光珠,翻手收了起來。 在那矮山魈崩散開的時候,一只瓷質(zhì)長頸瓶咣當(dāng)落了地。即便這一片地面泥土松軟,那細(xì)脖子也依舊沒能經(jīng)得住摔,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后,“咔嚓”一聲斷裂開來。 結(jié)果就聽男女老少混雜在一起的一聲尖利嚎哭,密密麻麻的陰鬼瞬間從瓶子里涌了出來,如同潮水般瘋狂漫延過來,頃刻便將謝白裹圍在了其中。 這些陰鬼身上寒意森森,怨氣沖天,激得謝白喉底一嗆,莫名的腥甜血氣直沖而上,猛地咳嗽起來。 他一手撐著滿是木刺的樹干,咳得幾乎直不起背來,而那些陰鬼卻越漫越多,越擠越緊,簡直要將他活埋在其中。 這些陰鬼光是粗略掃一眼就能知道,不是橫死就是枉死,死狀一個比一個不能看,偏偏頭七還沒過就被那矮山魈費手段擄到一起,擠擠攘攘不由分說就塞進(jìn)那么個破瓷瓶里,簡直怨上加怨。 虧得謝白自帶百名厲鬼的影子,要換個稍弱一些的來,這些瘋魔化的陰鬼轉(zhuǎn)瞬間就能將其吞噬干凈,連骨頭渣都不剩。 謝白越咳越厲害,單手驅(qū)散著那些陰鬼,可無奈他驅(qū)開兩個就撲上來三個,驅(qū)開五個就撲上來十個。有那么一瞬,他差點兒懷疑那矮山魈把五湖四海所有沒過頭七的橫死鬼和枉死鬼都栓過來了。 第20章 被他摟緊在懷里的黑貓炸起了一身的毛,突然啞著嗓子連叫數(shù)聲。 結(jié)果就聽“呼——”地一聲風(fēng)響,潮水般鋪天蓋地罩在謝白面前的百八十只陰鬼,在那一剎那同時被撕成兩半,尖利得幾乎能刺穿耳膜的哭嚎瞬間便少了一半。 彎腰咳得幾乎快要站不住的謝白突然看到眼前伸過來一只手。 他的眼里滿是生理性的水汽,潮濕模糊,幾乎看不清那只手的輪廓,只能看到一片晃過的白。 謝白幾乎是下意識地,毫不猶豫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掌。他撐住自己大半的重量,扶著樹干的另一只手也因為咳嗽的緣故無意識抓握著,樹皮上尖利的木刺劃破了指腹也幾乎毫無所覺。 他咳得耳膜都沖了血,“突突”的心跳驟然被放大百倍,似乎正貼著耳膜邊的血管鼓動,以至于他根本聽不清其他的聲音,也顧不上其他的東西。 等他終于緩過那口氣,站直了身體時,他才發(fā)現(xiàn),那些山呼海嘯的陰鬼已經(jīng)全部被撕了開來,不成形地散落在地上,那些尖利的哭嚎被山風(fēng)吹遠(yuǎn)了,而后漸漸消散再聽不見了。而他被木刺蹭破了好幾處皮膚的手也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他輕輕喘著氣,一邊平復(fù)呼吸,一邊維持著低著頭的姿勢,自然垂下的目光落在抓著他雙手的那只手上。他眼里的水霧逐漸散去,那只手的輪廓也逐漸清晰……其實即便輪廓模糊不清他也一樣能認(rèn)出來。 謝白嘴唇動了一下,用有些啞的嗓音叫了一聲:“殷無書……” “嗯?!闭驹谒媲暗娜苏o他挑著手指尖扎進(jìn)去的幾根木刺,聞言隨口應(yīng)了一聲,聲音低低沉沉的。 謝白抬頭看他,就見他換了身黑色的大衣,敞著前扣,里頭是煙槍藍(lán)的細(xì)紋襯衫,大衣上沾了夜里的潮氣,卻絲毫沒有風(fēng)塵仆仆的感覺,更像是恰好路過,順手來解了個圍一樣。 “好了?!币鬅o書清理掉最后一點木刺,抬起頭道:“下回別什么樹都摸,摸一手的血格外好看么?” 謝白手背一冷,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松開了手。 一團(tuán)毛茸茸的東西蹭著他的腳踝過來,三兩跳攀著謝白的大衣口袋跳到了他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臉側(cè),暖烘烘的。 謝白愣了愣,轉(zhuǎn)頭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小黑貓,又看了看面前的殷無書,一時間不知道開口說什么。 倒是殷無書微微瞇起雙眼,看著小黑貓道:“你養(yǎng)的?” 他的表情看起來自然極了,自然得謝白幾乎要推翻自己之前關(guān)于黑貓的所有猜測。 謝白“嗯”了一聲,抬手在貓崽子背上揉了揉,捏著它后頸的軟皮,把它重新抱在了懷里,道:“前一陣子撿到的?!?/br>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對待這只貓崽子了。他能騙別人也沒法騙自己,他之所以對這只小黑貓?zhí)貏e一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覺得它跟殷無書有牽連。 “老大,那邊——誒?大人你怎么也在?”立冬突然從山側(cè)的一條路上拐過來,大概是要跟殷無書說什么事情,結(jié)果剛說一半就看到了殷無書面前的謝白。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立冬兩米遠(yuǎn)的地方默默停下步子,一臉猶豫地看著兩人。 他的目光掃過謝白懷里的小黑貓時,微微愣了一下,而后飛速朝殷無書瞟了一眼。那一眼幾乎是下意識的,速度快得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卻被謝白一點不落地看進(jìn)了眼里。 殷無書因為背側(cè)對著立冬的緣故,倒是沒看到這一眼,神色依舊。 謝白收回目光,問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來找點東西。”殷無書朝山上掃了一眼。 謝白想起他先前離開太玄道的時候,殷無書確實跟婁銜月說要找點東西……只是沒想到他找東西的地方和謝白的落腳點重合到了一起。 殷無書這人對大多數(shù)東西都看得很淡,看起來再稀奇的寶貝丟了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總是“哦”一聲道:“丟了那就丟了吧?!倍缶椭苯影堰@事兒揭過去不再提了。常常是謝白背地里到處給他找,找到了就默默幫他收起來,也不吭聲。 就這么個不靠譜的主,還總喜歡在謝白出門前裝模作樣地叮囑道:“東西帶好,別丟了回頭找不到。” 見殷無書轉(zhuǎn)身沿著一條蜿蜒的小徑朝山里走,謝白皺了皺眉問落在后面的立冬:“找什么?” “您看我這張懵逼臉就知道了?!绷⒍种噶酥缸约旱哪?,道:“完全不曉得老大在找什么。本來要留我和風(fēng)貍一起看門的,結(jié)果臨時把我拐帶出來了。我就剛剛被他叫去設(shè)點路障,最近一個月不讓普通人上山。其他的事情都沒跟我說過?!?/br> “不過能讓老大費心出來找的,也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東西。”他看著殷無書的背影又補了一句,而后邁步跟了過去。 殷無書并沒有走遠(yuǎn),他走了四五米便腳尖一轉(zhuǎn),拐向了右手邊的林子,繞著入林第一株老松樹走了三步,而后徑直從兩株野樟樹之間穿過,右行兩步,而后便站定了身。 他離謝白也不過七八步的距離,即便謝白不跟過去,也照樣能看清他的動作。 就見殷無書抬手抖出一支細(xì)木枝出來,木枝上牽著一根長長的蛛絲,一圈圈順著木枝垂落下來,另一端一點點朝泥地靠近。 “老大你要找的東西埋著下面了?”立冬雙手籠在袖子里,十分不顧形象地蹲在了旁邊,似乎想仔細(xì)看看有什么東西值得殷無書這么大晚上的趕出來找。 謝白看著殷無書的舉動,腦中突然閃過某些片段。他向來不認(rèn)路,許多地方他即便曾經(jīng)去過,再去的時候也依舊沒什么特別的印象。除非有些特殊的標(biāo)志……他眉頭一蹙,抬頭掃了一圈整個禮藍(lán)山。當(dāng)他看到半山腰那棵被雷電劈成兩半造型奇特的老樹時,他有些訝異地低聲道:“這是以前的棺蓋山?” 殷無書聽到他的聲音抬了抬眼,挑眉道:“居然還記得?棺蓋山是周圍人給取的諢名,人家大名叫禮藍(lá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