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謝白挑眉,抬手憑空捻了紙筆出來,遞給鮫人。 鮫人看到紙的角落里那枚陰客紅印,老老實(shí)實(shí)地握著筆畫起來。 謝白耐著性子看他畫了好一會兒,臉越來越癱,過了約莫十來分鐘后,他終于忍不住道:“你畫的這是什么種族?” 鮫人少年怒道:“你什么意思?!這不是眼睛這不是鼻子嗎?!”怒完又想起來面前這人不是什么好惹的,頓時又抽了氣似的軟了,把紙筆一丟,撫慰自己的自尊心去了,并且拒絕開口。 謝白這回徹底沒耐心陪他折騰了,干脆道:“你在腦中盡力回想那副畫的樣子,我自己來讀。” 鮫人嘴唇一哆嗦:“你、你不是不殺我嗎?” 謝白“嗯”了一聲:“不殺也能讀?!?/br> 鮫人憤怒道:“你之前騙我?!” 謝白不理他,只冷聲催促道:“快點(diǎn)。” “催什么!我這不正想著呢么……”鮫人憤憤地趴回去,閉著眼一臉便秘樣地使勁想著。 “越清楚越好。”謝白叮囑了一句,而后抬手按在他額頭上。 鮫人被凍得一哆嗦,齜牙咧嘴。 絲絲縷縷地黑霧從謝白的手指尖逸散而出,又從鮫人的額頭探伸進(jìn)去,片刻之后,謝白腦中跟著出現(xiàn)了一張畫卷,畫卷上工筆細(xì)描了一個人的背影,穿著一身黑袍,顯得高大且威壓深重,莫名讓人有些害怕,在那人的腳邊還盤臥著一只大得驚人的吊睛白虎,泛著股說不出來的邪性。 謝白在看清畫卷的時候便是一愣——這和那本《西窗瑣語》上提到的黑衣人實(shí)在太像了。 第39章 但是畫畢竟是畫,更何況這畫畫的人技藝并不算特別精湛,謝白懷疑就是他們那族的族長自己回來琢磨著畫出來的,或者憑描述找人畫的,只能看個三分,并不能真的憑借這樣的背影去找人。 不過謝白相信,他既然覺得《西窗瑣語》很關(guān)鍵,這兩者之間就必然有聯(lián)系,總不至于巧成這樣。 那鮫人少年皺著眉扭開頭,道:“讀完了沒?” 謝白收回手:“嗯” 他站起身從兜里摸出手機(jī)和羅盤。落入孔雀湖的時候,他給手機(jī)裹了層膜,這會兒沒進(jìn)水,還能用,只是信號弱得幾近于零。 謝白在地圖上對照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古哈山山頂。 這座山和周圍連綿的山脈一起圍著一塊面積極大的盆地,盆地中間坐落著一座不算大的城市,從謝白站的山巔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滿城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光錯落成片。 鮫人揚(yáng)起腦袋勾頭看了眼,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生活在海上,少有幾個支族會生活在那附近的湖泊河流中,大概頭一次站在山頂上這么俯瞰下去,有些驚艷道:“陸上的東西還挺好看。” “你沒出過水?”謝白一邊看著羅盤找鬼門,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鮫人撇了撇嘴:“我們只呆在最潔凈的地方,水臟一點(diǎn)都不去,更何況塵土亂飛的陸地城市?!?/br> 謝白偏頭看了他一眼,心道:跟殷無書八萬年前是一家吧。 他手里的羅盤在這山巔轉(zhuǎn)得有些吃力,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什么緣故。對了半天才找到了大致的方向。 腳邊躺著的鮫人少年大概有多動癥,完全不顧自己身上還有條長口,在那里翻來扭去。 “身下長釘子?”謝白被他悉悉索索的聲音弄得有些煩,皺著眉道。 鮫人崩潰道:“你快點(diǎn)好么,凍死我了!皮都要凍掉了!” 謝白有些稀奇地回頭看他:“我快點(diǎn)?我什么時候說要帶著你上路了?” 鮫人少年徹底蒙圈:“你不帶著我,我怎么活?在這山上呆一夜,明天我就該硬了……” 謝白平平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哦?!?/br> “哦是什么意思?!帶還是不帶???!”他喪著一張臉抱怨:“你怎么能這么沒有人性……” “不是人哪來的人性?!敝x白隨口把他打發(fā)掉。 他舉著羅盤在這一片山頂來回走了幾步,盯著羅盤上復(fù)雜的盤面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定下了鬼門的位置。剛好這一番休息讓他稍微聚了些靈,可以支撐他再連開幾道靈陰門。 他其實(shí)并沒有真的打算把這鮫人少年丟在這山頂上,畢竟這少年多少知道些零碎的情況,留著或許有用。 不過這想法鮫人不知道,他是真擔(dān)心自己被扔,于是雙眼一直死死盯著謝白的一舉一動,雙手手指無意識繃得緊緊的,一副“伺機(jī)而動”的模樣。 就在謝白祭出黑霧開了一道靈陰門的瞬間,那鮫人少年二話不說,一個猛撲便死皮賴臉地抱住了謝白的右腿。 謝白:“……” 一人一貓還有一只魚形腿部掛件,馬不停蹄地連穿了好幾道靈陰門,中間又養(yǎng)精蓄銳休息了小半夜,終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到了謝白此行的最后一站。 從最后幾站起,他們所停留的地方便只有山和雪了。唯一的區(qū)別是山高山低,雪厚雪薄。 這最后一站所在的地方便是一處山脈的坳處,滿山的白雪皚皚,到這里卻突然斷了片,橫出來一片突兀的長著稀疏草木的石臺。石臺上有一層淺淺的像青苔一樣的草皮,因?yàn)檎戳撕苤氐臐駳獾木壒?,草皮滑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個跟頭,直接從石臺上滑落下去,墜入深谷。 鮫人少年在最后一站落地之后,終于不再死乞白賴地扒著謝白了,他生平頭一次嘗試著把魚尾化成人腿,又用魚鱗化成一套不倫不類的衣服套在身上,顛顛地跟在謝白身后。 他沒用腳走過什么路,再加上這石臺上地滑的緣故,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磨磨蹭蹭。 謝白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想看第二眼——一個肌rou不少,個頭也不低的人,就算臉再少年,走成小腳內(nèi)八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十分有礙觀瞻。 這石臺上有一間小棚屋,簡陋至極,勉強(qiáng)能避避風(fēng)雨。 謝白沿著屋子查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什么危險才領(lǐng)著鮫人少年進(jìn)了屋。 “這種地方怎么會有屋子,怎么看怎么不對啊,顯然是陷阱?!滨o人嘴上這么說著,結(jié)果進(jìn)屋卻發(fā)現(xiàn)這屋里除了墻壁,就只有一只棕黃色的蒲團(tuán),和外面一樣簡陋。 鮫人少年在踏進(jìn)屋里的瞬間就改了話音,“這種破地方簡直連陷阱都沒處布置,還是進(jìn)來呆著吧?!?/br> 因?yàn)檫@屋里雖然簡陋,卻比屋外暖和多了,明明是最簡單的茅草木枝堆搭成的最簡陋的屋子,卻莫名溫暖極了。在這種冰天雪地里,簡直散發(fā)著“人間天堂”一樣的光。 貓是最通靈性的,但小黑貓進(jìn)屋之后卻半點(diǎn)兒沒有怯意,從謝白懷里蹦出來之后咬著謝白的褲腳,硬是把他拽到了蒲團(tuán)上坐下,而后四叉八仰地?cái)傇谥x白盤坐的腿上,舒服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可見它雖然一路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其實(shí)還是趨暖怕冷的。 謝白身上結(jié)的霜終于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化開,順著手腕流到手指尖,一滴滴隨著謝白垂著的手指懸在指尖,又很快被他的皮膚吸收進(jìn)去。 之前他讀取鮫人腦中畫卷的時候,手上還裹著黑霧,這是頭一回揭開來。 鮫人看著他會吸水的皮膚有些好奇,蹲在旁邊,躍躍欲試地想伸手碰一碰。 謝白皺了皺眉,出聲提醒:“我手沒覆物,你碰了輕則皮rou灼傷,重則爛至根骨?!?/br> 鮫人:“……” 他一臉訕訕地收回了手,蹲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躺在了地上,打了兩個滾道:“你要找的那個誰跟我們的伽耶有關(guān)系么?不會就是他吧?你怎么知道他在這里?這屋子會不會是他待過的地方?我們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 這鮫人就跟移動的“十萬個為什么”一樣喋喋不休,接連甩了一串問題出來。 謝白嘴上一個都沒理,但心里其實(shí)有答案——那個所謂的伽耶就算不是在他身上布尸陣的人,也一定和這件事情關(guān)聯(lián)緊密。至于他為什么會領(lǐng)著鮫人在這里歇腳…… 這里是極西北的克川山,人跡罕至。但他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關(guān)于這里的描述,書里確實(shí)提到克川山山坳處有一片突兀的石臺,石臺上有間廢棄許久的屋子,偶有妖靈經(jīng)過,會在屋內(nèi)避一避風(fēng)雪。 當(dāng)時他還問殷無書有沒有見過,殷無書說在這里落過一次腳,呆了一夜,就匆匆離開了。他當(dāng)時還叮囑謝白:“以后若是在機(jī)緣巧合下到了那里,那間屋子可以暫時歇腳,但也要多留幾分警惕?!?/br> 剛才落腳的時候,他看到有烏滾滾的黑云從天山方向朝這里蔓延,估計(jì)要起雪暴。即便這屋子不是絕對安全,他也必須得進(jìn)屋避一避,因?yàn)樗呀?jīng)冷得連一點(diǎn)靈力都聚不起來了,不盡快汲取一點(diǎn)熱氣,不管碰到什么情況他都應(yīng)付不來。 婁姨的卜算不會出錯,既然算了是“正東北”三千五百里,那就是在這附近。至于他會以何種方式碰到當(dāng)年在他身上布尸陣的人,就難以預(yù)測了,或許那人就生活在這一帶,或許只是機(jī)緣巧合下路過這里…… 以謝白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與其在這克川山里四處尋人,不如直接在這處顯眼的地方坐等那人的到來。 外面隱隱有悶雷聲滾過,弄得鮫人一驚一乍的。他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之后,發(fā)現(xiàn)謝白始終是一副冷冷靜靜的模樣,顯得自己有些傻,于是也強(qiáng)迫自己安分下來。這人一旦憋住了手腳,就憋不住嘴了,七岔八岔地胡扯一通。 扯遠(yuǎn)的還不過癮,非要往謝白身上扯。 他盯著謝白看了好久,咳了一聲問道:“我問個八卦行不行?” 謝白撩起眼皮看他,實(shí)在想不通怎么會有人找自己聊八卦。 鮫人撓了撓背后開始結(jié)疤的傷口,道:“我阿姐跟我說過一個傳言,也不知道是她從哪里聽來的,我也沒聽別人提過……” 他鋪墊了好一串,聽得謝白一頭霧水,皺眉道:“說重點(diǎn)?!?/br> 鮫人試探著憋了一句出來:“聽說你跟那位無書大人有瓜葛啊?” 謝白:“……”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他跟殷無書這百年互不相見的狀態(tài)不算什么秘密,在外人看來有瓜葛太正常了,只是這怎么也不能算個八卦吧? 鮫人又撓了撓耳朵,擠牙膏似的擠了一句:“我阿姐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只有因愛生恨,所以你跟那個無書大人肯定有過一段,真的假的?” 謝白:“……” 他抬手丟了片黑霧直接封了那鮫人的嘴,徹底還了耳根一片清凈,而后冷冷還了他一句:“你腦里可以養(yǎng)魚了。” 鮫人:“嚶?!?/br> 這鮫人魔音灌耳的講話聲終于消失,謝白這才覺得腦中清爽了一些。他坐在蒲團(tuán)之上倒也沒閑著,依舊在擺弄著那個羅盤,算著這里的方位。 結(jié)果撥弄了兩下,卻發(fā)現(xiàn)有點(diǎn)兒不對勁。 他清楚地記得他看過的那本書上寫著,這片石臺和小屋在山北的陰側(cè),屋窗都朝正北。 但是他現(xiàn)在坐在屋中,正對屋窗,再看手中的羅盤,方向卻明顯有問題。羅盤指的不是正北,而是偏了很大角度的西北。 小屋有異?! 這是謝白的第一反應(yīng),然而很快,他腦中就閃過了另一個讓他渾身一驚的想法—— 如果不是小屋有問題,而是羅盤的方向從來就不對呢…… 第40章 如果羅盤從最開始方向就不對,那么他從出發(fā)起,就注定走了一條錯誤的路線,不管婁姨算得再怎么精準(zhǔn),他也不可能在這里碰見他要找的那個人。 而如果羅盤的方向不對,那么能給羅盤動手腳的,就只有把羅盤給他的殷無書。 又是殷無書…… 在這個念頭閃過的那一瞬間,謝白頭一回感受到了急火攻心的焦躁感,但這股怒氣剛沖上頭,就在他腦中蒸出了一片漫漫無邊的茫然。 為什么殷無書丟開他自己上路…… 為什么殷無書要動那本《西窗瑣語》的手腳…… 為什么在妖市上殷無書要帶著他一口氣吃遍所有他曾經(jīng)想吃的東西,一副可能很久都不會再見的樣子…… 甚至于為什么最開始殷無書總能和他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