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走上攆轎前,花銀也轉(zhuǎn)身朝唐瑛的背影看去——這個盛寵二十年的女人真的很像自己,就算她的眸子里滿是恃寵生嬌的跋扈傲意,但還是不能否認(rèn)她酷似自己的五官,她眼角的一股子倔強(qiáng),也像極了當(dāng)年在宣離帝跟前的自己。二十年過去,自己的倔強(qiáng)已經(jīng)深藏在定遠(yuǎn)侯府的溫情蜜意里,而瑛貴妃,卻隨著宣離帝從不曾退卻的寵愛越發(fā)驕縱。 宣離帝把對自己欲愛不得的情意都傾注著這個女人的身上,二十年… “夫人想什么呢。”婢女眨眼喚道,“該走了,淑貴妃還等著咱們?!?/br> 花銀踩上攆轎,她還記得二十年前自己端著八寶點(diǎn)心匣在著宮道上來回小跑的青澀模樣,一個挺拔的身影擋在了自己的身前,他穿著白色繡莽龍的錦袍,下巴光潔干凈,看著自己的眼睛灼灼的跟火苗一樣。自己不知道他是誰,自然也不會怕他,犟氣的對峙著他的眼神,護(hù)著手里的點(diǎn)心匣。 他的膽子真大,竟敢一把掀開自己給龍?zhí)笏腿サ狞c(diǎn)心匣子,揀起一塊最大最好的一口咬下。 花銀突然笑了出來——他哪里知道,自己親手做的桂花棗泥包里面的餡料還熱乎著,他一口燙到了舌頭,臉都漲成了豬肝色,窘的要哭出來。 自己憋忍不住的指著他大笑了出來,笑的眼淚都滲出眼眶,捂著肚子直不起腰。 自己收起匣子疾奔在青石板鋪成的宮道上,敏捷的像一只小鹿,他在后頭“哎,哎”的叫喚,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能這樣喚著自己。然后…然后自己在龍?zhí)蟮膶m邸又看見了他,他的身邊簇?fù)碇S多宮人,還有太醫(yī)院趕來的人…不過就是被棗泥餡料燙了下舌頭,怎么就那么精貴… 所有人都管他叫“太子殿下”?!拥钕隆?/br> 四目相視,自己的心跳的要蹦出嗓子眼,他朝自己得意驕傲的笑著,下巴泛起了青色的光,眼神帶著頑劣的孩子氣。 他戀上了自己膳食的好手藝,也戀上了稚嫩的自己——太后身邊一個小小的膳食宮婢。 二十年…花銀端坐在紅頭攆轎上,只有大燕一品貴婦才可以坐的攆轎。昔日那個卑微的小宮婢,終于成了不輸貴妃的女人,得了當(dāng)年他對自己許下的所有承諾。 ——“銀兒,等我去過漣城,見識了冰窟里到底藏的什么,我一定娶你為妻,除了你,我什么女人都不要。” ——“命由天定,我也是身不由己,原本以后去過漣城就可以咬牙不再娶龍家的女兒,可漣城之行后…”他的臉色陰郁沉重,自己從沒見過他這樣不喜的樣子,“漣城之行后,我才知道…我非娶龍女不可…你…不要怪我?!?/br> 大婚那天,花銀也在喧囂的人群里見到了龍梨,漣城龍家傾國傾城的女兒。她鳳冠霞帔,美的像天女下凡。但沐寒武的臉上猶如一塊冰,深目里藏著不甘的怨恨。 夜深人靜,花銀偷偷摸出了龍?zhí)蟮膶m邸,她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龍梨的鳳鸞宮,張燈結(jié)彩燦如白晝,她的眼睛才眨了一下,寢屋的紅燭驟然黑暗,整個鳳鸞宮都暗了下來,她的眼睛暗的落下淚水。 攆轎抬起,宮人的步子穩(wěn)穩(wěn)的踏在宮道上,花銀遙望著自己那夜偷偷瞧著的鳳鸞宮,那里已經(jīng)是整個皇宮最冷清寂寞的地方,她不再羨慕龍家的女兒,她們尊貴一生,卻只是大燕最可憐的一脈。 而自己,已經(jīng)幾乎什么都已經(jīng)得到。 花銀想到了沈煉,她的嘴角泛起隱隱的笑渦,自己還會得到更多吧。 錦繡宮外,唐瑛忽然頓住了邁進(jìn)宮門的步子,媚眼失了神采,滿滿都是不敢相信的驚恐。 ——“娘娘?”翠兒低呼了聲。 二十年里,花銀進(jìn)宮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就算偶然在宮里碰見,唐瑛也從來沒有睜眼看過這個出身卑微的侯門夫人。自己盛寵在身,被所有人捧在天上,哪會注意一個被蒼都貴婦竊竊笑了許多年的宮婢侯夫人。 今天該是自己第一次看清了花銀的樣子,可就是這一眼,唐瑛覺得花銀的臉異常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她想了一路,在就要踏進(jìn)自己宮門的時候,她忽然嘎然明白,這張臉…這張臉,真的很像自己。 “翠兒?!碧歧澛晢具^翠兒,“龍筱和沈煉交好,他們姐妹在蒼都…端王府世故謹(jǐn)慎,有事能挺身而助的…也只有沈家的吧。” ——“應(yīng)該是…”翠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著,“淑貴妃臨產(chǎn)那天,也是沈家母子進(jìn)宮幫的忙。” “那…”唐瑛腦中一片茫然,“淑貴妃如果懷疑玉嬪送去的繡扇,最有可能的也是讓龍筱帶去給沈家查驗(yàn)…襄王妃熟識藥膳,自然是可以指望的上的…” 翠兒嗚咽了聲,她當(dāng)然早就猜到,只是沒有敢和主子說起罷了。 “第三把繡扇…”唐瑛身子一軟扶住了宮門,“第三把繡扇…是在襄王妃手里么?” ——“娘娘…”翠兒慌忙扶起主子,“沒有什么第三把,娘娘千萬不要胡思亂想?!?/br> “那張臉…”唐瑛回憶著那張澈靜淡泊的臉,自己初進(jìn)宮時,也是一模一樣的眉眼,她就是自己…不是!難道自己,才是她… 唐瑛似乎看見花銀對自己意味深長的淡淡笑著,彎彎的俏目里滿是悠遠(yuǎn)的深意。唐瑛驚呼了聲昏厥倒地… 唐瑛昏睡了大半日,宣離帝驚聞也匆匆趕來,唐瑛忽然發(fā)起燒來,昏昏沉沉的說著誰也聽不明白的胡話。宣離帝這陣子的身子也愈發(fā)不好,守了幾個時辰也不見她醒,在太醫(yī)的勸說下便先離開,偌大的錦繡宮里,忽然沉寂了許多,讓守在主子床頭的翠兒莫名的有些害怕。 沐容若斜倚在屏風(fēng)后面的躺椅上,面色有些焦躁,他當(dāng)然知道父皇并不很喜歡自己這個兒子,能立自己為太子,也是看在對自己母妃的恩寵上?;屎簖埨娴镍櫥首迂舱?,那一碗鹿rou湯是由母妃派人送去,其中手腳人人心知肚明,皇上避而不究,也是因?yàn)槟稿撬顚檺鄣呐恕?/br> ——可要是母妃有什么三長兩短…父皇還會不會憐惜自己這個兒子,又會不會憶起舊事遷怒到自己身上…自己雖然是儲君,可功績半點(diǎn)沒有,反倒是結(jié)下了不少仇家…沐容若越想越覺得身上發(fā)冷,不禁又朝母妃的寢屋看了幾眼,巴望著她趕緊退燒醒來才好。 ——“本宮要見皇上?!辩F妃睜開已經(jīng)昏睡了許久的眼睛,看著空蕩蕩的寢宮低聲道。 翠兒一個激靈跪地道:“娘娘,皇上剛剛已經(jīng)陪了您好一會兒,這才剛走不久,皇上看著氣色不大好,怕是已經(jīng)歇著了…不如…明日…” “本宮,要見皇上?!辩F妃撐起滾熱的身體,怨怒的看著一臉慌張的翠兒,“你是聾了么?”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讓人去見皇上?!贝鋬号榔鹕碜哟掖倚∨芰顺鋈?。 沐容若聽見動靜坐直身子,想了想沒有去看還躺著的母妃,借著屏風(fēng)的掩護(hù)靜靜坐著,等著皇上的到來。他忽然燃起一個念頭,他想看看父皇到底有多在意自己的母親,一個男人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的跋扈。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宣離帝已經(jīng)到了唐瑛跟前,崔公公和翠兒退出了寢屋,把房門輕輕的關(guān)上。 唐瑛癡癡望著宣離帝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伸出手朝他的臉摸去。宣離帝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帶著憐意低聲道:“怎么忽然就病了?” 唐瑛指向自己的心口,才一開口已經(jīng)哽咽,“臣妾病的是這里,皇上…” 宣離帝只當(dāng)她怨惱自己這幾日都流連在玉修羅的柳堤軒,笑了聲道:“朕知道你一貫心眼小,朕今天,明天,都陪在你身邊如何?” 唐瑛支起身子依偎在了宣離帝懷里,這個她往常覺得世上最溫情的懷抱,今天只讓她覺得有些寒冷,唐瑛抬起頭貼近宣離帝帶著胡渣的青色下巴,蹭了蹭嬌聲道:“皇上,你還記不記得…” ——“什么?” “幾年前,北國進(jìn)貢過幾把繡扇?!币娦x帝有些迷茫的記不起來,唐瑛又道,“就是,雙面刺繡的扇子,一邊是戲水鴛鴦,一邊是并蒂蓮花?;噬线€稱贊過從未見過這么精美的繡扇?!?/br> “朕好像有些印象。”宣離帝摸了摸下巴。 唐瑛咬唇繼續(xù)道:“這幾日天氣熱的厲害,臣妾使的勤了些,繡扇一日失手掉到了玲瓏池里,撈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錦鯉折騰殘壞…臣妾記得,這種繡扇當(dāng)時北國進(jìn)貢了三把,雙面繡品珍貴罕見,皇上賜了一把給皇后,一把給了臣妾,還有一把…若是皇上沒有把它賞給旁人,能不能…再賞給臣妾?” 唐瑛探視著宣離帝似在思索的深目,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眉目嗔嗔露出撒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