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李漸鴻揶揄:“就像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給揍了,被揍的那個,總是繞道走的道理。” 段嶺:“……” “那他會找你麻煩嗎?”段嶺經(jīng)過這些時日的思索,知道父親的身份非常敏感,一旦落單,仇家興許就會找上門來。 “他不會?!崩顫u鴻說,“從前咱們是他的仇家,現(xiàn)在不是了,耶律大石這人非常狡猾,向來見風(fēng)使舵,何況他還不知道我來了?!?/br> 段嶺問:“那南方怎么辦?” “這些日子里,我都在想?!崩顫u鴻沉吟片刻,而后說:“無非是借兵,結(jié)盟,拉攏遼國,對抗元人,耶律大石若愿意借我一萬人,拿下趙奎,不在話下?!?/br> “他愿意借兵嗎?”段嶺問。 李漸鴻答道:“這就得想辦法了,想的正是這個辦法,要如何給出一個他不得不接受的理由。那天我與拔都的爹談到的正是這布置,我讓他陳兵玉璧關(guān),南陳的軍隊就過不來,上京唯有往西南路求援?!?/br> 段嶺說:“就像拔都一樣,把我當(dāng)作質(zhì)子留在這里……” “不行。”李漸鴻臉色一沉,語氣森寒,“這話不可再說,在你眼里,爹是這樣的人?” 段嶺只得點頭表示知道了,片刻后偷瞥李漸鴻,覺得他似乎有一點生氣,便過去討好他,李漸鴻回過身,一手摟住他,悠然道:“絕不能讓耶律大石知道你的身份?!?/br> 段嶺“嗯”了聲,李漸鴻說:“有什么動向,爹會和你商量,莫要擔(dān)心這些。” 段嶺點點頭,便倚在李漸鴻懷里看書備考,李漸鴻則盯著案幾上一張發(fā)黃的舊地圖看,地圖上是北方的遼闊領(lǐng)土,連著玉璧關(guān)以南,直到淮水,上面寫著碩大的一個字——遼。 一連數(shù)日,李漸鴻都在思考。段嶺的應(yīng)考之日則越來越近,說也奇怪,段嶺感覺自己仿佛一夜長大了,從前喜歡的,現(xiàn)在仿佛都不太在意,不再吵吵嚷嚷想去玩。人生之中,似乎有著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 這就是天命罷?段嶺開始對父親生出新的強(qiáng)烈的情感,他對李漸鴻的崇拜從無梗概,卻漸漸地覺得,父親雖是他的,卻又對更多的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也許這正是夫子所說的,一種叫王道的東西。而這王道,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 他開始避免麻煩李漸鴻,盡量不打斷他長時間的思考。夏天來了,蟬鳴不絕于耳,上京的夏天干燥涼爽,有種清新的氣息。 這天段嶺挎著個包,經(jīng)過走廊,朝廳堂里正在喝茶的李漸鴻說:“爹,我去入學(xué)應(yīng)試了?!?/br> 李漸鴻在廳堂里看著他,目光十分復(fù)雜,卻充滿了溫暖的意味。 “你長大了?!崩顫u鴻說。 段嶺站在陽光萬丈的院子里,沐浴著夏日的太陽,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父親這么說,他反而有點難過。 “不過爹很喜歡你現(xiàn)在這模樣?!崩顫u鴻笑著起身,說,“走罷?!?/br> 段嶺本不想讓李漸鴻在自己的事情上耗神,李漸鴻卻一直記得,東西都收拾好了,放在一旁,此時放下茶盞,拎著包袱起來,與段嶺前往辟雍館參加考試。 這是段嶺人生中第一次應(yīng)考,說不得心里還有些緊張,李漸鴻卻說:“不必?fù)?dān)心,考不上,爹使點銀錢讓你進(jìn)去玩就成了?!?/br> 段嶺笑了起來,緊張感被沖淡了不少。這日辟雍館內(nèi)已擠滿了應(yīng)試的學(xué)生,吵吵鬧鬧的,李漸鴻找到位置,讓他坐下,低聲說:“爹就在院子外頭那棵樹上等你?!?/br> 段嶺:“……” “你先回去罷。”段嶺怪不好意思的,辟雍館內(nèi)人來人往,也無人注意到他們。李漸鴻給他擺好紙筆,又說:“來日你要應(yīng)付的大場面還很多,隨便寫寫,你的能力,不必靠這么一張紙來證明,爹是相信你的,無須太認(rèn)真?!?/br> 段嶺突然明白了李漸鴻話中之意,朝父親點點頭,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己就是帝王家,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李漸鴻的意思該當(dāng)是不必太費勁,免得出類拔萃,引來注意。 李漸鴻朝段嶺比劃了個大拇指,轉(zhuǎn)身出去。 第21章 密會 眾學(xué)生在庭院中應(yīng)考,辟雍館內(nèi)一片肅穆氣氛,與名堂那吵吵鬧鬧的氣氛截然不同,仿佛進(jìn)了這道門,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嚴(yán)肅起來,不敢放肆。 庭院內(nèi)花團(tuán)錦簇,映著碧藍(lán)色的天空,猶如一幅絕美的畫卷,先生過來發(fā)下考卷,入學(xué)應(yīng)試只考一上午,段嶺起初朝庭外樹上瞥了一眼,不知李漸鴻坐在哪棵樹上看自己,搜尋一圈無果,便埋頭開始答卷。 過得一個時辰,段嶺答了近半,搓搓手,抬頭又看,見李漸鴻就在墻外,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上,倚著樹枝,一腳吊兒郎當(dāng)?shù)鼗蝸砘稳ィ灾呛J。 段嶺:“……” 李漸鴻朝段嶺出示另一串糖葫蘆,示意給他也買了,讓他好好考。 段嶺哭笑不得,突然想起李漸鴻應(yīng)該是剛來,方才做什么去了?一個時辰里都在爬樹嗎? 兩個時辰后,炎炎烈日下。 “收卷?!笨脊僬f。 考場內(nèi)登時如同沸鍋的水,考生們一下子全部說起話來,考官咳了聲,場內(nèi)便靜了??忌鷤冇旨娂娖饋?,朝考官行禮,齊聲道:“謝大人?!痹僖佬蚺抨牫鋈?。 段嶺出來就往院子外的樹下跑,抬頭張望時卻不見了人,正莫名其妙,轉(zhuǎn)頭四顧,卻被李漸鴻扛了起來,哈哈地笑,帶回家去。 “先去洗個澡,晚上帶你玩兒去。”李漸鴻說。 段嶺提醒:“明天就放榜了!” 李漸鴻答道:“不礙事,回來過夜?!?/br> 父子倆在外頭用過午飯,洗過澡回來,李漸鴻又以起得太早為由,哄著段嶺午睡了一會兒,睡醒時已是日落時分,李漸鴻又取了新衣服給段嶺穿。 段嶺:“?” 新衣用料華貴,以上好的黑色錦緞制成,上面繡著白虎紋。靴子腰帶,俱是新的。 “哪里做的?”段嶺問。 “早就做好了?!崩顫u鴻說,“今日取回來的,就在你考試那會兒。” “什么意思?”段嶺穿好新袍子,朝著鏡子一照,差點都認(rèn)不得自己了。新衣顯然照著他的舊衣尺寸剪裁,一身光鮮黑錦袍,銀線織就的白虎紋栩栩如生。 “這是什么衣服?”段嶺問。 “這是王服?!崩顫u鴻答道,“皇袍為龍,王服從西極白虎,白虎是兵神,掌兵護(hù)國之意,所以兵符也喚作虎符?!?/br> 李漸鴻換上與段嶺幾乎一模一樣的長袍,段嶺看到鏡子里的父親,瞬間眼睛一亮。 “如何?”李漸鴻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好……好……”段嶺幾乎要不認(rèn)識李漸鴻了。 從他們相見那天起,李漸鴻便一身布袍,頭發(fā)隨意束著,也不收拾自己,如今換上王服,只是靜靜站在那里,便散發(fā)出一身氣勢,玉樹臨風(fēng),更有種君臨天下的威嚴(yán)。 “穿成這樣,去哪兒?”段嶺問。 “去一個你不大想去的地方。”李漸鴻說,“瓊花院?!?/br> 段嶺面部抽搐,一臉“穿這么正式居然是要去嫖”的表情,比起數(shù)年前,段嶺早已聽說了許多不該知道的東西。 “就知道是這表情。”李漸鴻樂道,“去見一位老朋友,不做別的?!?/br> 段嶺一臉懷疑,說:“真的?” “你全程在旁盯著,哪句話惹你不高興了,隨時可上來抽耳刮子?!崩顫u鴻笑著說。 “你自己說的?!倍螏X瞥李漸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覺得父親實在是太英俊了。 “可不能就這么去。”李漸鴻又取來桌上兩副面具,貼在段嶺臉上,讓他戴好。 段嶺:“???” 那面具從鬢間而入,擋住了大半臉龐,以牛皮制成,露出李漸鴻高聳的鼻梁與溫潤的雙唇,更有種攝人心魄的神秘感與美感。 段嶺戴好面具,李漸鴻又讓他將玉璜取出來,系在他的腰墜掛扣上,繼而把自己的那塊交付予他,眼里帶著示意的神色。 段嶺把另一塊玉璜系在父親腰上。 “走?!崩顫u鴻牽起段嶺的手,于暮色中出了門。 門外等著一輛馬車,車夫揭開簾子,請二人上車。 “有人看到這車子過來了不曾?”李漸鴻在車內(nèi)問。 “請您放心?!避嚪虼鸬?。 車在巷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并不依循平日里的路線,穿過兩條正街,又朝小巷子里走,經(jīng)過有眾多官員府邸所在的西城,方又回到大路上,慢悠悠地朝瓊花院里走,在后門外停下。 夏夜悶熱,烏云密布,不見月光,戰(zhàn)事緊張,如今較之往常多了股不安的氣氛,籠罩于全城之上。瓊花院內(nèi)不聞笑語,唯有五顏六色的燈籠靜靜掛著。 “拜見王爺。” 李漸鴻牽著段嶺的手,從后院步入走廊,丁芝親自提著燈籠,側(cè)著身,小心領(lǐng)路。守在走廊兩側(cè)的仆從待得李漸鴻與段嶺經(jīng)過時,紛紛跪伏在地。 “拜見王爺?!?/br> “拜見王爺?!?/br> 段嶺:“……” 李漸鴻頭也不點,朝段嶺說:“餓了么?” 段嶺忙搖頭,李漸鴻說:“你定是餓了,稍后坐下來,先吃一點?!?/br> “拜見王爺。” 花團(tuán)錦簇,瓊花院余下五女紛紛出廳,在廳內(nèi)朝李漸鴻跪伏在地。正中瓊花院夫人一身正服,如同火鸞一般,見李漸鴻入內(nèi),展開袍袖,上前。 “拜見王爺,拜見小王爺?!狈蛉顺谅暤馈?/br> “免禮。” 李漸鴻這才說了句話,威嚴(yán)十足。 六女紛紛讓開,李漸鴻讓段嶺上前,坐在主位上,自己則坐在一旁,徐蘭端上茶盤,邱槿奉茶予夫人,夫人再接過茶,放到李漸鴻手邊,李漸鴻先是喝了一口,再隨手遞給段嶺。夫人才為李漸鴻奉茶。 “尋春?!崩顫u鴻說。 “是?!狈蛉舜鸬?。 段嶺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卻一時間想不大起來,不片刻注意力又被李漸鴻的話岔了開去。 “人叫來了沒有。”李漸鴻道。 “邱槿去請過?!睂ご菏冀K低頭注視地面,恬淡答道,“想必今夜是會來的?!?/br> “還有誰在這院子里頭?”李漸鴻問。 “名喚蔡閆的,與南院家的孩子在邊院里頭聽曲子喝酒。”尋春又答道,“已派人守住了,該當(dāng)不會闖進(jìn)來。” “來點吃的。”李漸鴻最后說,“小王爺餓了?!?/br> 尋春與六女這才一同躬身,退了出去。 段嶺有點不安,只因禮節(jié)實在太隆重了,李漸鴻也不說話,父子倆便這么坐著出了一會兒神,廳內(nèi)熏著檀香,裊裊消散。 不知幾時,李漸鴻在這靜謐中,突然開了口。 “哪天爹要是不在你身邊,你會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