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武獨?!崩钛芮镎f。 武獨進來,知道追責(zé)免不了,撩起袍襟,端正跪下。 “你身為河間校尉,統(tǒng)管河北軍事,手下秦瀧謀反,居然毫無察覺。”李衍秋說,“你可知罪?” “屬下知罪?!蔽洫毚鸬?。 段嶺正要為武獨求情,李瀟卻在桌下朝段嶺輕輕擺手,段嶺只得不再說話。 “但秦瀧調(diào)動的,畢竟不是正規(guī)軍。”李衍秋說,“經(jīng)朕審問,乃是與河北一地的山賊勾結(jié),穿著正規(guī)軍的盔甲,前來刺殺朕。所以不治你擅離職守、手下調(diào)動軍隊一無所知之罪。” 這話終于解開了段嶺的疑惑,就說為什么秦瀧手頭會有這么一批從未露過面的“河北軍”,看來家底實在藏得太好。 “是?!蔽洫毠蛟诘厣希o靜聽著。 “念你守衛(wèi)太子多年,河北治軍,北據(jù)元人,立下汗馬功勞。”李衍秋說,“本該官封太子太師,如今降你品級為太子少師,罰一年俸祿,可心服?” “臣知錯。”武獨拜伏在地。 段嶺松了口氣,忐忑不安。李瀟這才說道:“當(dāng)真囂張。” 段嶺心里又是一凜,以為李瀟說武獨的態(tài)度。姚復(fù)卻嘆了口氣,說:“牧家這是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了。” 李衍秋便朝武獨說:“起來吧?!?/br> 武獨便起身,李衍秋又說:“這幾日,你就帶太子四處走走,沒你的事了?!?/br> 段嶺還想問關(guān)于郎俊俠的事,李衍秋卻似乎不愿讓段嶺卷進來,吩咐人關(guān)上了門,要與姚復(fù)議事。 武獨與段嶺出來,段嶺心事重重,武獨卻看著他笑。 “樂什么?”段嶺問。 武獨答道:“封了個文官兒?!?/br> 段嶺說:“這有什么好樂的?!钡D(zhuǎn)念一想,想起陳國武將大多是被文官欺負的,這下?lián)Q武獨當(dāng)文官了,自然可捋起袖子教訓(xùn)人,當(dāng)即啼笑皆非。 第188章 游湖 “什么時候回去?”段嶺問。 他一邊擔(dān)心李衍秋,一邊又放不下鄴城,不知道鄴城如何了。 “你吭聲就走?!蔽洫氉匀恢浪扇绽颿ao心河北郡,段嶺雖不想又與李衍秋分開,但現(xiàn)在李衍秋安全無事,自然該照著原來的計劃走,不能再出錯了。 “郎俊俠呢?”段嶺又問。 “也在姚府里。”武獨說,“你要去看看他?” 段嶺想了想,點了點頭,先前救駕有功,不知道能不能抵掉郎俊俠的死罪。每當(dāng)想起他,段嶺的心情總是很復(fù)雜,掛念他,卻又不想去見他。 郎俊俠并未入囚收押,而是在一個院里晾衣服。段嶺走到院外,遠遠地朝里頭看了眼,見郎俊俠似乎到了哪里,都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樣子,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曬被子的時候曬被子,該燒水的時候燒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止步院前,郎俊俠背對著他,段嶺想說點什么,卻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郎俊俠察覺到段嶺在他身后,側(cè)過頭看了眼,似乎也想說點什么,也不知從何說起。 “好點了?”段嶺問。 “我沒受傷。”郎俊俠答道。 “我說你中的毒?!倍螏X說。 郎俊俠想了想,點了點頭,“嗯”了聲。 “你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我四叔吧?!倍螏X想了會兒,最后只能這么說,“別再折騰了?!?/br> 郎俊俠注視著他,許久后開口答道:“好的?!?/br> 武獨始終站在郎俊俠身后。不片刻,段嶺又問:“你有什么要求嗎?” 郎俊俠一怔,眉眼中帶著茫然。段嶺本想著郎俊俠會提出什么交換條件,若是朝李衍秋提條件,李衍秋應(yīng)當(dāng)手起劍落,直接給他一劍。但若朝自己提條件,他還是會考慮的。 郎俊俠經(jīng)過了短暫的思考,說道:“什么要求?不,沒有?!?/br> 段嶺又說:“我會替你向四叔求情的,盡量還是……” 段嶺頗有為難,畢竟這事不是他自己原諒了就算了的。還得考慮到大臣們的意見,要保住他的性命,就只得先讓他立功。 “你不想殺我嗎?”郎俊俠問。 段嶺眉頭微蹙,隔著院門,卻不過去,站在門外說:“這和我想不想,沒有多少關(guān)系,你盡力戴罪立功吧,來日也好給你洗脫罪名?!?/br> “你不想殺我?”郎俊俠又問。 段嶺注視著郎俊俠,忽然覺得他還是那樣,不知為何,他和自己記憶里的郎俊俠沒有任何變化,往昔的郎俊俠眉眼間有種溫潤與鋒芒。而如今的他,依舊有這種意氣。 這是段嶺一直不能理解的,他怔怔看著郎俊俠,稍稍歪著頭看他,努力地把他與記憶之中的那個郎俊俠做比較。按道理說,一個人,在經(jīng)過了這么多的挫敗,多少會有點頹意。 那是種不得志的感覺,是四處碰壁的無奈與煩躁,就像初初他與武獨相見之時,武獨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場。 但郎俊俠沒有,他總是這樣,話很少,總是泰山崩于頂而不變色的感覺。 “以后你就知道了?!倍螏X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地答道。 郎俊俠有點出乎意料,笑了起來。段嶺正要轉(zhuǎn)身,與武獨一同離去,郎俊俠卻突然說:“我有要求,我想去萬光湖一趟。” “萬光湖是哪兒?”段嶺朝武獨問。 “淮陰的一個地方。”武獨答道,“就在城里?!?/br> 段嶺本想說你要去就去唄,但想到郎俊俠應(yīng)該是被禁足的,便道:“我找四叔說下,放你出去吧?!?/br> 郎俊俠還沒回答,武獨便搭著段嶺的肩膀,轉(zhuǎn)身離開。 “現(xiàn)在想起,我還犯了個錯。”路過長廊時,武獨忍不住開口說,“那天我顧著斷后,不知你給了他解藥,竟讓他與你、陛下一同行動,若出了什么事,后果當(dāng)真不堪設(shè)想?!?/br> “沒有關(guān)系?!倍螏X答道,“我覺得……他已經(jīng)不再想殺我了,至少最近不會想動手。” 事實上除了那一次在他身上用寂滅散之外,每次郎俊俠再見到他時,都沒有下手。但回到西川的那一天,他的記憶非常深刻,乃至于每次見到郎俊俠時,都不由自主地生出緊張感。 段嶺到偏廳外去,門仍然關(guān)著——他們應(yīng)該正在討論如何對付牧?xí)邕_。姚箏正站在門外偷聽,一見兩人,馬上站直了,躡手躡腳地要離開。 武獨卻道:“見過郡主?!?/br> 這話一出,廳內(nèi)三人馬上被驚動,李瀟嚴(yán)厲的聲音在里頭說:“箏兒?” 段嶺不禁好笑,心想武獨也太賊了。姚箏只得站著不動,李瀟推門出來看姚箏一眼,一臉怒意,斥責(zé)姚箏幾句,而后轉(zhuǎn)向段嶺,臉色緩和了些,問:“怎么了?” “烏洛侯穆想出府,去萬光湖?!倍螏X說,“我來找四叔求個情?!?/br> “你求的情。”李衍秋在里頭答道,“便著落在你身上,讓他入夜前回來,也就是了?!?/br> 段嶺便應(yīng)了聲,與姚箏、武獨一同過了長廊,姚箏恨恨地看了武獨一眼。段嶺笑道:“表姐,你幫武獨看著烏洛侯穆?” 姚箏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前去僻院內(nèi)找郎俊俠。 段嶺伸了個懶腰,無奈地看著武獨,武獨卻笑了起來。 “我們也去走走吧。”武獨說。 “晚上吃飯時,一定得說清楚?!倍螏X答道,“不能再耽擱了,明天一早就回鄴城?!?/br> 武獨點了點頭,與段嶺攜手出府去。這幾日淮陰全城入冬,空中飄著細雪,湖水卻沒有結(jié)冰,也不似北方一到冬天,屋檐下掛滿冰棱。武獨騎馬帶著段嶺過長街去,到得市集上時,便牽著馬,并肩而行。 南方的冬天雖一樣地下雪,卻有種奇特的暖意,路邊炭火的氣息,道上濕漉漉的水汽,雪一落到地面,便悄無聲息地化了。武獨沿街買了些小食,炸魚炸蝦,以竹簽穿起來的鹵鵪鶉蛋,拿在手中邊走邊吃。 “喜歡這兒嗎?”武獨問。 “真美?!倍螏X站在萬光湖畔,面對湖中紛紛揚揚的細雪,點起湖水片片漣漪,湖面封不了凍,水卻已有些稠了,雪花便粘在湖面上,許久才化進湖里。 “若能在這兒住三年?!倍螏X說,“人生就美滿了,可我還是惦記著鄴城?!?/br> “老爺答應(yīng)過,要帶你去天涯海角,每個地方都去的?!蔽洫氄f,“讓你來玩,你又掛念家里?!?/br> 段嶺這才想起,那天于白虎堂所在的山里,兩人定情時武獨便是這么說的,沒想到過了這么久,武獨居然還一直記得。 “我從岷山下來的那年,一路進江州,鄭彥還邀我來淮陰做客。但也是那年,北方戰(zhàn)報頻傳,顧不得欣賞景色,便忙著往中原去,馳援師父與師娘?!蔽洫氄f,“十年前孤身一人,在湖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什么意思,幾年里一直想帶你過來。” 湖面上傳來歌聲,有畫舫穿梭來去,段嶺答道:“咱們還有許多地方?jīng)]去呢?!?/br> “嗯?!蔽洫毘錾竦卣f,“只怕進了宮去,就沒這么容易偷溜出來了,走,找個畫舫,上去坐坐?!?/br> 畫舫原本是在碼頭??可峡?,武獨卻在橋中間,直接瞅準(zhǔn)一艘,抱著段嶺呼啦啦飛身上去。 段嶺登時哭笑不得,兩人一躍下畫舫,上頭便有人驚慌大喊,以為來了刺客,武獨卻扔出一錠銀子,“當(dāng)”地打在柜臺上。 “請你們喝酒?!蔽洫氄f,“還有雅座么?” “當(dāng)真是亂來?!倍螏X忙給客人們道歉。武獨卻把他拖著去雅座,說:“都是你家的,船也是你的,跟他們客氣什么?” 段嶺:“……” 不片刻,畫舫上便又安靜下來,一片祥和氣氛,畫舫一樓琴聲叮咚作響,小二上了溫過的酒與菜。武獨便一手摟著段嶺,倚在屏風(fēng)后的榻上喝酒,彼此依偎在一處,蓋了毯子,觀賞湖景,當(dāng)真賞心悅目。 “要給老爺唱曲兒么?”段嶺笑道。 武獨喝得有點醉意,手指勾了勾段嶺的下巴,把他緊緊抱在懷里,生怕被人搶了一般。 “山兒,你長大了?!蔽洫氄f。 那句話令段嶺心里最柔軟之處為之一動,想起三年前被武獨帶回家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 “你總是把我當(dāng)小孩兒。”段嶺靠在武獨身前,面朝漫天飛雪的萬光湖。 武獨從背后環(huán)抱著段嶺,帶著酒氣的唇在他耳朵上蹭來蹭去,低聲道:“不想你長大,我也一般的不會就這么老了?!?/br> 段嶺抓著武獨的手腕,轉(zhuǎn)身趴在他懷中,側(cè)頭親吻他的唇。武獨喝了口酒,渡了點酒過來,二人唇舌正纏綿旖旎時,畫舫漸漸靠岸,有客人紛紛下船去,碼頭上亦有人登上船來。 姚箏的聲音在屏風(fēng)外響起,說:“這一到冬天,游湖的畫舫上都沒人了?!?/br> “兩位里邊請?!毙《穆曇粽f道。 段嶺正要與武獨分開,武獨卻不放手,摟著他仍意猶未盡地親嘴。 “不管他們?!蔽洫氉齑絼恿藙?,低聲道。 郎俊俠收了傘,與姚箏一同上畫舫來。姚箏隨處看了看,說:“就這兒吧?!?/br> 姚箏與郎俊俠選了臨湖的一樓雅間,恰好就在武獨與段嶺所在之處的下面。郎俊俠抬起一腳,側(cè)倚在欄前朝外打量,漫不經(jīng)心地說:“興許這是此生最后一次來萬光湖了?!?/br> 段嶺與武獨亦靠在欄前,聽著下面的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