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昌流君!”段嶺怒喝。 緊接著段嶺一箭射破門上菱格,“咯棱”一聲飛出! 外面那人全身黑衣,蒙面,身材高大,能與武獨交手,且數(shù)回合不分勝負,除了昌流君還有誰?! 武獨大喝一聲,借轉(zhuǎn)身之勢,揮出了烈光劍充滿霸氣的一式! 昌流君卻不回答,朝后一步退去,同時兩手舒展,將白虹劍朝地上一扔。 武獨一劍到得昌流君面前,堪堪止住,劍鋒擦著昌流君的胸膛掠過,將他的夜行服從左肩至右肋,撕出一大道裂口,現(xiàn)出胸腹。 昌流君站著,雙手攤開,示意手中已無兵器。武獨一身單衣,赤足而立,雙手持劍,風起,雪花飄飛,卷著他的長發(fā)飛揚。 “你想做什么?”武獨沉聲道。 段嶺看見武獨的背影,仿佛有種錯覺,似乎見到了那只滿是力量的白虎雕塑。 昌流君松懈下來,重重跪在地上,用盡了全身力氣。 “師父,救我?!辈骶穆曇舭l(fā)著抖說。 段嶺正處于極度的震驚之中,轉(zhuǎn)向武獨,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更時分,昌流君解下蒙面巾,已憔悴得不成人形,臉龐瘦削,滿臉胡茬,衣衫襤褸,臉上的刺青都快被絡(luò)腮胡掩沒了。 他大口地吃著餅,又咕咚咕咚喝下不少茶,一擦嘴,嘆了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段嶺說。 段嶺的目光從昌流君臉上移向茶盞,再轉(zhuǎn)而注視武獨。武獨點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該吃的都吃了?!辈骶裏o奈道,“可以聽我說了吧?!?/br> 段嶺知道以武獨的慎密心思,一定已經(jīng)在昌流君所吃的茶與面餅里放了毒藥,雖不至于讓他一說錯話就七竅流血而死,但令他功力暫失,是免不了的。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倍螏X說,“我可沒忘了在定軍山下,你是想把我一起殺了的?!?/br> 第193章 緣起 昌流君解釋道:“我只是想讓你掉水里,到時候我會救你的?!?/br> “放屁!”段嶺不客氣地說。 “我朝白虎星君發(fā)誓?!辈骶鹑种福f,“要是騙你,天誅地滅,牧相說過,別誤傷了你。” “然后把我抓回江州去嗎?”段嶺問。 他還不清楚昌流君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隱約感覺到,這次李衍秋來河北,牧曠達只要一知道,自己就一定脫不了干系。 昌流君答道:“當真沒有!牧相只是怕鄭彥知道你與長聘在上梓有來往,連帶著你也被連累了?!?/br> “那你為什么想殺武獨?”段嶺沉聲道。 那一刻,段嶺有種不容質(zhì)疑的威嚴,無數(shù)次生死存亡的經(jīng)驗令昌流君知道這是決定自己生死的一刻,這句話的答案,直接影響到段嶺對他的抉擇。 “我沒有辦法?!辈骶f,“不是你們死,就是牧家亡,換了你們在我的位置上,也會這么做。” 昌流君抬頭看武獨,武獨卻不現(xiàn)喜怒,只是喝了口茶。 “我與武獨無仇無怨?!辈骶终f,“殺人,都是奉命行事,有些時候我不想殺,可我不得不這么做?!?/br> 武獨答道:“昌流君,那天若不是先帝趕來,只怕今日你我就不會坐在此處了?!?/br> 昌流君驀然想起,趙奎事發(fā)身死的那天,自己也是奉命來殺武獨,他殺了他兩次,都未曾得手。 “白虎堂有一道不成文的規(guī)矩。”武獨說,“以四大刺客的身份,但凡出手殺人,只要一次殺不死,便得服輸,不得再追殺下去,除非彼此間有著血海深仇?!?/br> 是這樣嗎?段嶺還是第一次聽說。 昌流君沒有回答,武獨又道:“現(xiàn)在,我們總算可以談?wù)劗斈甑囊恍┦铝恕!?/br> 他放下茶盞,注視昌流君,說:“我對你的命沒有興趣,你的回答若不盡不實,自將有人來取你性命,無須我親自動手?!?/br> 段嶺起身道:“我退避吧?!?/br> “無妨?!蔽洫氄f。 段嶺心道就算現(xiàn)在不聽,接下來肯定也會問武獨他們說了什么,回避只是讓昌流君沒那么尷尬而已,既然如此,便索性不把自己當外人地聽了。 “公孫夫人交給你的任務(wù)是什么?”武獨第一句問道。 “驅(qū)逐胡虜,保護鎮(zhèn)山河的擁有者?!辈骶龂@了口氣,說,“那年上梓之難,中原蒙辱,白虎四門重新入世,誰不是為了這個?” “為何投奔牧曠達?”武獨又問。 “你又為何投奔趙奎?”昌流君反問他。 “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武獨冷冷道。 “選人。”昌流君說,“公孫夫人選了趙奎、我選了牧相、游俠趙子軒選姚復,收鄭彥為徒,只有烏洛侯穆陰錯陽差之下,跟對了人?!?/br> 段嶺這才知道,原來這里頭居然還有內(nèi)情,腦海中浮現(xiàn)出昌流君師父的形象,說不定也是一名終日蒙著面紗的美貌女子。 “選人是什么意思?”段嶺問。 “亂世烽煙一起。”昌流君答道,“白虎堂遺訓,便是入世,尋找合適的人,扶持他一統(tǒng)亂世,成為新任帝君。” 段嶺敏銳地意識到某個問題——但白虎堂與李家,不是平起平坐的么?武獨曾經(jīng)說過,白虎堂的任務(wù)是守護李氏江山,難道他在騙自己? 段嶺看了武獨一眼,武獨沉聲道:“鎮(zhèn)山河在誰的手中,便須聽誰的號令。歷年來自該在朝廷手里?!?/br> “可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跟著鎮(zhèn)山河?!辈骶龂@了口氣,說,“大家都想要那把劍,這就是問題?!?/br> 昌流君尚不知段嶺的身份,當著他的面解釋道:“我不信你師父、師娘沒有說這話。陳積弊日久,更因孝帝年間一場紛爭,白虎堂已與他結(jié)下不可解的仇怨,當年榆林劍派與白虎堂起爭執(zhí)時,孝帝坐視不理,白虎四門自然也不會再扶持李家?!?/br> “但先帝殺了那延陀?!蔽洫氄f,“清理了當年的宿怨。” “不看好他?!辈骶f,“誰不是這樣?除了鄭彥,誰甘愿追隨他?鄭彥雖愿意跟著李家,可姚復不愿,還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思呢。就說烏洛侯穆吧……” 段嶺大約聽懂了,這些年里,白虎堂始終隱居,中原大地歸于李家統(tǒng)領(lǐng),當年說不定還有一樁往事,令雙方互不相見。而就在遼帝南下之時,白虎堂方派出刺客,各自尋找值得輔佐的人。 這個人選,將成為結(jié)束亂世的新任帝君。 他記得鄭彥提到過,郎俊俠的師父,乃是一位邊陲將領(lǐng)。他忽然大約明白了一點,父親為什么會相信郎俊俠了。連著三次的背叛與挑戰(zhàn),不僅是對仇敵的挑戰(zhàn),也是對鎮(zhèn)山河的權(quán)威的挑戰(zhàn)。 最終父親強行制伏了郎俊俠,以威壓令他再無法反抗。以父親為人,相信他不會再背叛,是正常的。因為郎俊俠雖不情愿,最終還是選擇了李家,就像武獨選趙奎、昌流君選牧曠達一樣。 “不必提他了。”武獨說,“除非牧曠達死,否則你不能改投別主?!?/br> 昌流君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師父已經(jīng)死了。” “我的師父也死了?!蔽洫毚鸬溃鞍谆⑻妹鎸嵧?,傳了數(shù)百年,傳到如今,只剩下這么四個亡命之徒,今天活著,明天說不定就死。百年之后,還有沒有我們,這四把劍是供在廟堂,還是扔在荒山,又有誰會在意?” 昌流君驀然一震,就連段嶺也不禁驚訝,武獨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武獨起身,長身而立,頭發(fā)披散,雙目如同深邃夜空里明亮的星辰,注視昌流君,又說:“可你有沒有想過,公孫夫人這一生堅持的,又是什么?” 昌流君不住發(fā)抖,一時間竟無話可答。 段嶺知道從這天開始,也許武獨已真正成為了白虎堂掌門,就連向來心高氣傲的昌流君,也無法再與他敵對了。 “既承白虹劍?!蔽洫氄f,“你便是白虎堂門人,若不愿再這么走下去,把劍交出來,我替宗門收繳,還你自由。廢你武功,除你名號,從此天高海闊,好自為之?!?/br> “除此以外,你要是想談判?!蔽洫氂终f,“卻是不行,只因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不是你用來換的條件。” 昌流君注視著案幾上自己的佩劍。 上面有四個古樸的小篆:白虹貫日。 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刺慶忌,蒼鷹擊于殿上;豫讓刺趙襄子,青鋒破雪;侯贏竊虎,紫袍金帶。 荊軻刺秦,烈光煌煌。 四大刺客各自的劍俱有名號,乃是前人名垂千古的功業(yè)取就,昌流君的劍名喚白虹,取聶政刺韓傀之典,劍出鞘時如白虹貫日。 郎俊俠的青鋒劍則是豫讓刺趙襄子時,埋伏在滿是風雪的橋下,驟然出擊,劍氣所過之處,漫天雪花亦隨之碎開。 鄭彥的紫電金芒,則取信陵君麾下侯贏紫袍金帶之典,傳說他為取虎符,一人殺去宮中百余衛(wèi)士,衣袍仍不染血,颯颯英姿,站在魏王寵姬面前時,倜儻形貌令對方將虎符奉上。 而武獨的烈光,則取自圖窮匕現(xiàn)之時,映在千古一帝眉眼間那抹匕首鋒刃反射的眩光。 “我沒有條件?!辈骶f,“只有一個請求,唯一的一個?!?/br> 他幾乎是懇求般地看著段嶺。 “你答應(yīng)了我。”昌流君又說,“無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救了陛下性命,你一定能在他面前說上話。” “說吧。”段嶺道。 “饒了牧磬的性命。”昌流君說,“這次事發(fā)后,牧相定會被抄家滅族,讓我?guī)?,實在不成,殺了我,留他一命?!?/br> 段嶺:“……” 段嶺本以為昌流君想給自己脫罪,沒想到居然是為牧磬求情。 “你倆平日里玩得好?!辈骶终f,“我知道你待他不是真心的,你從最開始,便不是牧相身邊的人。起初我還覺得不對,你怎么會與陛下走得這么近?” “牧相能給你的,也不比陛下少,甚至陛下不能給的,他能給。叛了牧相,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后來我想想,明白了,你一開始也許就是陛下派來的,更瞞過了所有的人。連長聘和牧相都沒發(fā)現(xiàn)這點。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必告訴我……” “……我知道你不把牧磬當作什么知己。”昌流君又說,“連朋友也算不上,可他卻視你為兄,牧府里他最聽你的話,也最喜歡與你在一處。師父,看在有這么一個小孩兒這么信你的分上,來日你在陛下面前求個情,饒他一命?!?/br> “哪有這么簡單?”段嶺知道昌流君與牧磬親近,卻沒想到親近到這個地步,連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只為了換這么一個少年活下來。 “這么與你說吧?!倍螏X認真道,“你自己也想象得到結(jié)果的,就算陛下饒他性命,牧相一死,牧磬是他唯一的兒子,難道就不……” 說到這里,段嶺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倏然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昌流君。 “他該不會是……”段嶺震驚了。 昌流君沒回答,目光落在劍上。 “我來到西川那年,剛滿十五歲?!辈骶f,“來西川,除了師門有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找一個人?!?/br> 第194章 委 武獨也震驚了,問:“昌流君,你是哪里人?” “我本是巴南人。”昌流君答道,“入門前姓孫,草字‘祁釗’。祖上乃是西川孫家,俱是讀書人。虞時被成祖抄家后,族人遷至巴南散居,孝帝年間舉士,族中出了個狀元。為官多年,我祖父卷入科舉舞弊一案,全族流放。那年我還未開蒙,便被公孫夫人帶走,入了白虎堂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