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走吧?!辈涕Z答道,這幾天里,他始終在奔波,見完這個見那個。馮鐸建議他不要馬上登基,蔡閆有時候真懷疑他聽懂了自己的話沒有,段嶺已經(jīng)在路上了,萬一再鬼使神差地逃得性命,回來以后不就更麻煩么? 但仔細(xì)想想,哪怕自己當(dāng)了皇帝,段嶺若真的回來了,也是一樣的,麻煩并不會在自己是太子還是在皇帝上面有多大的區(qū)別。 “有謝將軍在?!瘪T鐸答道,“不會有任何問題,咱們還有月余的時間可以做準(zhǔn)備?!?/br> “做什么準(zhǔn)備?”蔡閆問道。 “殿下只要一登基?!瘪T鐸說,“牧相必將進(jìn)一步設(shè)法對付蘇閥?!?/br> “就讓他去對付?!辈涕Z說。 馮鐸又說:“但是,韓濱回來了,而且?guī)е紗实奈迦f大軍?!?/br> “我有江州軍,我難道還怕他?”蔡閆說。 “韓濱與謝宥素來不和?!瘪T鐸耐心地解釋道,“您選了牧相,謝宥心中便會有微詞,到時牧相再一上書,請求將韓濱調(diào)回,您怎么辦?不如把這個麻煩扔給內(nèi)閣,得罪人的事,讓他們?nèi)プ??!?/br> “到得那時,內(nèi)閣定會竭力阻攔韓將軍調(diào)回的奏折?!瘪T鐸又說,“您只要兩邊安撫一番即可。四十九日后,陛下出殯,韓濱便再無理由留在江州城中,待他走后,您便可順利登基了?!?/br> “姚復(fù)呢?”蔡閆又問,“見到他我該說什么?” “他應(yīng)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瘪T鐸說,“您只需朝五公主哭一場即可??迺r殿下須得觀察清楚五公主,看她如何說,她若反復(fù)問您,陛下是如何崩的,什么都不要說,只要哭?!?/br> 蔡閆說:“我盡量吧,哭得太多了,已有點哭不出來了。然后呢?” 馮鐸答道:“哭過后,您便假裝哭累了,睡在留元宮內(nèi),夜半時切記得驚叫,便按咱們說好的辦,這么一來,公主定會起疑。” “行?!辈涕Z深吸一口氣,說,“我去了?!?/br> 馬車回到宮中,蔡閆整理衣袍,前去見剛來奔喪的姚復(fù)與李瀟。 船到玉衡山下,還有一夜便進(jìn)長江,入江左地界了。 這夜陰云密布,閃電陣陣,在黑暗的遠(yuǎn)方糾結(jié)亂竄。段嶺倚在船頭,他總覺得這么一條路,怎么走也走不完,帶著他從死走到生,從暗夜走到天明。 距離那個冬天,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久得他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 “睡吧?!蔽洫氄f,“明天就到江州了?!?/br> 段嶺覺得他們應(yīng)當(dāng)已繞過了蔡閆派出來的刺客,當(dāng)然也許蔡閆正忙著登基當(dāng)皇帝,已經(jīng)沒空派人來刺殺他。但他不敢說,生怕說什么來什么。武獨也沒有說,這夜,他反常地穿上了修身的夜行服,佩上腰帶,戴上指虎,烈光劍放在身旁,長腿架在船欄上,身材瘦削而健壯。 段嶺很喜歡看他穿夜行服的時候,有種黑暗里的安全感。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身邊有一個安靜的刺客,仿佛連這寂靜的夜晚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他知道武獨也在提防,畢竟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段路,不能在臨近末尾時發(fā)生任何變數(shù)。 “武獨。”段嶺小聲說,“你說我爹這一路上,都陪著咱們么?” “他一直都在?!蔽洫毚鸬溃白蛱焱砩衔疫€夢見他了呢?!?/br> “夢見什么了?”段嶺笑著問。 “他說,我皇兒要回去了?!蔽洫氹S口答道,“以后你可不能讓他太忙了?!?/br> 段嶺笑了起來,不知武獨所言是真是假,但他情愿相信這話。段嶺倚在武獨的胸膛前,漸漸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船開始搖晃,段嶺翻了個身,感覺到一股雨水從船艙外潑了進(jìn)來。 “轟隆”一聲,雷聲把他驚醒,船猛地一個側(cè)傾,江水轟然灌入,潑了他一臉,段嶺馬上起身。 “武獨!” “我在這兒!”武獨淋得全身濕透,正在船尾竭力穩(wěn)住小船,說,“別出來!待在里頭!” 段嶺抓住船舷,身體隨著小船的起伏,時而被拋起,時而落下。風(fēng)浪之中,小船隨著江浪騰空而起,再低頭沖下。 “準(zhǔn)備靠岸了!”武獨朝船艙里大聲道,“明天再走!避一避風(fēng)浪!” 風(fēng)急浪險,雷聲一陣接一陣,倏然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武獨滿是雨水的臉龐。 那一刻,幾乎是在無數(shù)個生死關(guān)頭產(chǎn)生的直覺喚起了段嶺的警惕心,他抓起長弓,從船艙中快步跑出,沖向武獨,將他攔腰一抱。武獨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在空中翻身,與段嶺抱在一起,轉(zhuǎn)身猛地扎進(jìn)了江里。 與此同時,數(shù)名身穿黑衣的刺客躍上小船,吹箭從他們頭頂掠過,落入江中! 第201章 帝陵 雷聲轟然震響,伴隨著入水時江水對耳朵的沖擊,段嶺一下被拽進(jìn)了暗流的最深處。武獨以胸膛護(hù)著他,肩背一下撞在了江心的礁石上,然而他沒有任何停留,兩腳借力一蹬,帶著段嶺游向岸邊。 武獨水性極好,只要不被敵人近身,距離一下便被他們拉遠(yuǎn)。江底全是暗流,在那縱橫交錯的暗流中,又一道閃電落下。 段嶺睜大雙眼,借著閃電的照明,看見有五個身穿黑衣的刺客,泅水朝他們涌來。武獨卻絲毫不懼,一拉段嶺,繞開水底的湍流,不斷接近岸邊。 又一聲雷鳴震蕩,武獨拖著段嶺出水,把他推到岸邊礁石上,再一轉(zhuǎn)身,躍進(jìn)了江中。 段嶺的四周一片黑暗,他不敢開口,緊張地看著江面。閃電時不時閃過,江水里突然冒起鮮紅的血,血水越來越多,染紅了一小塊江面。 緊接著武獨再次出水,收烈光劍,不由分說地抱起段嶺,沖進(jìn)了樹林里。 “還有嗎?!”段嶺問。 “不知道!”武獨答道,“水底的被我全殺了!先走再說!” 段嶺道:“放我下來!” “你光著腳!”武獨答道,“別說話!免得引來刺客!” 武獨時行時停,在山路之中穿行,不時側(cè)過耳朵,辨認(rèn)雨水里的腳步聲。 “雨小點吧……”武獨的聲音發(fā)著抖。 雨果然小了下去,閃電仍一陣一陣的,段嶺感覺到武獨的腳步穩(wěn)了些,說:“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了?!?/br> 武獨踏上了石板道,便把段嶺放下,不住回頭環(huán)顧四周。 “注意腳下?!蔽洫氄f,“方才我聽見了,還有人,他們用哨聲傳訊?!?/br> 話音未落,段嶺也聽見了,雨水之中,遠(yuǎn)方黑暗的山林里,隱隱約約一聲哨響。 “有多少人?”段嶺問。 “不好說?!蔽洫毚鸬?,“但絕對不止十個?!?/br> 段嶺又問:“這是什么地方?” “玉衡山里頭?!蔽洫毚鸬?,“再往高處走,就是飛箭松了,咱們得盡快下山,就怕他們在江里出現(xiàn),是逼咱們上岸?!?/br> 段嶺與武獨加快了步伐,不住朝低處走。雨漸漸地小了下去,繼而世間變得一片靜謐,仿佛完全地沉寂了下來。 段嶺抬頭看,天際烏云未散,黑暗的夜空下,仍然沒有半點光。寂靜之中,只有武獨的腳步聲,踩在水洼之中,發(fā)出輕響。 他不禁想起了在上京的那個晚上,萬籟俱寂,世間無聲。 緊接著,段嶺聽到了一聲扣動弦的聲音。武獨的反應(yīng)比他更快,將他一抱,護(hù)住他的脖頸和臉,兩人順著山道石梯級一個翻滾,猛地滾了下去。 四周登時響起竹哨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山路兩側(cè)瞬間殺出數(shù)十名刺客,手持強弩朝兩人射來! 武獨無法靠近,只得帶著段嶺沖下臺階去,吼道:“跑到我前面去!” “前面也有!”段嶺喝道。 一瞬間,前面又有刺客沖了出來,段嶺彎弓射箭,一箭射死迎面沖來的刺客。刺客正手端鐵弩,被射中面門時朝后仰倒,機弩脫手飛出。 段嶺躍起,抓住那刺客的強弩,武獨又一個打滾,從背后沖來,撲住段嶺,兩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沿途不知撞折了多少灌木與樹枝,刮得段嶺臉頰發(fā)痛,最后跌跌撞撞,帶起無數(shù)石子,掛在山坡盡頭。 下面全是亂石灘,一旦摔落便將血rou模糊。段嶺與武獨手臂互相拉著,武獨將烈光劍釘進(jìn)山崖里,靠那點力量苦苦支持。 懸崖高處,刺客們紛紛冒頭,段嶺扣動扳機,當(dāng)場將那刺客射死,刺客慘叫一聲,從崖邊墜落下去,發(fā)出悶響。 武獨發(fā)出一聲怒吼。 “喝啊——!” 那吼聲如雷貫耳,在群山之間震蕩,形成回聲。借著這竭盡平生功力的一招,武獨將段嶺甩出一個弧,借著沖力踩上山石一躍,兩人飛向樹叢后的一塊空地。 “小心!”段嶺喊道。 武獨肩背中箭,鮮血飛濺,卻不拔箭,只護(hù)著段嶺踉蹌滑下去。刺客越來越多,已近百人,從四面八方?jīng)_來,窮追不舍。 “哪來的刺客?” “影隊!”武獨喝道,“定是新招回來的!” 兩人落在一座黑暗的廟宇殿前,段嶺一頭撞上鐵門,發(fā)出巨響。武獨馬上把段嶺推到鐵門前,以身體擋著他,轉(zhuǎn)身面朝外。無數(shù)腳步聲響,刺客們已紛紛靠近。 武獨兩手戴上指虎,一按腰帶上的機括,彈出毒粉,反手忍痛將肩上箭矢一折,鮮血噴濺。 武獨沉聲道:“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趁機往山下跑。” “不?!倍螏X顫聲道,“武獨,不要拼命……” 烏云在此刻散盡,云層辟開無數(shù)燦爛的星光,照耀人間,借著這微弱的星光,段嶺看見了上百名刺客密布在面前的平臺,所有人手持強弩,利箭上弦,從四面八方緩慢走來。 他們保持著近二十步的距離,以防武獨釋放毒霧,一旦百箭齊發(fā),兩人必定會被射死在這青銅大門前。 段嶺猛然回頭看,借著那微弱的星光,看見大門上一把古樸的鎖。 “武獨?!倍螏X沉聲道。 武獨沒有回答,他有力的肩背抵著段嶺,所有刺客都停下腳步。 “往西北角跑?!蔽洫毶陨怨?,那是發(fā)力之前的動作,緊接著所有刺客同時扣下強弩扳機。 就在這一刻,段嶺倏然抽出武獨腰畔的烈光劍,朝鎖上一斬,撞開大門,拖著他沖進(jìn)了那座廟里。 “關(guān)門!”段嶺吼道。 武獨馬上反應(yīng)過來,以肩膀扛上門,發(fā)出巨響,外面登時是密集如雨的弩箭撞擊聲,當(dāng)當(dāng)不止。 段嶺四處尋找東西頂門,這座廟的殿中卻空空蕩蕩,連個蒲團都沒有,外頭開始有人撞門,武獨以劍鞘插進(jìn)門把中,吼道:“朝里頭跑!” 兩人沿著通路沖進(jìn)了廟宇深處,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武獨與段嶺二人的喘息聲,伸手不見五指。段嶺聽到一聲撞擊,忙側(cè)過身,與武獨撞在墻上。 “武獨?”段嶺喊他。 段嶺伸手去摸,摸到武獨發(fā)著抖的手指,順著手臂摸上去,摸到武獨的臉,段嶺在他唇上吻了吻。 “沒路了。”武獨低聲說,“在這兒等著,我去殺光他們?!?/br> 門外又是一聲撞擊,刺客們在不住沖撞。 “不,等等?!倍螏X說,“一定有路出去的,這是個什么廟,廟里都有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