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簡雁容原先只以為男人是哪位王爺,眼見男人沖進(jìn)了北苑,嚇得兩腿發(fā)抖幾乎跌倒。 能如此猖狂地進(jìn)北苑里面的,除了龍椅上那位,再無旁人。 許庭芳躺的地方一旁地上抓痕深深,兩只手竟是染滿鮮血,鮮艷如梅。 “你干嘛亂動?”簡雁容又氣又急,見許庭芳目赤欲裂,瞪著自己的一雙眼像要噴出火來,不知他氣的什么,怕他使性子不醫(yī)治,忙軟了聲氣哄他。 許庭芳扭過頭沉默不語。 離得不遠(yuǎn),那邊發(fā)生的事看得分明,方才那箭朝簡雁容射去時,他驚到心頭一空,生死千鈞不過如是,可恨自己卻動彈不了,未能飛身過去阻止一切,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涉險。 何淼是太醫(yī),問了許庭芳幾句,又伸手按了按,道:“不是米分碎性骨折,不礙事,先回相府,我給你抹上黑玉續(xù)骨膏再用夾板固定,將養(yǎng)一兩個月便能痊愈?!?/br> 這里說著話,那蔣苙蔣蓀的擔(dān)架也做好了,兩人合力把許庭芳搬到擔(dān)架上,怕再傷了髖骨,讓他臉朝下趴著。 許庭芳把頭埋到臂彎里,看也不看簡雁容,甕聲甕氣交待:“追風(fēng)你不要騎了,小黑性情溫順,你若是能上小黑馬背就騎著小黑回城,路上小心些。” 這就要和自己分道揚(yáng)鑣不讓自己跟去相府照顧他? 簡雁容著惱,想起先前的老帳,幾次三番輕浮孟浪摟抱自己,轉(zhuǎn)眼間便和程清芷訂下婚約,心頭霍霍火起。 鼻孔里哼了哼算是答應(yīng),也不叮囑安慰關(guān)懷。 惱便惱得緊,心中卻想著,若不是自己不會騎馬,許庭芳也不至于摔成這樣,緩緩蹬上小黑馬背,心中發(fā)誓,一定要好好練,回頭再來收拾追風(fēng)。 追風(fēng)也知闖禍了,任簡雁容瞪自己也不耍脾氣,耷拉著馬腦袋垂頭喪氣跟在擔(dān)架后面。 那蔣苙蔣蓀武功不凡,抬著許庭芳的擔(dān)架也走得飛快,進(jìn)城后便將簡雁容遠(yuǎn)遠(yuǎn)甩開,不多時簡雁容便再看不到了。 早上出城時歡天喜地,想不到回去卻是這般光景。 簡雁容不想那么快回侍郎府,也不想回家聽老爹念叨銀子,騎在小黑背上無精打采閑晃。 街道一角熱鬧非凡,當(dāng)街賣藝的在那敲鑼打鼓,人群擠了里三層外三層,小黑雖是小馬駒,騎在馬背上也比常人高得多,簡雁容瞥了一眼,剛想拉馬過去,霎地又停住。 這班弄藝的不是弄小猴兒翻筋斗,戲班子一樣唱著戲兒,花旦哼哼嘰嘰控訴著,說什么皇帝君心難測天威變幻的。 鑼鼓梆子隨著花旦高昂的聲音越敲越響,簡雁容怔怔看著,心思飛出老遠(yuǎn)。 那劍眉虎目的男人若是皇帝,為何會對許庭芳充滿惡意? 是惡意!簡雁容深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坊間都傳皇帝得以登基為帝有賴于許臨風(fēng)的支持,許臨風(fēng)官聲也不錯,在朝堂和民間均有極高威望,當(dāng)之無愧的一品重臣,按理說,皇帝即便不喜歡許庭芳,亦必得要做做樣子賣許臨風(fēng)的面子,為何那般冷硬,半點(diǎn)忌諱都沒有? 想不明白,心頭火燒火燎起來,先前生許庭芳的氣,想著再也不想起這個人了,眼下千回百轉(zhuǎn)圍著他轉(zhuǎn),滿滿的只有擔(dān)心關(guān)切。 簡雁容沒心情逛街了,打馬回家,要把小黑留在家中后再回侍郎府。 簡雁容猜得不錯,那虎目男人正是當(dāng)朝皇帝朱竮,虬須大漢是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陳擎。 北苑里面,陳擎正在勸朱竮。 “皇上便是心中不平也不可太落許相面子,方才之舉,若傳到許相耳中,大是不妥?!?/br> 朱竮拉馬韁的手緊了緊,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龐因眸底的狠厲更加陰沉。 “秀之提議實(shí)行田稅新令的這些天,彈劾他的奏折一本接一本,許臨風(fēng)一旁觀望始終不肯明確表態(tài)支持,朕卻拿他無可奈何?!?/br> “許相也有他的考量吧,畢竟田稅新令推行將得罪所有的侯爵仕族,不可不慎,他還是支持皇上的,皇上不可因一時政見不合便寒了他的心?!标惽孀笥铱戳丝矗瑝旱吐曇魟竦?。 “沒有他的支持,母后再怎么使力朕一個非長非嫡的庶子也登不上皇位,朕明白?!敝旄z仰頭,定定盯著頭頂藍(lán)天半晌,磨著牙道:“昨日朕去向母后請安,靖國公夫人也在,居然跟朕說,要朕收回給許庭芳賜婚的話?!?/br> “太后默許她這么說的?”陳擎小心翼翼問道。 “必然是,想必是許庭芳死心眼,還眷戀著那簡家小姐,不肯在秀女里面挑一個做妻子,許臨風(fēng)托了母后,母后不想落朕的面子,就拐了個彎,由靖國公夫人來開這個口。” “皇上要給許庭芳賜婚的事也不過是三兩個人知之,不是什么大事,應(yīng)下來也不失君威,還可以攏絡(luò)靖國公,讓他帶頭支持田稅新令,這是好事一樁,太后娘娘想必也是為皇上著想,皇上為何不高興?”陳擎不解。 “是啊,是好事?!敝旄z咬牙,恨恨道:“朕就是覺得,母后好像很關(guān)心許庭芳,不亞于關(guān)心朕,心里不舒服?!?/br> 這也吃味?陳擎無語了。 曹太后又不是你的親生娘,要不要這么在意曹太后的態(tài)度啊! 朱竮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他就是控制不住看許庭芳不順眼。 第十六回 簡雁容騎著小黑回府,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簡府大門外喜氣洋洋,紅綢結(jié)花,貼著囍字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著。 走錯門了?簡雁容愣住,正欲退遠(yuǎn)一步細(xì)看,府里頭一人哭著跑了出來,是邵氏。 “雁容,你回來的正好,你可要給我做主啊……”看到簡雁容,邵氏如遇救星,拉住往府里拖,一行走一行哭訴不停。 邵氏啰啰嗦嗦說了一籮筐,簡雁容好不容易才抓到重點(diǎn),那便是,她老爹納妾了。 怎么可能呢? 納妾那是多浪費(fèi)銀子的事啊,她老爹怎么肯干? “太太,你搞錯了吧?” “沒搞錯,人都進(jìn)府了?!鄙凼铣槌橐?,拿帕子抹淚,道:“窯子里出來的有幾個臭錢有一些私房,你爹貪圖錢財(cái)葷素不忌?!?/br> 窯子里出來的!簡雁容腦門生疼,看來,以后這個家更不得安寧了。 新姨娘安置在西跨院,簡雁容隨著邵氏進(jìn)門,幾疑走錯了地兒。 原來素樸簡單的西跨院如今無比華麗,一色的楠木家具,大靠背椅上鋪著厚軟的栗鼠皮,新增的銅制燭臺有六座,每一座都有一人高,八寶架上百蝶戀花擺件,還有蝠云祥瑞精雕筆筒……琳瑯滿目,每一樣都極貴重精致。 她老爹花一文銀子都要精打細(xì)算,不肖說,這些是新人的陪嫁。 新人在里間,沒看到容貌,簡雁容也知,這個小妾便是丑如一頭母豬,她老爹也納定了,反對無用。 水太渾,三十六計(jì)走為上,簡雁容小聲道:“太太,我去找蕊珠回來幫忙?!鞭D(zhuǎn)身便往外奔。 “雁容,你等等,跟素婉見個面再走?!焙喞系牭酵饷娴恼f話聲了,拉著新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晴天霹靂!天呀地呀! 素婉?此素婉不會是如意坊那個素婉吧? 新人容光艷麗,胭脂淡淡一抹,斂衽行禮,櫻唇微啟,卻沒有聲音發(fā)出,正是簡雁容擔(dān)心的那個素婉。 素婉得罪了晚晚被廢被囚,沒有晚晚的許可出不了如意坊,更不可能進(jìn)得簡府,簡雁容嚇得魂飛魄散。 老爹絕不可能去逛窯子的,何況素婉被挑斷手筋毒啞后就不再接客了,兩人怎么干柴烈火勾搭上的? 簡雁容看老爹。 “今日上午有人送了素婉和箱籠過來,道是素婉仰慕爹的風(fēng)采,愿自贖自身入府為妾。”簡老爹挺挺胸,大約也知自己怎么挺也挺不出玉樹臨風(fēng)之態(tài),霎地又縮了回去。 老爹口中問不出什么,簡雁容拉住素婉迫切地問道:“你把告訴我晚晚信息一事跟晚晚說了?” 素婉搖頭,一臉不解看簡雁容。 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雙腳卻無礙,簡雁容急把她拖拉院子紫藤花架下讓她用腳在泥地上寫字。 “不是你使了巧勁讓我離了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嗎?”素婉寫道。 頭頂紫穗垂綴滿樹爛漫別有韻致,春光正好,簡雁容卻如置身陰冷冰涼的冬日里,僵僵地一動也不能動。 “雁容,怎么啦?”簡老爹從屋里跟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櫸木盒子。 “爹,我問你,那本晚晚的傳記毀了嗎?”簡雁容咬牙問道。 “沒,那人又增加了十兩,我就給他帶走了,不錯,一本小記賺了一百一十兩,咱家因此還和素婉結(jié)緣?!焙喞系溥涞?,打開手里的盒子,剎那間光芒四射,里面滿滿的一盒子鑲金嵌玉首飾,“雁容,素婉說,這盒子里頭面首飾給你和蕊珠做陪嫁?!?/br> 老爹定是想,有這么一盒首飾,她和蕊珠的嫁妝又能省下不少錢了。 簡雁容氣得抓狂,很想伸手把老爹手里的盒子搶了狠狠砸到地上。 真要這么做了,老爹肯定找她拼命。 事情的關(guān)鍵在那本傳記上,只不知晚晚把素婉送到自己家有什么目的? 從素婉的遭遇來看,晚晚狂得很,若知傳記為簡家書肆所寫,定不會來什么迂回曲折的,直接派人過來尋事找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不能留素婉是肯定的,簡雁容咐咐老爹另租一處院子給素婉住,再雇一個婆子過去侍候她,平時不要過去那邊院子。 “賃個院子再雇個人侍候,一個月就得多花多少銀子,而且……”簡老爹往屋里看,視線在素婉帶來的奢侈物兒上打轉(zhuǎn)。 稍有不慎便大禍臨頭,別說這院子的東西,整個簡府都片瓦不存,簡雁容被老爹氣得說不出話,不說了,眼睛看邵氏。 邵氏領(lǐng)會得,有簡雁容壯膽,腰桿子硬了,無所畏懼,當(dāng)即哼哼嘰嘰哭鬧起來。 “老爺若不把她送走,我就帶著屬于我的東西走人……” 邵氏掐著手指一一數(shù),簡府的財(cái)產(chǎn)她要帶走一半還多。 邵氏每數(shù)一樣,簡老爹的面色就頹敗一分,素婉的眼神則越來越怨毒。 人家怎么也幫過自己,過河拆橋忒不厚道,簡雁容小小地內(nèi)疚了一把。 要免絕后患,也不能讓素婉對簡老爹心懷不軌,老爹再是貪財(cái),好色乃男人的通病,不可不防。 簡雁容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轉(zhuǎn),對素婉道:“你花容月貌,我爹配不上你,別著急,我想想辦法,你的嗓子也許能治,治好了,憑你的美貌,要配什么年輕如意郎君沒有?!?/br> 簡雁容本是寬素婉的心安撫她,話說出來了,忽地想,許庭芳有武功,且似乎要從大內(nèi)拿到上好的藥物很容易,得便問一問,也許真能救素婉也不一定。 若是治好殘疾,自有翩翩如意郎君,用不著委身一個吝嗇老頭,素婉面上恨色霎時消失,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順服聽話。 解決了素婉,簡雁容留下了小黑急忙回侍郎府。 程秀之卻不在府里。 簡雁容有些著急,自己一走一整天,不知程秀之有沒有尋自己。 歡哥在回廊一角和程新斗蛐蛐,簡雁容急奔過去,問首:“爺病好了?去哪了?你怎么沒跟著去服侍?爺有沒有找我?” “你的問題那么多,你讓歡哥一張嘴怎么回答你?”程新笑,暗暗打量簡雁容。 平時穿著仆役的衣裳已覺人物不俗,這會兒換了翩翩公子哥兒的錦緞衣袍更是清麗無雙,閃瞎……人眼,難怪許庭芳黑暗中初遇便傾心,明里相逢動心,一棵樹上吊死到底。 簡雁容不理程新的挖諷,只拿眼看歡哥。 一同在程秀之跟前侍候,她可沒少給歡哥好處,交情很不錯。 “爺沒讓我跟著?!睔g哥笑,朝簡雁容擠眉道:“爺?shù)牟『脹]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 打的什么機(jī)鋒啊,簡雁容懶得猜,程秀之不在府里,沒人斗嘴,也不用豎起一身刺防備,委實(shí)無聊的緊,蔫蔫地在廊下坐下,斜眼看長廊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