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第十八回 皇宮里動輒得咎,人命在冰冷殘酷的后宮中不過螻蟻,天子嘴皮一動手指輕翻就能將讓人成了齏米分灰飛,程清芷一塵不染心思純凈,進了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未知能安然否? 簡雁容有些擔(dān)心,秀女都進宮了,她還愣呆呆站著。 小滿也沒走,只不過不是擔(dān)心,而是另一種心思。 她十歲賣身進鄉(xiāng)下程家侍候程清芷,至今已八年,此次拋下親人陪侍進京,程清芷這一入宮,不知自己是否能調(diào)到程秀之跟前去侍候? 爺身邊還沒侍婢,自己去了后,說不定能……小滿越想越害羞,臉頰比宮門門樓上的大紅燈籠還紅火。 兩人呆站了一刻鐘正要上馬車離開,一人從宮里頭急匆匆出來,簡雁容認得是北苑那日皇帝身邊的虬須大漢,微一驚,脫口便喊道:“這位大人何事慌張?是不是秀女們出什么事?” 陳擎哪有空答言,錯身而過,眼角瞥到是簡雁容,忙又站住。 “你問秀女?你家也有秀女待選?” “在下是程侍郎府上的,我家小姐……”簡雁容急道。 宮里頭一觸即發(fā),去侍郎府一來一回怕是來不及了,這小子北苑那日看來機智敏睿膽識不凡,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是程秀之府上的又與許庭芳交好,莫如……陳擎抓住簡雁容往宮里頭拖。 “快,隨我進宮?!坝种感M,“你也是侍郎府下人?馬上回府通知程侍郎進宮,跟他說程小姐危矣。” “我家小姐怎么啦?”被一路連拖帶拽,簡雁容氣兒都不順了。 “這事說來話長?!标惽鎳@氣。 宮闈秘事本不應(yīng)跟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小子提,不過事急從權(quán),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皇帝后宮無妃嬪,選秀由兩宮太后主持,依慣例,初選由宮監(jiān)執(zhí)行,遴選才由兩宮太后過目,留下來的呈請皇帝冊封,這一日,曹太后和郭太后卻都來了。 選秀是選美,更多的是看各個秀女的背后家族勢力。 郭太后要讓娘家侄女郭媗入宮問鼎后位,朱竮則早打定主意要讓程清芷進宮,獨寵程清芷冊封為皇后,曹太后自是站在朱竮這邊的,怕程清芷遭郭太后的人暗算,這日以看秀女為名過來了。 程清芷冰姿雪肌,曹太后見了大喜,樂呵呵拉了手夸個不停,那頭郭太后冷不丁就問起程清芷的生辰,聽說程清芷是七月七日所生,就和京城最近正流傳的歌謠扯到一起,喝令宮人將程清芷杖斃。 “郭太后的理由是什么?” “皇上是三月初三壽誕?!标惽嫜院喴怦?。 簡雁容明白了,那歌謠是為今日而備的。 那歌謠暗指的三月三所生之人遇上七月七日出生的從此便不見晴天諸事不順, “便是這樣,取消我家小姐的秀女資格即可,為何要奪她性命?”程秀之好歹是三品官朝廷大員皇帝的股胘之臣啊。 話出口后,不等陳擎回答,簡雁容自個也想明白了。 郭太后怕今日遣出宮,以后皇帝還會尋了借口把人召進宮,程清芷若是姿色平平便罷,偏生得天仙似的,進宮了對郭媗的威脅可不小,莫如治死永絕后患。 “懿慈太后和皇上都扛不住嗎?”簡雁容膽戰(zhàn)心驚問。 陳擎點頭:“端敬太后話里話外是為了皇上好,懿慈太后若是反對,那便是對皇上的安危無視,皇上則不能太過于忤逆違抗,孝道壓著,且,郭家勢大,不能拂端敬太后面子?!?/br> “所以,你方才出宮是想讓我家爺來求情,暫且先保住小姐的命?” “正是。” 程秀之可以用兄妹之情苦求,自己一個下人算什么?說不定剛在郭太后面前露臉一句話沒說便被她命人打死了。 簡雁容暗暗叫苦。 御花園太液池清波蕩漾煙水粼粼,清風(fēng)拂過,湖面蓮葉似縐綢在輕輕抖動,九曲橋蜿蜒其間連結(jié)了池中一亭,白玉為欄明瓦紅柱精致華美,更美的是亭中端坐的一個藍衣美人,輕紗羽袖翻飛,花顏端麗嬌妍晃花人影。 藍衣美人身邊還坐著一個正紅色華服婦人,高鬢鳳釵雍容華貴,頤指氣使之色流于身體氣勢間。 這兩位便是兩宮皇太后么? 差別可真大,一人是含春芍藥帶露芙蕖,一個是花中之王國色牡丹,不需領(lǐng)教,也知郭太后手段不凡。 曹太后溫婉秀致,能在后宮中立足,想必先帝在時倚仗的是先帝的寵愛,后來,則是對當今皇帝的扶持教養(yǎng)之功了。 程清芷跪在地上,入宮時還只是眼眶微紅,眼下一雙大眼睛腫的像兩個桃子,肩膀微微抽搐,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簡雁容惻隱之心大起,心念轉(zhuǎn)動瞬間計上心頭。 罷了,那幅繡品本來就是程清芷繡的,便用它救程清芷一命。 “你把我拖行,就說是我硬扯著你要見郭太后鳳駕的?!焙喲闳荽瓜骂^壓低聲音道。 陳擎反應(yīng)很快,也不問為什么,極快地擰起簡雁容后背衣領(lǐng)拖行。 他高大威猛,擰小雞似,簡雁容的脖子被卡住幾乎要斷氣,喃喃暗罵,要不要這么逼真?。?/br> 帶著一肚皮氣,被扔到大偃皇朝至尊至貴的三個人面前時,簡雁容沒先前那么忐忑了,不等問話先喊起屈來。 “小人對端敬太后一面赤忱之心,求太后垂憐?!币灶^觸地,砰砰有聲。 沒人回應(yīng),四周靜悄悄的,所有的人似是突然消失似,連呼吸都不聞。 簡雁容眼前一抹黑,又不敢未奉喻抬頭起身,僵了片刻,一咬牙,繼續(xù)磕頭。 砰砰磕頭聲之外終于有了別的聲音,嗒嗒的威嚴無比的腳步聲,腳步聲近了,正紅色錦緞上盤金絲五色繡鳳展翅欲飛,黃燦燦刺疼人眼。 “一品誥命要見哀家還得層層通傳,你算什么東西?”郭太后戴著描纏枝牡丹紋指套的手指挑起簡雁容下巴。 是北苑獵場那小子,朱竮咦了一聲站了起來。 “皇上認得這小子?”郭太后若有所思問道,頭上明晃晃的垂珠鳳釵輕搖,軟膩膩的手指如嘶嘶吐信的毒蛇,一寸寸在簡雁容臉頰移動,尖利的指甲套劃過細薄的皮膚,簡雁容嚇得打顫,只怕她略一用力,自己的臉便毀了。 再被動挨打由得郭太后主導(dǎo)形勢,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扣上一頂和程清芷有私情的帽子。 強壓住驚恐,不等朱竮說話,簡雁容麻利地從懷里摸出《滿園□□》繡品,雙手恭恭敬敬捧到頭頂。 “請?zhí)箬b賞此寶物?!?/br> “顧繡!天!失傳十年的顧繡!”郭太后驚訝地大叫,一改端莊矜持,親自扶起簡雁容,“你是顧繡的后人?” 簡雁容搖頭,故意作了驚惶之色,把嘴唇咬得發(fā)白。 “可憐見的,還是個孩子,方才嚇壞了吧?”郭太后坐回鑲金楠木靠背椅,慈眉善目猶如觀音菩薩?!昂煤⒆?,慢慢說,這顧繡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顧繡的傳人,為何有這幅繡品?” “太后容稟,這事說來話長,跟京城近日傳唱的歌謠有關(guān)……”簡雁容口齒伶俐講了起來。 ——七七陰歷生白虎,三七相遇不見晴,二七相逢草木春,畫堂春風(fēng)韶光好。 歌謠第一句易懂,說的是七月初七陰歷生的女子,第二句,簡雁容說,自己再三啄磨后,認為前三句說的是人天地,第一句指人,第二句晴恰是指天,第三句草木便是地,第四句則是指懂了前三句,便能心愿得償春光好了。 “不知太后有沒有聽說,梧桐山有二峰七嶺?”簡雁容拋出懸念,心中暗暗慶幸,那日和許庭芳游桐江,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后來,連梧桐山有幾座峰嶺都數(shù)了數(shù)議論起來。 “跟顧繡有關(guān)?”郭太后凝眉。 “有關(guān),這個月五月初三正好是陰天,小人靈機一動,逢七之時去了梧桐山,仔細觀察那二峰七嶺,許是小人恰好是七月七生辰,竟是給小人發(fā)現(xiàn)秘密……” 簡雁容說,陰暗的天色里,梧桐山的獨秀峰更加雄邁,峰頂一棵高大的古松格外醒目,她爬上山頭,在那棵古松樹下挖到一個小瓷罐,瓷罐里藏著這塊繡品。 “匪夷所思,依你這么說,是說逢三陰雨之時,由七月七生辰之人便可得藏在二峰七嶺上的這幅顧繡了?!惫蠛?,笑容卻沒一開始那么燦爛了,眼底冰霜凝結(jié),下巴微抬了抬,身旁一個內(nèi)監(jiān)弓著腰退下了。 簡雁容半點不慌。 郭太后若派人去獨秀峰查,松樹下一瓷罐是有的,那是她之前偷藏私房銀子的地方。 小時,簡老爹不止沒給她月銀,還把她想辦法賺的幾百文一兩半錢銀子偷了去,她有一回極傷心,離家出走,跑到梧桐山去,在獨秀峰那棵老松樹下過了一夜,后來,便在樹下挖了一個洞埋入一個瓷罐,攢下的私房錢都拿去藏起來。 前些時拒親得罪了相府她準備離開京城,上山把銀子取了,此時瓷罐恰好是空的,瓷罐上面的泥土也頗松動,不是很年代久遠的夯實。 更巧的是,那瓷罐是她幼時所用,若要追查出窯時間,約摸也是十年前之物。 假裝沒聽出郭太后話中的質(zhì)疑,簡雁容大聲回道:“小人也覺得匪夷所思,顧繡乃世間極品,重現(xiàn)人間,想必是天意,天降祥瑞,此等寶物只有娘娘萬乘之尊方配享有,小人不敢貪為已有,故冒昧闖宮,想將寶物獻與娘娘?!?/br> “顧繡失傳許久,你年紀輕輕斷沒見過顧繡之理,如何肯定這是顧繡?”朱竮突然問道。 問得好,皇帝太聰明了,一句話,即坐實了歌謠意指的是顧繡出現(xiàn)人間,又轉(zhuǎn)移了疑點。 簡雁容在心中朝皇帝豎大拇指,面上卻另一回事,眼睛瞪得渾圓,傻呆呆道:“小人沒見過顧繡,也不識得,只知顧繡非凡品,天降祥瑞福佑我大偃國,這繡品自然不是凡品,非顧繡莫屬,難道不是?” “方才見她聰明伶俐,這一聽,又是個傻瓜了?!惫笮α?,遞了繡品給曹太后看:“meimei,你看這是顧繡嗎?” “花有香,鳥聞聲,非顧繡難得如此精妙?!辈芴笮Φ?。 二人點評著繡品,姐妹和諧相親融洽的很。 第十九回 日頭升到半空中,碧波上光芒跳躍,程清芷荏弱的身體微微搖晃。 若再跪下去,程清芷體質(zhì)嬌怯承受不住暈了過去,便是御前失儀大不敬,沒有那歌謠也是死罪了。 簡雁容急了,偷眼看皇帝,皇帝接觸到她的目光,眉頭緊蹙,嘴唇微啟又合上。 這丫的北苑那日狂妄自大,眼下又這么能忍,美人有難也不伸出援手,忒可惡了。 簡雁容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珠滴溜溜轉(zhuǎn)動,雖無明言,卻將心中所思表達無誤,朱竮暗暗咬牙,垂在身側(cè)的手抓緊楠木椅扶手。 盤龍雕花打磨得很光滑,深嵌進掌心也帶不來疼痛,屈辱卻不因此而有所減緩。 身為九五之尊卻無法控制一切,可悲可嘆可恨! “顧繡果然天下?lián)P名,美侖美奐?!辈芴筚澋?,溫潤的指尖在繡品上劃過,話鋒一轉(zhuǎn),道:“仔細瞧來,程侍郎的meimei冰肌玉骨,與這繡品倒有異曲同工之妙,jiejie,你說是不是?” 程清芷當?shù)闷鸨∮窆撬淖?,郭太后不能睜眼說瞎話,皮笑rou不笑道:“meimei說的有道理?!?/br> “把程小姐扶過來,哀家要仔細看看?!辈芴笮α诵?,順勢就命紫蘇扶起程清芷。 這里閑話著,程秀之還沒進宮,郭太后派去獨秀峰查證的人回來了,帶回來一個瓷罐。 “臣請人鑒定過了,這是十年前出窯的瓷器?!眮砣朔A道。 “果然是天佑我大偃。”曹太后拍拍程清芷的手,笑道:“jiejie,程小姐柔順可人,我看著疼愛不過,就把她留在宮中吧?!?/br> 自己低估計曹太后了,瞧這話說的,先是不動聲色把人赦免不用再跪著,接著,話趕著話就要把人留下,綿里藏針,真高明,簡雁容暗贊。 朱竮也松了口氣,剛硬的眉眼帶了笑意。 “確實是美人?!惫笈氖挚洫劊砸活D,突然道:“說到七月七三月三,我突然想起來,許相的公子好像是二月初二生辰?!?/br> 無緣無故怎么就扯到許庭芳身上?簡雁容變色,暗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