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輕舟泛湖,如無根的浮萍隨波漂蕩,不知要漂去何處。 船內(nèi)空間不大,但卻應(yīng)有盡有,物件精致小巧,裝飾富麗堂皇。蜜香盈滿一室,甜甜黏黏的,這是楚逸身上常有的香味。我坐在楚逸對面,低著頭看著腳下一方綿軟的織錦地毯,心中擔(dān)心玉翠的安危。 他有趣地打量我:“剛才還如烈女子一般要打本王,這會兒乖得像只小兔子……害怕本王吃了你?” 我強忍厭惡,藏好了袖中用來防身的小刀,低聲回道:“求殿下放了玉翠,她不會說出我跳舞的事。”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我,給我倒了杯酒,酒香撲鼻,是他最喜歡喝的“秋露白”。 “秋露白”色純味洌,釅白甘甜,香氣清馨,此酒之珍貴,在于它要以秋露繁濃時水釀造。 記得有一次我為了給他釀造一甕“秋露白”,秋日夜寒露重,我托著淺盤站在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露水,結(jié)果一不小心滑了腳,摔下了崖壁,受了重傷…… 而那時,李玉蓉有了身孕,他歡喜得忘了我受傷,歡喜地整日整夜陪在李玉蓉身邊。 如今輪到李玉蓉摔成重傷,他卻另覓新歡,一絲傷感之色也沒有,果真薄情、風(fēng)流、可恥。 他突然問道:“昨晚你調(diào)虎離山,害了芙蓉,為何?” 我心中一驚,他竟然查出來了!他不會懷疑我和那晚的刺客有關(guān)吧! 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回道:“芙蓉威脅我,說我若不代替師父來跳玉盤舞,她就將我學(xué)舞之事傳出去?!?/br> “哦?”他挑起長眉,半信半疑。 “她還說,世子殿下十分寵愛她,我若敢害她,世子殿下一定不會放過我。” 他竟笑了起來,眸中明滅不定,幽幽道:“她膽子不小,還敢威脅你?!?/br> 我默了一下:“原本我不相信她的話,心想世子即便風(fēng)流瀟灑,也不至于鐘愛一位身份卑微的□□吧……”我頓了一下,瞧了瞧他的臉色,又道,“可昨晚見到殿下和她歡好,才知自己勝算全無,只能任由她威脅了。” 他眸中微微幽亮:“這就是你生氣的原因?” 我心中冷笑,干干地回道:“我的護(hù)衛(wèi)也是心緊我的安危,才會對芙蓉下狠手,世子殿下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br>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嗯,是要怪罪,就罰你以后代替芙蓉伺候我了?!?/br> 我捏緊了拳,冷然道:“殿下這么快就忘記芙蓉了?我還以為殿下對芙蓉癡情一片呢。” 楚逸微微一愣,自斟了一杯,輕抿一口,不以為然道:“這世上,有三種人不能也不可癡情,帝王、殺手和風(fēng)塵女子,他們?nèi)魟恿税V心,結(jié)果只會死路一條。” 我忍不住勾唇冷笑:“帝王和風(fēng)塵女子怎可相提并論?” 他笑了起來,眸如銀月映水:“所以本王與芙蓉不啻天淵、云泥殊路。本王不可能用心于她,她也不會癡情于本王。”他頓了一下,隨意道,“我們只是客人和服務(wù)的關(guān)系?!?/br> 他們不相愛嗎?上一世他們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呢! 我微微驚住,正此時,外面?zhèn)鱽砹擞茡P的琴聲,彈奏的是《越人歌》,琴音空靈如天籟,情意纏綿如柔水,有幾處技法似是撫琴者特意加上去的,我心中一喜,莫不是顧墨筠來救我了! 楚逸看到我眼中的亮色,噙上一抹戲謔的笑:“怎么,聽到樂曲,想為本王舞上一曲?” 我沒有理他,心中想著如何出去才好。 他伴著琴聲低吟樂曲,近到我身旁。我巧妙地躲開了,他又近了幾分:“阿蘭為我舞上一曲吧……” 他真的叫我阿蘭,我腦中嗡的一聲,前世的記憶洶涌翻騰,拳頭不由自主地捏緊了。 他柔美地笑道:“就跳那天的洛神舞,舞姿婀娜曼妙、楚楚動人,本王傾心不已?!?/br> 我皺了皺眉,楚逸的情話和他的笑容一樣都是魅惑人心的□□,殺人于無形。他若對你花言巧語,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想要你與他歡好,二是想利用你別有所圖。 他明明只見過我三次,每次匆匆而過,為何此刻惺惺作態(tài)對我甜言蜜語,他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他見我沉默不語,又道:“阿蘭若是累了不想跳,也無妨,等你嫁給了我,時時可以跳舞給本王看,額……阿蘭若是哪天跳不動了,我便讓我們的孩子們跳舞給你看……看她們有否跳得比她母親好,有否長成她母親這般傾城絕色……”說完他猛地將我攬入懷中,壓在了榻上…… 觸手是絲滑的薄錦,涼意襲來,我心中大驚! 第24章 心 楚逸千萬種花言巧語里,最能軟化我的就是這句與他生兒育女一起看孩子漸漸長大…… 我母親早逝,我的童年不曾有位母親看著我長大、撫養(yǎng)我長大,所以我的人生里,最缺失,最渴望的,便是這樣一個夢。 多少次,我對楚逸心灰意冷,怨他惱他,他都是用這句話勸我回心轉(zhuǎn)意再重新愛上他。 后來我真的懷了他的孩子,那種狂喜無以言喻??墒牵疫€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以謀反之罪將父親打入了天牢…… 我的第一個孩子,還沒有出生,便死了。 我沒法帶他來這個世界,沒法讓他見他可憎的爹…… 也許,楚逸根本不知道我曾有過他的孩子,或者,他會認(rèn)為,那個孩子不是他的。 莫名地,恨意和悲傷洶涌而上,我咬了咬牙,袖中用來防身的小刀滑去了手上…… “怎么哭了?”楚逸突然伸手過來抹我的眼淚,我驚得往后一縮,將小刀收回了袖中,我竟然想殺他!他武功高強,我不能力掙,只能巧躲,一旦激怒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腦中閃過他曾經(jīng)在大殿上暴打我的情景,一身冷汗冒出,強按住心頭憤恨,低聲說道:“不早了,殿下送我回去吧,不然父親和顧墨筠會四處尋我的。” 楚逸笑了起來,眸色幽深:“你的侍婢自會告訴他們,你跟我在一起……” 我心中一驚,他故意放走桃紅,是想試探父親和顧墨筠對他的態(tài)度吧!如果父親和顧墨筠不想我嫁給他,定會想方設(shè)法來救我,我心中沉了沉,這是圈套,這是他設(shè)計的圈套! 楚逸瞧著我面色不虞,淡淡笑了起來:“顧小姐似乎不愿意做我的世子嬪?!?/br> 我倏然抬頭,見到他眸中森冷了幾分,連忙道:“殿、殿下恕罪,小、小女只是受寵若驚,殿下只見過小女?dāng)?shù)面,為何就想要娶小女……” 他哈哈大笑起來,桃花眼璀璨,酒窩淺淺:“本王娶你,自然是喜歡你?!彼D了一下,“本王的那顆心,早在醉花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勾走了,四處尋你不見,幸而又找到你了?!?/br> 我啞然。 他戲謔地說道:“你不把心還給本王,本王就得娶了你,綁你在身邊一輩子,好不好?”他說好不好的時候,又貼了過來,我心中惡寒,汗毛豎起。 外面琴聲越來越近,我急中生智道:“殿下不是想看跳舞嗎?船艙太小了,小女去外邊的甲板上給你跳吧?!闭f完,抽身逃離,跑出了船艙…… 前方是一座湖心亭,亭子四周飄著宮紗,月色如銀,水色漣漪,朦朧之中有位佳人坐在亭子里撫琴,琴聲悠悠,與水波一道緩緩送來,伴著明月繁星相融在一起,意境十分美妙。 近處一艘畫舫的人全都走出了船艙,欣賞著琴曲,議論道:“那不是醉花樓的洛牡丹嘛!” “難怪琴聲如此絕妙,洛牡丹一曲千金,一夜無價??!” “你們快瞧,她身后好像站了個人!” 我定睛一看,佳人身后的確還站著一人,由于他穿著黑衣,剛才沒能看見…… “喲!那是‘文公子’吧!” “都說‘文公子’不近女色,原來是他品位太高了。” 眾人大笑了起來:“自古才子多風(fēng)流,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嘛?!?/br> 我腦內(nèi)轟的一響,真的是顧墨筠!他怎么會和洛牡丹…… 這時后方傳來謝婉的聲音:“顧meimei,顧meimei!” 我轉(zhuǎn)頭看去,謝婉和謝煊站在一艘畫舫上朝我招手,他們身后還站著千寂君。 顧墨筠、謝煊、千寂君…… 我終于明白過來,楚逸抓我有何目的了!他是在明里試探這三人!若這三人今晚對我有所行動…… 猛然一雙手從后面抱住了我,楚逸滾熱的唇在我耳鬢廝磨道:“不是說要給我跳舞嗎?”他將我扳了過去,月色慘白地刺入我眼中,我閉了下眼睛,瞬息,一個溫?zé)岬臇|西碰在了我的唇上…… 我大駭,慌忙往后下腰,楚逸跟著俯下身來,大手撐住了我頭吻得越發(fā)強狠…… 我恨得手腳冰涼,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地抬頭,眸中有驚怒劃過,我擔(dān)心他撕破臉皮發(fā)難于我,慌忙道:“殿,殿下,周圍有人……” 楚逸忍住了怒意,一抹邪冷入骨地笑:“怕什么,你是本王的未婚妻,就讓他們瞧……”說完,猛然抱住了我,我掙不開,撇頭往周圍看,就見謝婉作勢要過來救我,謝煊拉住了她。而千寂君紋絲不動地看著這邊,臉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 我又轉(zhuǎn)頭看向亭中,顧墨筠不知何時走出了紗簾,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邊。因為背著光,他的眉宇沒在黑暗里,看不到眼中的神情,只能感覺出一股冷意在他周身肆虐,他身后的白紗呼啦啦掀了起來…… 我眼前黑云翻騰,感覺自己被楚逸一推,跌向了無底深淵…… “顧公子?!睖厝岬穆曇魝鱽恚俾曊е?,洛牡丹挽起柔紗,走到了顧墨筠身邊。她一襲白裙,面有絕世之色,氣質(zhì)沉靜空明,完全不似煙花女子,倒像仙女一般。 隔壁畫舫傳來驚艷之聲,男人們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船夫快劃船過去,我要會會這牡丹姑娘!” “哈哈,去了你也沒戲,你看嘍……” 洛牡丹已挽住了顧墨筠的臂彎,柔笑著對他耳語,接著,顧墨筠未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跟著她進(jìn)入了亭中…… 我以為,顧墨筠是絕對安全的,就算全天下的人負(fù)我棄我,顧墨筠也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他的生命里除了我就再沒出現(xiàn)過其他女人,上一世我出嫁多年,他一直未娶,直到死前,他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可為何現(xiàn)在,他有了別的女人? 我試圖說服自己,也許是洛牡丹一廂情愿喜歡顧墨筠,也許是顧墨筠看到我和楚逸親吻,生氣之下就沒有拒絕洛牡丹的示好??墒俏曳置骺吹铰迥档ゎ^上的那支簪子——青靈白玉簪。 上次顧墨筠去珠寶行買的首飾正是這支簪子,此簪十分奇特,內(nèi)芯天然自成一條青色如靈蛇般的花紋,夜晚會發(fā)出淡淡的青光。我以為顧墨筠會挑個特殊的日子將簪子送給我,可是卻插在了洛牡丹的頭上!洛牡丹是洛族人,洛族人將蛇敬為祖神,所以這支有青色靈蛇護(hù)佑的簪子被視為了神賜之物,價值不菲,對她來說意義非常! 當(dāng)晚顧墨筠買了簪子竟然是去醉紅樓送給洛牡丹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洛牡丹的良人?。?! 心口翻涌出一團苦血差點要噴出來,克制不住醋意翻涌,內(nèi)心是鉆心的疼痛…… 楚逸若無其事地勾起我的下巴細(xì)細(xì)瞧了瞧,桃花眸已蒙上了一層情|欲的暗色:“阿蘭,我們進(jìn)去……” 我又恨又惱,膝蓋一抬,猛地朝他下身頂去,他似是早有預(yù)料,移身躲開,我掙不開他的手,只有抓住他的肩膀奮力朝下一拉…… 撲通一聲大響,我和他雙雙滾進(jìn)了湖中…… 近日傳言,風(fēng)流的世子殿下與新定的世子嬪一見鐘情,游湖許愿,擁吻船頭,交頸纏綿,接著又玩了招鴛鴦戲水,浪花一片片…… 同時又有傳,不近女色的“文公子”迷戀上了醉花樓的洛牡丹,夜夜笙歌不歸家,通宵達(dá)旦醉花間。 我窩在被子里拼湊碎成七八瓣的小心肝兒,事情怎么變成了這樣,前幾天還好好的,說要娶我,說要帶我離開楚國,這會兒卻去了別的女人那里…… 夜已深,他還沒回來,我睡不著,坐去他院中等他,等著等著,一道紅影飄搖而來,竟是緋絕。他扇面掩嘴沖我猛眨眼睛笑。 我心情十分不好,沒有理他。 他收了扇子諂笑道:“顧小姐別不高興,芙蓉的那張臉被我全毀了,開不開心?” 沒什么好開心的,比起報仇,我更想和顧墨筠相守一生。 我問道:“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 他笑道:“你讓我查那位胸口有紅色太陽胎記的夏國人,我有些線索了?!?/br> 我的心咯噔一下:“什么線索?” 他故作神秘道:“小姐可知近年夏國動亂,有分崩之象?!?/br> 我點頭道:“世宗推行的改革措施失敗了,百姓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地方割據(jù),土地兼并,貴族和平民皆是不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