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寂君搖了搖頭，面色微黯。

    謝婉不在天牢，她被楚逸轉(zhuǎn)移到別處關(guān)押了。楚逸不會現(xiàn)在要了她的命，他還要用謝婉阻止謝家支持千寂君。

    我說道：“我想了許久，如果要救謝婉，只有生擒世子，一命換一命?！?/br>
    千寂君微驚：“生擒？”

    我點(diǎn)頭：“世子武功高強(qiáng)，沒有十足的把握，切勿與他正面交鋒，否則他撕破了臉，會用謝婉來祭旗！”我皺了皺眉，道，“這些天我與世子接觸，發(fā)現(xiàn)他做事警惕，不會輕易相信他人，好幾次給他沏茶斟酒，他都要看我先喝了，他才會喝，所以成親那天我打算……”

    冬天陽光金亮，卻沒有溫度，還未照暖肌膚，就被風(fēng)吹走了。

    千寂君眸色一顫，急道：“不行！你有危險?！?/br>
    “棋走險著，才有勝算。我陪他一起，他就不會懷疑是我，反而會分心來保護(hù)我，待他徹底失了氣力，你們就能一舉拿下他，用他來換謝婉！”

    第28章 兄長

    鉛云低垂，烏沉陰霾，冰雪簌簌被風(fēng)卷起翻飛。院子里新來的幾位丫頭小廝在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

    我坐在炭盆邊呆呆地看著他們，我和顧墨筠從來沒有像他們一樣在雪地里嬉耍玩鬧過，從來沒有手牽手在大街上買糖葫蘆，他不叫我meimei，也不去給母親掃墓，我越是纏著他，他越是嫌我煩……我們是仇人嗎？什么仇？

    屋內(nèi)變得異常安靜，我轉(zhuǎn)頭一看，楚逸一身紫色裘袍站在我身后，笑容燦爛地看著我：“想什么呢，這么入神?！彼轿疑磉叄瑥男淅锬贸鲋⒆臃旁谖艺菩?，“這支是我親手設(shè)計的簪子，夠不夠心意？”

    我低頭一看，鏤花金簪，紅日白月瑪瑙鑲嵌，周圍點(diǎn)綴奇怪的花紋。

    他點(diǎn)著簪子上的花樣介紹道：“這個太陽是本王，這個月亮是阿蘭，日月相守，不離不棄，這朵鏤花看出來是什么了嗎？”

    我默了一下，是蒲公英。

    他溫情笑道：“你上次跟我說喜歡蒲公英，我便將它鏤在上邊了，喜歡嗎？”

    我沒有作聲，有些奇怪，我什么時候說過我喜歡蒲公英了……

    楚逸對女人用心起來的確是極致溫柔和細(xì)膩的。他為我設(shè)計過發(fā)簪，為我建造過宮殿，我喜歡蒲公英，他喜歡紫色，他便命人從千里之外尋到紫色蒲公英，種滿了王宮后山，春夏季節(jié)，微風(fēng)輕撫，整個王宮飄起了紫色的柔羽，至美至幻……

    我受苦受難的時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曾經(jīng)對我的好，只是為了利用我，只是為了滅顧家嗎？

    “來，本王給你戴上。”他拿著簪子往我頭上比了比，覺得簪子與發(fā)式不相配，于是說道，“我給阿蘭梳頭吧?！?/br>
    他沒讓我移動，自己去到妝臺拿梳子，玉翠連忙跟了過去幫忙將妝奩等物一并兒轉(zhuǎn)移到這邊來。

    三千青絲傾瀉而下，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梳著，認(rèn)真細(xì)致的模樣像是在打理他最心愛的寶物。

    我沉默了許久，突然問道：“殿下什么時候認(rèn)識芙蓉師姐的？”

    他手上頓了一下，輕松笑道：“阿蘭怎么又提她了？”

    我垂眸：“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她的傷好得怎么樣了，殿下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他微微一怔：“本王是世子，怎能去看一個妓女？”他柔柔地笑，將我的發(fā)綰上一縷，道，“阿蘭也別去了，她身份低賤受不起你這樣的記掛?！?/br>
    身份低賤，這句話真應(yīng)該讓李玉蓉親耳聽聽。

    靜了片刻，我又問道：“殿下為什么叫我阿蘭？”

    “為什么？”他不明意思。

    我道：“父親喚我蘭兒，哥哥喚我明蘭，還沒有人叫過我阿蘭……”

    他笑了起來，眸如桃花映著煦日：“所以，本王才會叫你阿蘭，獨(dú)一人。”

    獨(dú)一人……

    我冷笑了下：“聽說殿下答應(yīng)要娶李大人之女為側(cè)嬪?！?/br>
    他愣了一下，透過鏡子看著我的臉色，接著笑得更明顯了：“阿蘭，你又吃醋了？”

    我吃醋了？

    雪落無聲，炭盆里的火噼啪一聲脆響。

    我緊了緊手里的發(fā)簪，發(fā)簪冰涼，簪頭尖利可錐心……

    楚逸將梳子放了下來，熟稔地為我綰上發(fā)髻，靜靜地說道：“父王一直只叫母妃中殿，從來沒叫過她什么昵稱，后來有一次，我卻看見父王對著一把琴，喚著欣兒……”

    我心下一驚，欣嬪，千寂君的母親？

    他苦笑了一下：“就像你說的，帝王薄情，只寵不愛，父王對母妃便是如此……”他將發(fā)簪插在我新綰的發(fā)髻上，“我想我的中殿一定要是自己愛的人，只喚昵稱，不喚中殿，不能委屈了她?！?/br>
    所以當(dāng)年，他是不愿娶我的；所以到最后，他還是要讓心愛的人坐上中殿之位。

    雪，一直沒停，覆蓋了所有的顏色，白茫茫一片地，灰蒙蒙一片天，世界冰冷凍住了時空。

    我重生這一遭，為了什么？

    為了復(fù)仇，為了和顧墨筠在一起。

    如果不能實(shí)現(xiàn)后者，至少也要報了仇才行。

    殺了楚逸和李玉蓉，我就能解脫了……

    我沉聲說道：“殿下一直在送我禮物，我還沒送過殿下什么，殿下想要什么禮物？”

    他略一怔愣，繼而笑道：“你的柔情，你的笑語，你的關(guān)心，都是本王想要的禮物?！彼p手搭在我肩上，小聲道，“再過三天，阿蘭會送給本王一件世間僅有難得的禮物。”

    再過三天，我就要嫁給他了。

    我冷冷一笑，那么，我再額外送你一樣禮物。

    這時有人捧著一大盆銀亮亮的白雪準(zhǔn)備進(jìn)屋，桃紅在門口嗔道：“還嫌屋里太熱了嗎？快搬去隔壁房子，雪融了再拿過來?！?/br>
    對方道：“這是靈雪，靈氣要散到小姐房里才好?！?/br>
    “這點(diǎn)靈氣管什么用，小姐別著了寒才是要緊的?！碧壹t將她趕走了。

    楚國的習(xí)俗，冬天的第一場雪是靈雪，將它積攢起來融化成水，再將水煮沸了沐浴，這一冬就不會得風(fēng)寒?？上В疫@身子因?yàn)榫冗^顧墨筠一命，自己少了半條命，這樣的靈氣對我來說管不了多大作用，若是著了寒，我就得吃藥臥床直到開春才能痊愈……

    過了片刻，玉翠端著嫁衣走了進(jìn)來。

    “這鬼天氣，風(fēng)大雪急，還好小姐沒和少爺去取嫁妝，不然得在路上淋了雪?！?/br>
    嫁妝是要在成婚的前三天準(zhǔn)備好的。我就快嫁給楚逸了，顧墨筠還有心情叫我一道去拿嫁妝。

    楚逸看著鮮紅的嫁衣，面上喜不自禁道：“阿蘭穿上給我瞧瞧，好不好？”

    我猶豫了片刻，答應(yīng)了他。

    嫁衣似火，皓腕凝雪，嬌顏如花。

    我一襲火紅的嫁衣站在楚逸的面前，對他笑，不管是冷笑還是苦笑，在楚逸眼里，都變成柔情楚楚的媚笑。

    楚逸臉上閃動著異樣的華彩，他將我拉到鏡子前，讓我看著他和自己，慢慢說道：“小時候我經(jīng)常去外公府上住，有次看到外公和外婆這樣站在鏡子前說話。外婆說：‘我頭上是不是多了許多白發(fā)？’”楚逸輕輕撫過我鬢角的發(fā)絲，指尖是滾熱的。

    “外公回答：‘那不是白發(fā)，那是情絲?！夤珕柾馄牛骸夷樕鲜遣皇嵌嗔嗽S多皺紋?！馄艆s說：‘對，那就是皺紋……’外公笑罵外婆：‘阿蘭，你又調(diào)皮了……’”

    我猛然一怔，他正過我的身子，凝望著我：“外公這一生只娶了外婆一位妻子，外婆的小名也叫阿蘭?！?/br>
    我猝然僵住，這才是他為何叫我阿蘭的原因嗎？

    他道：“作為帝王，我無法承諾今生只娶你一個女人，但我能夠承諾，這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人?！?/br>
    情話，甜蜜的毒藥。楚逸最擅長用它來虜獲女人的心，達(dá)成某種目的……

    我很想知道，當(dāng)我要他性命的那一刻，他還會說得出這樣的情話嗎？

    我驀地回頭，看見顧墨筠站在門口，不知他何時站在那里，看了我們有多久。

    楚逸走后，屋里死一樣寂靜，顧墨筠面色煞白地朝我走來，身上帶著冰雪的冷氣。

    我本能地張了張口想與他解釋，可又發(fā)現(xiàn)，再如何解釋，他也不會原諒我了。

    他抽走我頭上的發(fā)簪，狠狠丟進(jìn)了火盆里。

    火星四濺，煙灰彌漫，我嚇得屏住了呼吸。

    簪子火燒不熔，片刻我反應(yīng)過來，連忙用炭鉗夾了出來：“這是御賜之物，損壞了會被治罪的。”我抬眼一看，顧墨筠的眸中已是燎原的怒火了。

    “那個……雪太大，我就讓洛牡丹陪你挑嫁妝了。”我害怕地低下了頭，“她有沒有去找你？”

    砰的一聲響，我被顧墨筠按在了鏡子上，后腦勺磕得生痛，眼前黑了一下。

    他面上是滔天的怒意，眼中是驚濤駭浪，咬字說道：“你對洛牡丹說的話，再親口對我說一遍?！?/br>
    我躲閃他的目光，咬了咬牙，回道：“我對她說，我很想嫁給楚逸，你們既然相愛，就不要為我做出讓步。施舍的愛情，我不想要，報恩的婚姻，非我所愿！等我嫁了，你們就離開楚國，換個身份，重新開始人生……”

    他眼中戾氣翻涌，手上的力氣似要將我捏碎，薄唇微白抿成一條線。

    “顧明蘭，你知不知道騙我是什么下場！”

    我哆嗦了一下，如同墜入冰湖之中，全身冷得麻木。

    那日父親對我說，顧墨筠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只是愧疚，只是為了報恩。當(dāng)年夏國的追兵一直追到了封州，我的親哥哥卻被認(rèn)做了太子弘晟代他而死，所以顧墨筠欠我親哥哥一條命，許多年來，他留在顧家是為了代替哥哥盡孝道、盡兄妹情意。我求他娶我，他就算不愿，也不會拒絕。

    之后我又問父親，為何顧墨筠將我當(dāng)作仇人一般。父親只好回道，約莫是他當(dāng)年沒有保護(hù)好顧墨筠他母親，導(dǎo)致他母親慘死，只救回了顧墨筠一個人的命。他只字未提藏寶圖的事……

    昨日，洛牡丹找我談話，隱隱約約也是如此表達(dá)，她還另外說了一點(diǎn)。

    她說，顧墨筠念在我當(dāng)年救過他一命，他才答應(yīng)要對我負(fù)責(zé)，娶我為妻。

    的確也是，他一直當(dāng)我是仇人……一直嫌棄我。

    我閉了閉眼睛，忍痛說道：“墨筠，對不起，是我騙了你，利用了你。我知道自己最終要嫁的人是楚逸，我害怕被他玩弄，才會向你求助，因?yàn)槲抑滥愕纳矸?，所有這些人里面，只有你有這個能力救我……其他人沒有?！?/br>
    我狠下心來，迎上他的怒目：“其實(shí)，我一直在為自己打算，什么喜歡你，想嫁你，全是編出來的話……全是為了打動你，讓你帶我逃出楚國?！?/br>
    我心中揪痛，雙手發(fā)顫藏在袖中，繼續(xù)道：“如今我發(fā)現(xiàn)錯了，楚逸根本不花心風(fēng)流，他才是我的良人……我嫁給他，不僅能成為中殿，還能保住顧家?！?/br>
    砰的一聲巨響，顧墨筠的拳頭捶在了銅鏡上，鏡子碎了，血液蔓延而下，落在我的嫁衣上，赤紅的顏色吞沒血跡，這嫁衣，流再多的血，也是看不見的。

    “顧明蘭，這世上沒人能騙我。騙我的人，都得死！”他的聲音自地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我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你為了報恩才要娶我！你根本不喜歡我！根本不喜歡我！”我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淚水洶涌而出。

    他眸色一狠，猛地拔下我頭上另一支簪子，咚的一聲，簪子劃過耳側(cè)，釘入鏡中，簪子從中間斷開，一半扎進(jìn)了他的手掌，血液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他想用簪子釘死我！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顧明蘭，你是真蠢！還是在裝蠢！”他的眸中有痛色，有怒色，有厲色，有冷意，他捏住我的下巴，咬字道，“我說了要你別信顧文正的話！我不喜歡你，為何要娶你！”

    我的眼前模糊成一片，來不及說話，他已俯下身來，咬住了我的唇，盛怒而粗暴的親吻，牙齒咬破嘴皮，舌頭侵占口腔，堵住我的話語，堵住我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