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他狠狠將我甩在床上,坐在了我的身上,居高臨下,一字一句道:“你想救活夏弘晟,就先還我這一生,等你還夠了,我再告訴你咒語!” 我驚疑不定,無邊的絕望有了一絲生機,可這絲生機卻被人拴住了繩索,引著我又跳入另一個絕望的陷阱…… 為何要我還他一生?當初又為何救我? 與魔鬼做交易,我又有幾成勝算? 月色透心涼,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旭日,只剩下冰冷的軀殼,散漫著最后一點點光…… 許久之后,我們都鎮(zhèn)定了下來,他給我重新包扎傷口,擦凈身上的血跡……處理完自己的傷口后,又去了床的另一邊躺著休息。 我們兩人如同被關(guān)在籠中廝斗的困獸,兩敗俱傷后,各自蜷曲在一隅舔著傷口。 他累極了,瞇了會兒眼睛,突然說道:“你寫給我的信……我一年后才看到……可那時大權(quán)落在了李勤手中,局勢無法掌控。我若馬上接你回宮,只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將更加危險?!?/br> 我微微一怔,他開始向我解釋了。 我剛被貶為庶人的時候,還癡心妄想著回去他身邊。我給他寫過一封信,信中說,之前種種是我太過任性,誤以為圣心已逝,傷心絕望,才會胡言亂語,令龍顏大怒。如今才曉,若是無心無愛,怎有憤怒和悲傷。殿下留我一命,讓我更加醒悟,自己錯得有多徹底。我愛的人只有殿下,自始至終,不曾改變…… 他繼續(xù)說道:“我暗地里派人保護你,假扮顧墨筠的親信供應(yīng)你吃穿用度,給你寫信鼓勵你活下去,你舊疾復(fù)發(fā),我又命人換了昂貴的藥材給你煎煮。冬天來臨,我將你的棉被換成了羽絨,這樣你就不會受冷挨凍……” 他語氣是溫柔的,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也很溫柔:“我記得,你最怕冷了,夏天身子像火爐,總喜歡挨著我,在我身上找涼意,冬天又全身冰冷,抱著我睡才能睡得安穩(wěn)?!?/br> 我冷冷打斷了他的話:“你既然喜歡李玉蓉,為何不將她救活,與她再活一世,恩愛百年?!?/br> “李玉蓉?”他挑起長眉,繼而慘然一笑,眼里有冷意迸出,“她陰險毒辣、機關(guān)算盡,我救活她?” 我不免譏諷地冷笑:“你不正喜歡這樣的女人嗎?” “喜歡?”他聲音上挑,眼里不可置信,“你說視她如姐妹,求我善待她。你要我封她為后宮,晉升她的位分。你說若不能生育,就由她來懷我們的孩子!” “呸!”我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你早與她在醉花樓認識,卻裝作不曾相識!你愛她愛得不顧世俗法禮,封她為中殿,這也是我求你的?你明知她陷害顧家、污蔑我,卻充耳不聞,一心護著她!你簡直無恥至極,反來說我求你愛她?”我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反譏道,“是不是她背后捅了你一刀,你清醒了,后悔了,才知道自己愛錯了人?” 他瞳孔微張,微微怔住,似是被我猜對了,他不怒反驚。 我想只有這種可能,才會使他痛恨李玉蓉,原諒了我。 昏黃的燭火,照著他猙獰的面容,片刻他道:“李玉蓉……是洛族人,她幫我找到了兩張藏寶圖……” 我深深一怔,藏寶圖?這就是他寵愛她的原因?為了藏寶圖? “后來我才查出,是她害死了母妃……也是她命人將你父親求來的符咒,換成了詛咒我的咒語……她捏造你與楚千寂的關(guān)系,挑撥我們倆的感情??赡銥楹我鈿庥檬?,一個字也不解釋?反而承認喜歡楚千寂!”他眸中閃出暗恨的銀光,道,“你要我如何去想自己深愛的女人欺騙了自己,愛著別的男人;要我如何去想你聯(lián)手楚千寂殺死了母妃,想要造反!” 他克制不住地聲音抬高,面上是積壓了兩世的憤怒和悲愴:“顧明蘭,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可曾知道我有多愛你,才會不殺你!”他眼里泛出血紅的水色,燭火投入,激出瘆人的灼白。 我一陣冷笑,口里涌起黃連般的苦,苦得令人欲嘔。 “楚逸,你又何曾想過我的感受……你只因李玉蓉的一句挑撥,就懷疑我對你不忠,懷疑我害死了母妃,懷疑鞠躬盡瘁的父親有叛逆之心!你害死我身邊的親人和朋友,害我落魄在宮外受人欺辱,你放任李玉蓉在我身上肆意踐踏,令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我懷過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被妓女啐了一臉的唾沫,你又知不知道,我的臉被李玉蓉一刀一刀割開是怎樣的感受!然而我還傻傻地想著有一天你會來接我回宮,你會查明真相還顧家一個清白!可你最后卻做了什么!你逼死了我的哥哥,讓我斷了唯一的希望!這樣的恨與痛,穿心蝕骨,就是再來一世,我還要報復(fù)你和李玉蓉,讓你們不得好死!” 他深深怔住,眉心蹙緊,漆黑的眼里映著我因憤怒而漲得赤紅的臉。突然他又是一陣絞心的痛,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我愣了下,為何他會心疼? “顧明蘭,你是真傻……”他努力吐出這幾個字,眸中帶著恨意,“可我偏偏栽在了你的手上……”這一句,卻是倦倦累極的口吻。 睿智狂傲如他怎會心甘被一個傻女人背叛、陷害。 他繼續(xù)說道:“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你毒死了母妃,我只能將你幽禁,卻沒有廢你的位分,也沒有牽連你的家人。我寵幸李玉蓉,只因你說,對她好,就是對你好,我想讓你知道,即便所有人都說你殺了母妃,我也相信你沒有,我始終站在你這邊……可是后來,你對我越來越冷淡,你可以對其他人微笑,但卻不愿對我展開笑顏。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想待在李玉蓉那里,久而久之,我們之間誤會漸深,你卻還任性倔強,不肯釋懷。我是帝王,難道要我求著你來愛我嗎?” 他眼里帶著憤怒,情緒又激動了起來:“你可曾見過,妃嬪私通,誰還能活著出宮?你可曾見過,一個帝王,為了救活他的廢妃,傾盡國力尋找起死回生之法!他們都說我瘋了,我是瘋了!為了你這個傻子,我變成了瘋子!你說我不信你,我不愛你,可你為何又活過來了!為何你害我至此,我還要放縱你!顧明蘭!如今我真恨,恨我怎么會愛上你!” 我心中一震,閉上了眼睛,不想看他,不想說話,可是淚水卻止不住流了出來,順著眼角劃過鼻翼滴在了錦被上,一滴一滴,從guntang,變成冰冷。 他猛地將我翻過身來,撐在我上方,熱熱的呼吸吹在我的臉上,這樣靜靜地看著我閉眼流淚,淚水滾滾劃過鬢角,滲進汗?jié)竦陌l(fā)絲里。 “阿蘭……”他柔柔地喚我,似是俯下了幾分,“你別再任性,別再犯傻了,我愛你,如你曾經(jīng)愛我一般……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將唇貼在了我的唇上,冰涼的唇瓣,澀澀干裂,他輕柔地吻我,拭去我的淚水。 是我太傻,還是他殘忍,抑或是他太能說,自圓其說,他和李玉蓉制造的悲劇,最后反被他說成是我的錯。 上一世,他明知我不夠聰明,明知我會誤會他,明知我性子烈,明知我任性倔強,卻還任由事態(tài)惡化,最后不得收場…… 他沒有那般癡情,沒有那般瘋癲,女人對他來說,除了穿,就是用,永遠進不了內(nèi)心。 我猛地睜開眼睛,入眼是他放大了數(shù)倍的毀容面龐,猙獰的疤痕,鮮紅的眼睛,蒼白的肌膚……我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 “嚇到了?”他看著我驚懼的表情,眼神毫不躲閃。他牽上我的手,覆在他臉上,讓我去摸他的傷疤,“這些是我為了救你留下的,你要看著它,時刻提醒自己,我為你受了多少累,多少痛……你要一一還給我……將仇恨放下,重新愛我……好不好?” 疤痕粗糙,往日那張傾倒眾生的俊顏不復(fù)存在,言語溫柔,卻進不到我心里去。 時間凝固住了,我鎮(zhèn)定地看著他,他默默地看著我。 良久之后,我突然說道:“你還沒有解釋,你與李玉蓉早已相識,為何裝作不識。你不顧世俗法禮,封她為中殿,這也是因為我?” 他眸中閃出了微微亮光:“當時李勤掌握了大部分兵權(quán),我急需用藏寶圖的寶藏籠絡(luò)人心、招兵買馬。李玉蓉若能坐上中殿,她的族人會以此為榮,再給她兩張藏寶圖……”他將我抱了起來,放在枕頭上,蓋好被子,語氣柔軟道,“我信以為真,心想只是個位分,我給了她,過后還能廢了她……” 我皺了皺眉,這些是我不得見的事情,任他編造,自圓其說,幾分假,幾分真?我接話道:“可你發(fā)現(xiàn),自己被她騙了,她不但沒有了藏寶圖,反而還是李黨的人……” 他微微一怔,瞳孔微張。 李玉蓉是李勤的私生女,怎么會幫助楚逸對付自己的親爹呢? 我心想,我昏迷后,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變數(shù),才會逼得楚逸要用情咒再活一回。這種變數(shù),除了李勤聯(lián)合李玉蓉將他趕下王位,還會是什么? 他沉下眉眼,繼續(xù)說道:“上一世我并沒有提早認識李玉蓉,重生之后,我只有零碎的記憶,記憶里李玉蓉跟我說起藏寶圖的事情,我循著這點記憶,找到了尚在醉花樓做舞女的芙蓉……遇見你后,我的記憶漸漸恢復(fù)……” 我的心莫名地落了下去,很顯然,他一開始只記得藏寶圖,而我是他后來漸漸記起的人和事…… 我冷笑道:“你之后幾次三番地抓我,無非是想逼父親交出藏寶圖?!?/br> 他深深一震,隨即是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慘笑:“你還不相信我?顧文正沒告訴你,你的藏寶圖就是你背后這個文身嗎?” 我心中大驚,我的……文身! “顧墨筠忍辱負重留在顧家十多年,為的就是這張藏寶圖!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顧文正會將藏寶圖文在你的胎記上,他以為顧墨筠這輩子都不會娶你!也就找不到這張藏寶圖!” 父親果真好狡猾!將這么重要的東西文在我后背,連我自己都看不到的后背…… “顧明蘭,我要是只為藏寶圖,第一次抓了你就將你這塊文身撕下來了!” 我心中一寒,若是撕下這塊文身,是什么感受…… 他見我震驚不語了,沒再與我生氣,聲音低了下去,有些痛心道:“是我傷你太深,你不信我,也是對的……”他苦笑了一下,如一只折翼的鷹,暴露只屬于弱者的脆弱。 “至少你還恨我,沒有愛,哪有恨,你擺脫不了恨,就永遠還要記掛我于心間,這樣也好……”他喟嘆一聲,將我圈在了懷中,沒有溫度的身體,心跳不易察覺,“總之,我們以后分不開了?!?/br> 分不開了……我閉上了眼睛,靜靜地呼吸,要問的都問了,無可再問,該解釋的也解釋了,真假已不重要,如果有情咒,就先騙他帶我回夏國,再想辦法抓了他,逼他交出情咒…… 第57章 楚渣渣的番外 這蠢丫頭一定不記得我們兒時還見過一次。 不記得也好,不是什么好回憶。 穆宗十六年夏,世子楚逸沒有隨穆宗去行宮避暑,趁著太傅告假,翻墻出宮玩樂了一整天。隨行太監(jiān)見著天色已晚,催了好幾次:“殿下該回宮了?!背萦X得他啰唆,想了個辦法打發(fā)他走了。 一個人去到酒樓大吃了一頓,付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錢全在太監(jiān)身上。店老板要他腰上的玉佩做抵押,那玉佩是外公的遺物,怎可隨意給人。爭執(zhí)不下,那邊的打手圍了過來,他正思量著要不要開打。忽而一位矮自己兩個頭的小丫頭以一派公子貴少的姿態(tài),cao著一副大爺?shù)目谖?,扔了一袋銀子給老板:“多大點事兒,錢我付了,不用找了,放了這jiejie!” “這……”楚逸覺得自己幻聽了。 柔和明媚的月光灑在青石橋上,河水潺潺如天河流淌,面前的小丫頭對自己露出八顆雪白珍珠般的牙齒,用孩子般稚嫩軟糯的聲音說道:“jiejie下回記得帶銀子了哦,不然,他們會將jiejie賣去青樓的……” 楚逸壓了壓額頭上的青筋,干干笑道:“小姑娘,你眼睛去河里洗一洗,我是男人。” 小丫頭眨巴著月兒一般明亮的眼睛仔細瞧著他,隨即傻笑道:“不用裝了啦,我也經(jīng)常男扮女裝出來玩的。” 楚逸抽了抽眼角,你是想說女扮男裝吧…… “jiejie長得太美了,下回打扮,要貼上胡子?!彼谄鹉_在他唇上畫了兩道,“嗯,這樣就像男人了?!?/br> 像、男、人…… 楚逸那雙美艷的桃花眸簡直快氣爆了,打掉她的小手,甩袖就走了。 “哎呀,jiejie不要生氣,我不拆穿你了!你是男人!你就是!”小丫頭在后面顛顛兒追著他,他頭也不回地走過兩條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正躊躇著,對面走來兩個醉漢,東搖西擺晃到身前,他還來不及閃避,一個醉漢就朝他伸出了魔爪…… “那個渾蛋!放開jiejie!”小丫頭神一般地降臨,搖身一變又成了綠林好漢,手持彈弓對準醉漢就是一擊,醉漢的鼻子被打出了血,惱羞成怒,放開楚逸就朝小丫頭追去。 小丫頭嚇得大叫,一聲狂奔,嘴里還不忘說:“jiejie快跑,我來引開他們!” 楚逸只覺得,這姑娘蠢到了一定境界。 約莫想起去救小姑娘的時候,小姑娘已被倆醉漢抓住打得鼻青面腫了。 楚逸實在看不下去,破例使出了功夫,小姑娘得救了,倆醉漢死翹翹了,小姑娘還以為那醉漢只是昏迷了,抱著他的脖子狂問道:“jiejie沒事吧,jiejie還好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臉被醉漢打得腫成了包子。 “我沒事?!彼挥傻眯α似饋?,是幸災(zāi)樂禍的笑。 她拍著胸膛義不容辭道:“我送你回家!這一帶太不安全了?!?/br> 他笑得肚子都痛了:“不用,你告訴我王宮怎么走。” “王宮?”她眨巴著眼睛,滿臉不解。 這時,失蹤多時的太監(jiān)出現(xiàn)了,他抖著雙腿請罪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終于找到世子殿、殿下了……” “世子?點、點心?”小姑娘驚異。 他皺了下眉頭,心想自己隱藏了多年的武功被她看到了,這下還知道了他的身份,要不要將她除掉呢? 可是他高估了小姑娘的智商。 小姑娘驚道:“竟然有人叫柿子點心,你爹娘太喜歡吃柿子了吧!” “額……” 那時他十五歲,她還只有九歲。 邪門的是,自此以后,他頻繁被人認作了女人,甚至有人說他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他寧肯風(fēng)流浪蕩,睡盡天下的女人,也不要自己做女人,不要男人喜歡。 許多年后,在他想來,她不長成謝婉那樣的巾幗女將,真對不起那番英勇無畏的“英雄救美”。 可不知她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身子變得這么孱弱了。 為他擋了一擊,又去了半條命,太醫(yī)和國師皆說,她命不過三十歲,再多就要看天意了。 若是三十歲,他與她只有十年相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