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她并不知曉這幾日中對方對自己看法的轉(zhuǎn)變,只默默在心底疑惑——是這個魔教教主的頭銜失去了昔日威懾力?還是她剛才的表情太過溫柔和藹了?這位曾經(jīng)看到自己就滿含警惕渾身緊繃的裴公子如今怎么對自己如此放心。 語琪定定看他片刻,似笑非笑地?fù)P起唇角,“你可知道你打碎的,”頓了頓,她漫不經(jīng)心卻滿含深意地道,“是本座最為鐘意的一套茶具——”她故意將后一句說得極慢,刻意將聲音放得輕柔又危險,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面上的表情。 只見裴家公子皺了皺眉,手下的動作停了下來——按以往情形來看,下一個動作應(yīng)該是攥緊腰間佩劍,凝神戒備——但他這次卻只是稍稍停頓了片刻,便繼續(xù)將散落一地的碎瓷片收攏到托盤中去,銀質(zhì)的面具很好得掩蓋住了他面上神情。 白衣教主將他的一系列反應(yīng)收入眼底,懶懶往后一靠,修長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邊矮幾……不對勁,以往他那如同看到毒蝎或是母狼一般的戒備和警惕消失無蹤了。 就在裴少淵收拾完準(zhǔn)備起身的瞬間,她將右手撐在一旁的矮幾上,閑閑地托住下頜,似是不經(jīng)意地道了一句,“你不怕本座了?” 裴家公子聞言,淡色雙眸沒什么情緒地看她一眼便緩緩垂了下去,隨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聲音低沉清冷宛如玉石相擊,“你不會為這種小事動怒?!?/br> 聽他語氣如此篤定,語琪不免愣了一愣,但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唇角一挑,勾起幾分笑意看向他,“哦?這么了解本座?” 白衣教主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中帶著再曖昧不過的笑意,但面上卻是有些冷淡的、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像是不懷好意的調(diào)戲,卻又像是無意的隨口一問。 裴少淵卻很是鎮(zhèn)定,語調(diào)沉沉,沒有多少起伏波動,“我并不了解,只是看得出來——你手段雖狠,心胸卻并不狹窄?!?/br> 語琪沉默片刻,聲音涼涼地道,“裴少淵,你膽子愈發(fā)大了,竟敢當(dāng)面妄議本座——本座不會為小事苛責(zé)于你們,并不代表本座會容忍你們沒上沒下。” “……”裴少淵默然片刻,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言行有失謹(jǐn)慎,他垂下眸子,剛想低聲道一句屬下知錯,就感覺到一件物什朝自己直直飛來。 多年習(xí)武的習(xí)慣讓他下意識地想躲開,但理智卻又制止了他,于是最終,裴家公子身姿筆挺地立在原地,硬生生地讓那本古籍砸上了自己的額角。 與常人不同,他為掩蓋臉上燒傷,日日佩戴一副遮去上半邊臉的銀質(zhì)面具,是以那來勢兇猛的古籍砸到額角之時,書角與面具相撞,使得那銀質(zhì)面具的邊緣在他臉頰上劃出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痕。 書落到他腳邊,正正好好封皮朝上,只寫了兩個字:劍譜。 沒有任何威風(fēng)的名字,就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無比低調(diào),也無比囂張。 “拿回去練,若有不懂之處,一個月后再來問本座?!彼朴普f完,才偏過頭來看他一眼,視線滑過他臉頰時愣怔一下,幾乎哭笑不得——她剛才把書扔過去不過是因?yàn)閼械闷鹕?,這裴家公子大概是誤解了,以為自己是在發(fā)脾氣,竟躲也不躲。 語琪無奈地起身,緩步踱到一旁的箱柜中翻了瓶金瘡藥出來,路過這愣小子身邊的時候順手將他拽著往塌邊走——若是放在以前裝乖乖女的時候她會拽這些反派的袖擺或者衣擺,但是現(xiàn)在并不需要這么小心翼翼,所以她直接挑了最好拽的衣襟處,絲毫不給面子得把裴家公子給拽到了軟榻邊。 裴少淵不知想到了什么,剛剛鎮(zhèn)定自若的神色不翼而飛,右手又一次地攥住了龍淵劍,渾身肌rou緊繃,宛如食草動物見了狼一般萬分戒備地看向她。 白衣教主似笑非笑地用眼尾掃他一眼,懶懶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動作看似輕飄飄的并未用力,實(shí)則添了三分內(nèi)勁在其中,裴家公子根本無法抵抗,幾乎是直挺挺地砸到了軟榻上,腰間佩劍撞在矮幾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語琪心下好笑,面上卻是淡淡的,低頭挑了點(diǎn)兒金瘡藥在指尖后,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像是根本沒看到他一臉掙扎和警惕一般低聲命令道,“——把你礙事的面具拿開?!?/br> 裴少淵別開視線,看著被她放在一旁的金瘡藥道,“我自己來就行。” “本座沒跟你商量——把面具拿掉,別讓本座說第三次?!卑滓陆讨骼湎履榿恚镜蛦°紤械穆曇舴路饚е腥魧?shí)質(zhì)的冰渣,說不出的凜冽。 若是換做其他事,裴少淵不會這么堅持,但是涉及此事,他卻不能不固執(zhí)——因那燒傷實(shí)在太過可怖,連他自己看了都不免反感,何況…… 他緩緩抬眼,淡色瞳仁安靜地看著她,眼底的神色卻透著無比堅定的拒絕。 在他這樣明顯的反抗之下,白衣教主緩緩瞇起雙眸,墨黑狹長的眸中漸漸浮起冷意,散發(fā)出迫人的威勢。 除開一開始因慌亂而起的胡亂猜測,裴少淵其實(shí)很清楚對方僅僅是想給自己上藥,以這位教主平時的性格來看,她能放下架子做這種事甚至讓人有些訝異……只是在還未擁有足以復(fù)仇的力量之前,他不能讓她厭惡自己,所以無論如何,那張面具是萬萬不可除下的。 兩人沉默地四目對視了片刻,就在裴少淵以為對方會為自己的不識抬舉惱火時,白衣教主卻出乎意料地妥協(xié)了……雖然之后那些行為跟溫柔扯不上半點(diǎn)干系。 她垂下視線,不容拒絕地將他的下巴又抬高了些,另一只手略顯粗魯?shù)赜弥父箤⒛墙鸠徦幹刂氐啬ㄔ谀锹对诿婢咄獾膫谔?,抹完后猛地松開手,將整瓶金瘡藥拿過來扔進(jìn)他懷里,沉聲道,“你可以滾了?!?/br> 雖然對方的語氣頗為不善,但裴少淵卻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他沉默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白衣教主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來矮幾上的另一本書翻了起來,被金色陽光所籠罩的側(cè)臉卻不帶半絲暖意,凜然如冰雪雕成,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靜靜地站了片刻之后,裴少淵低聲道了句多謝便轉(zhuǎn)身撿了地上那本劍訣朝外走去。 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白衣教主卻冷冷地開口,“站住。” 裴少淵一怔,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卻聽到她的聲音幽幽響起—— “好好料理你臉上的口子。”雖然這話的內(nèi)容聽上去頗含善意,但她那涼涼的聲音卻讓人不寒而栗。囑咐完了之后,她漫不經(jīng)心地將書翻過一頁,話頭也隨之一轉(zhuǎn),以一種輕飄飄的語氣刻薄道,“本來半張臉就不能看了,你別把另外半張也折騰花了?!?/br> 若她只說前半句,他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感動的,但這后半句加上,他卻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了。沉默半響,他只好抱了抱拳,轉(zhuǎn)身離去。 裴少淵回到后院,第一件事便是把那薄薄的劍譜拿出來鉆研。 其實(shí)這位教主會扔給自己一本劍譜還是挺出乎人意料的,他原本還以為她會給自己一本邪門歪道的玩意兒,例如降頭術(shù)或是巫蠱之術(shù)之類的。不過等他將這劍譜翻了幾頁之后,卻漸漸淡定了下來。 魔教教主果然是魔教教主,永遠(yuǎn)不可能變得光明正大……這些劍招看上去雖是平平常常簡簡單單,細(xì)細(xì)一琢磨卻是無一不刁鉆詭異,使人防不勝防。 若在半月之前,他還是裴家大公子的時候,或許看到這種劍譜會嗤一聲旁門左道,但現(xiàn)在心境已然不同。再光明正大,若不能達(dá)到目的又有何用?他便是不擇手段,也要讓謝譽(yù)那小人不得好死! 這一日他連著練了足足三個時辰,洗漱過后用了晚膳,躺在床榻上,被懷中那瓶金瘡藥鉻得難受才想起來,自己還從那位教主那拿回了這么一個小藥瓶。 他沉默地將小小的瓷瓶夾在指間看了片刻,才放到枕邊,只是眼中卻浮起了頗為復(fù)雜的神色—— 若是這位教主真的如傳聞之中一般殘暴無情倒也罷了,不過是三年功夫,再怎樣的地獄景象忍一忍便也過了,三年之后一轉(zhuǎn)身,便是再不相見,兩相陌路。只是事實(shí)卻并非如此,便照今日而言,雖然她一直冷著臉,話也說得難聽,但無論是自己失手打翻了茶盞,還是那番逾矩之言,甚至是最后明顯的違命之舉,她卻都沒有太過計較……雖然很難以置信,但是這位教主倒真的頗為符合‘刀子嘴豆腐心’這個形容。 曾經(jīng)他可以認(rèn)為跟她兩年便算是償還,三年之后便可以兩不相欠,但現(xiàn)在……單單這一日,便已是承了她三分不咎之情,更遑論擺在案頭的那本劍譜,放在枕側(cè)的這瓶金瘡藥……都是恩情。 而時日越久,他只怕會欠她更多。 別人欠自己的,他都記著,如謝譽(yù)對裴家所做的一切,他都會一一加倍討回——以他謝家滿門之血,告慰父母在天亡靈!但若是欠了別人的,他也無法欺騙自己佯裝無事。 裴少淵疲憊地闔了闔雙眸——若是三年之后他成功復(fù)了仇,又該如何償這個恩? 所謂欠千錢易還,而若是欠了人情,卻是難償…… 作者有話要說:我準(zhǔn)備從這個故事開始篇篇都短一些,七八章結(jié)束,好讓我在滿含激情的時候可以完結(jié)進(jìn)行下一個故事~ 然后下一章裴公子自覺不好意思想要做點(diǎn)兒什么報答一下語琪……結(jié)果,誒嘿嘿情敵來了~魔教這么多美貌少年,擺著不用也浪費(fèi),干脆扯一個出來讓裴少爺有點(diǎn)兒危機(jī)感~~~讓他深感自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