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他終于開口,聲音啞啞的,“干什么?” 她轉(zhuǎn)過頭,眼睛對著他的方向,笑得賊兮兮,“想摸摸看你有沒有哭啊,沒想到你挺堅(jiān)強(qiáng)的,白費(fèi)我那么多工夫,早知道不安慰你了?!?/br> “有病!” 他忍不住冷哼一聲,黑著臉扯下她不安分的手,轉(zhuǎn)身就想走,可是腳邁開了一步卻又停住了,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放下了面子問題,轉(zhuǎn)身將她從椅子上一把扯起來,一邊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手臂上,一邊面色沉沉地囑咐,“拉好了,跟著我走,小心點(diǎn)別摔跤?!?/br> 話剛落地,她就笑瞇瞇地整個人貼了上來,幾乎掛在了他手臂上,仰起臉朝他笑個不停。 那時她還能勉強(qiáng)分辨出光影,再后來就是真正地陷入了真正的黑暗,再明亮的燭火在她碧綠的眸中也映不出半點(diǎn)星火。 一開始她不習(xí)慣,拉著他的手臂走路也會經(jīng)常摔跤,魔力枯竭的身體虛弱得跟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差不多,摔一跤就是一塊青紫,沒兩天身上就碰的沒有一塊完好皮膚。 但是跟普通女孩子不一樣,她摔得再狠也不掉一滴眼淚,只是偶爾摔得疼了,坐在地上愣愣地發(fā)懵,可等他過來扶的時候,只要一被握住胳膊,她會下意識地轉(zhuǎn)向他的方向,瞇著眼睛笑起來。 他最怕看到她這樣笑,明明疼的臉色發(fā)白,唇角卻翹得那么高,綠眼睛里雖然沒有光亮,但也沒有一絲陰霾……讓人看得心里發(fā)酸。 大概就是那段時間吧,他的觀察能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提高,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學(xué)會了照顧人。沒有辦法,被她逼得,這個家伙摔疼了也不會叫,破皮了出血了第一個反應(yīng)不是哭,而是拉下袖擺收緊領(lǐng)口遮住傷處……后來他學(xué)會了從她微笑的細(xì)微弧度判斷她是真的開心還是在強(qiáng)忍疼痛。在她之前,在她之后,他從來沒有,也再也不會把一個人唇角的弧度記得這么清楚,可以從一點(diǎn)點(diǎn)的差異中輕易地分辨出那隱藏著的喜怒哀樂。 后來她大概也意識到了,疼的時候笑得再燦爛都會被發(fā)現(xiàn),于是索性大方地承認(rèn)。只要他問,她就誠實(shí)地答一聲疼,然后在被扶起來的時候摟住他脖子挨挨蹭蹭。 西瑞爾被她蹭的實(shí)在癢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別開臉,然后她就會嘰嘰咕咕地笑,他從來都懶得理她,任由她去笑。只是有一次,她在笑完了之后難得地安靜了一會兒,他剛覺得有點(diǎn)兒奇怪,就聽見她輕笑一聲,他越發(fā)覺得詭異,一轉(zhuǎn)過頭就看見她低著頭,輕輕地說,其實(shí)西瑞爾,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推開我的。不用勉強(qiáng)自己,也不用逼著自己溫柔。 他那時沒有想太多,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讓她別多想。 后來回想起來,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混蛋,雖然說的時候的確發(fā)自真心,但卻根本沒有考慮過,這話在她聽來,絕對是敷衍中的敷衍。 類似的混蛋事情他沒有少干,她摔跤摔得最頻繁的那幾天,他看著她腿上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跡,忍不住低聲說了她幾句,手下擦藥的動作也跟著重了些。她嘶嘶嘶地倒抽著冷氣,卻仍然朝他笑,眉眼張揚(yáng),問他是不是心疼了。他嘴巴一直毒,什么難聽說什么,當(dāng)時想都沒想,直接就說她想多了,他只是看她摔都看煩了,讓她別再這么摔下去了。 她難得地沒有反駁什么,只低下頭輕輕哦一聲。他詫異看她,剛想說點(diǎn)什么,她就笑了一下,別開臉低聲道了聲對不起,神情黯淡。他當(dāng)時直接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從來都不會安慰人,至少在她還在的時候,他一直沒有學(xué)會。 那次之后,她走路總是很慢,很小心地探著路,于是很少再摔跤。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解釋他從來沒有真的嫌過她煩,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現(xiàn)在不怎么摔了,也算是好事。 也是那次之后,西瑞爾再也沒有說過半句沒輕沒重的話。她看不見,看不見他說話時的表情,所以即便他是笑著說著玩笑話,她也可能會信以為真。在很久很久以后,當(dāng)不說難聽話已經(jīng)變成一種習(xí)慣和原則的時候,他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什么時候都溫柔淺笑的人。 大概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會這樣的,因?yàn)榕聜Φ剿詴约喊焉砩蟼说拇潭加采蔚?,如果?shí)在拔不掉,就慢慢地磨平,總有一天會變得心平氣和,再不咄咄逼人??墒撬齾s沒有那么多時間,沒能等到他把自己變成一個柔軟溫和的人。 她的情況惡化地很快,從看不見到聽不到,只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她仍然每天微笑,只是他想要說什么,都要拉過她的手掌,一筆一劃在她手心描。他有的時候急了點(diǎn),寫得就潦草,她從來不會抱怨他寫得太快,只會微微俯□,認(rèn)真地感受他指尖劃過掌心的路徑,唇角輕抿,弧度柔和。 如果他寫了幾遍,還是辨認(rèn)不出,她就會順著他的手臂摸上他的臉,溫和地摩挲幾下,像是安撫他的急躁。這招總是很有效,沒有誰能在她溫柔地捧著你的臉,努力地用明明也什么看不見的雙眼認(rèn)真凝視你的時候生出一絲一毫的不耐。 每次他總是一對上她的眼睛就敗下來,毫無怨言地低頭在她掌心慢慢地再寫上一遍。只要他放慢速度,她總是能認(rèn)得出的,每次他一句話“劃”完,她會重復(fù)一遍,如果對了他就摸摸她的頭發(fā),然后她就歪著腦袋朝他笑。 只是有時候他還是會忘了她聽不到這件事,下意識地跟她說話,說了兩三遍也沒得到回應(yīng)的時候才會反應(yīng)過來。他不像她,不能很好地調(diào)節(jié)心理狀態(tài),于是情緒就會有些低落,怔怔地盯著她看一會兒,什么都不想說。 她不知道如何覺察出他的郁郁不樂,每次都會在他莫名地沉默時朝他伸手,如果他不在她手心寫什么的話,她也不強(qiáng)求,只是會安靜地靠過來,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她總是這樣,遇到什么承受多少都不會把脾氣撒到他身上,反倒是他,從來控制不好情緒,不但不會安慰人,還要她反過來安慰自己??墒撬绞沁@樣好脾氣,他就越是覺得自己不堪,只能苦笑著在她掌心寫下‘沒事’兩個字。 她一開始很相信他,他說沒事她就信了,然后就朝他瞇起眼睛笑,后來次數(shù)多了,他寫再多的‘沒事’也不管用了,她總要把指尖搭在他頸側(cè),歪著頭感受很久,直到他呼吸真正平穩(wěn)下來才收回手。 雖然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適應(yīng)著這樣的日子,但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衰弱,沒過多久,她連觸覺都變得不是很分明。 聞不到,嘗不出,看不見,聽不到,但她仍然微笑,可直到這一次,連他指尖的溫度都感受不到時,她真的有些撐不下去了,笑容的弧度疲倦至極。 他看得不忍,輕輕捂住了她的唇,然后用了比往日重?cái)?shù)倍的力度,在她手心重重寫下一句話——可以不笑,我不會走。 但她還是笑了,而且還拉下了他的手。不過那是她那段日子以來笑得最真實(shí)溫暖的一次,西瑞爾只覺得被她笑得心頭酸軟,又是欣慰,又是忍不住難過。 她笑過之后,伸出手摸索著捧住了他的臉。他以為她只是像以前一樣摩挲幾下,卻看到她慢慢地靠近,直至貼上他的額頭。他沒有動,任由她貼著。很久很久之后,她輕輕地笑了,說很暖。 他大概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以后再也感覺不到的溫度,要在還有知覺的時候記住。 后來她什么都感覺不到了,味覺,視覺,嗅覺,聽覺,甚至觸覺,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但是在呼吸停止之前,她的唇角一直微微翹起,再也沒有落下過。 大概是怕他說什么做什么的時候自己感覺不到,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回應(yīng)。 她的心跳變得極緩極緩的時候,他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感受著她的體溫漸漸下降。他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她,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著,然后自然而然地,他俯□吻她。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像是雪花落在枝梢。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最后一次吻她,用盡了這一生所有溫柔。 他吻得很認(rèn)真,眷戀、不舍、愧疚又感激,將所有的情緒都交付在這唇齒之間。 她什么都感覺不到,可是她在微笑,溫柔的,含笑的模樣,仿佛無聲地在說我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溫?zé)岬囊后w落下來,啪嗒一聲,打濕了她微微翹起的唇角。 她的心跳歸于死寂。 他終于泣不成聲。 …… 如果可以,希望瀑布的水能夠逆流而上。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你的雪白長發(fā)恢復(fù)漆黑模樣,時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流淌。 而你,回到我身旁。 【黑巫師,完,】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這一章我的心理描寫水平簡直是突飛猛進(jìn)……就算你沒這么覺得也不要告訴我,讓我自己先竊喜一會兒,人類不要互相傷害,給我點(diǎn)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