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酒幺在他跟前尋了個坐,竹嶺替她斟上一盞茶。 小爐上煮的是去年初冬閬峰巔花草上凝集的冰霜,粗瓷杯中茶水清洌幽香。酒幺輕抿了抿,茶如他的人,雖淡卻雅。 竹嶺見她支支吾吾的模樣,便似寬慰一般:“宮主前些日子靈氣大損,現(xiàn)在可曾好些了?” “已經(jīng)大好,多謝竹嶺你遣人送來的丹藥?!?/br> 他十分寬和,也未提到之前的事,仿佛那點小小的不愉快從未發(fā)生一般。酒幺心中的不自在一點一點地散去。 水剛過二沸,竹嶺將爐上的砂壺提了下來,慢聲詢問:“宮主今日來可是有事?”雖是問句,可語中盡是篤定。 看著那沸水上蒸騰的繚繚白煙,酒幺有些失神,略遲疑一下,她道:“此次我來,確實有一事相求。” 竹嶺淡笑不語,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我宮中的小仙童阿睡,前些日子被濕了攝魂術(shù)......蜀嵐為他續(xù)了命,可是阿睡一直昏迷至現(xiàn)在未醒。能喚醒他的天庭之中只有你了,我此次來,便是想請仙官幫我這個忙?!?/br> 酒幺言辭是難得的懇切,置在桌下的雙手死死地捏著袖角,她知道竹嶺沒有義務(wù)要幫她這個忙。 所以愿還是不愿,只在他一念之間。 “宮主怎知只有我一人能做,我對岐黃之術(shù)了解甚少。若說救人行醫(yī),閬峰巔的藥元仙君豈不才是宮主應(yīng)找的人?”指尖輕敲著桌面,竹嶺始終噙著的溫和的笑。 “竹嶺......”酒幺的聲音緩緩低了下去,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爸挥袩o心的人,才可以不被阿睡的夢魘干擾,在他的夢里叫醒他?!?/br> 憑闌閣中靜得只剩下后院竹林被風吹過時摩擦而起的淺吟。 酒幺屏息凝神,等著他的回答。 “既然如此,我便同宮主走一趟?!敝駧X微微笑著看著她,若有所指地說,“有一件事宮主或許不知。我雖沒有心,但我亦有七情.六.欲,知冷暖、識情愛。畢竟化形為人為仙,這些一樣都是不能少的?!?/br> 小小的屋中,只留他清淺的余音。 —————————————————————————————————————————— 淵溯宮,朝議閣中。 估摸著時辰,蜀歡進屋去替重宴將香爐中燃的龍涎香撥了一撥。 “怎的是你過來,阿道今日未來尋你?來福呢?”見進來伺候的人是蜀歡,重宴不由得問過一句。 自阿道常來尋蜀歡后,重宴便將身畔伺候的事基本交由來福來祿來財三兄弟了。 蜀歡聽重宴提起阿道,溫婉的小臉上漸漸浮上一層薄紅。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和阿道的事,但放在臺面上說她終究有些害羞。 “我聽人說宮主過來了,阿福他們?nèi)ビ瓕m主去了,所以我先替他們進來伺候著?!笔駳g恭敬答道。 酒幺和殿下之間鬧了不愉快傻子都知道,重宴嘴上雖沒說什么,但這幾日明顯面色都較以往陰沉。今日宮主來了便好,這一和解殿下整日便不會不高興。 果真,蜀歡話一出,重宴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朱筆,面色在一瞬間就緩上幾分,“她過來了?”語中有幾分懷疑,依他對酒幺脾性的了解,她斷不會無緣無故就這樣低頭的。莫不是有事來求他? 蜀歡含笑:“開開他們都見得清楚?!?/br> “哼,她倒是排場大?!本谷蛔屗砼系南晒偃ソ樱匮缫宦曒p哼,話峰突然一轉(zhuǎn),“蜀歡你替本殿瞧瞧,本殿這衣冠尚整潔?”說著攏了攏前襟。 “十分整潔?!笔駳g笑意盈盈,沒料到殿下也會有這種時候。 這答案叫他十分滿意。 重宴一頓,復(fù)又拿起將擱下的朱筆,斂了神色正色朝她道:“既然如此你先出去吧,待她來了在門口通報便是?!?/br> “還有,一定要待本殿準了才讓她進來,規(guī)矩不可費?!?/br> ...... · 桌上的奏折緩慢地翻過了三頁。 從殿門到朝議閣頂多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如今已怕是過去三盞茶了。 重宴臉色不變,手上的動作卻越來越慢。 “蜀歡”那聲音依舊迷人,且叫人聽不出喜怒。 侯在殿外的蜀歡心一慌,她剛聽來福向她抱怨酒幺來了淵溯宮,可是卻是去找竹嶺的!兩人方才還一道已開了。 蜀歡暗道不好,方才是哪個冒失鬼與她講宮主是來向殿下和好的。想殿下現(xiàn)在叫她肯定是問人去哪了,進去該如何交待,這是欺君之罪啊。 看見正站在自己身旁哀嘆的來福,蜀歡心中一狠做了決定。她忽地一手支撐著梁柱,一手捂住頭低呼一聲。 “蜀歡jiejie,你怎的了?”來福察覺蜀歡異樣,滿是擔心地看著她。 方才不是還好好的么,現(xiàn)在是怎的? “來福,我突然覺得頭有些不適。”蜀歡心中十分忐忑,不敢看來福,嘴中忙道。 畢竟這樣的事她可是第一次做,剛才都怪自己嘴碎,若是少講兩句就沒有現(xiàn)在的事了。 見她難受,來福也有些慌,面上很是關(guān)切:“蜀歡jiejie近日可是沒休息好?不若jiejie先暫去休息休息?” 蜀歡突地心有不忍,別過臉去,口中仍是惦念著:“那殿下那里......” “無事,這里還有我與來祿呢?!眮砀U\懇道。 她神色匆匆且驚慌,站在另一旁的來祿有些懷疑地看著蜀歡。 蜀歡不敢正視他們,還不待來祿開口,便快速答應(yīng)下匆忙離開了。 “殿下叫人呢,”見蜀歡離去的背影,來祿心中總覺不大對勁,蜀歡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分內(nèi)之事就算抱病都會做好,更不要說殿下這樣指名叫她了。 “來福,你先進去吧,我想在外頭再站一站,待會子再接你的班?!?/br> “今日你們一個二個都是怎的了?如此消極怠工。”來福滿腹狐疑地嘀咕著,推開門,走了進去。 ☆、第40章 強擄 來福將跨進朝議閣中就察覺室內(nèi)氣氛有些古怪,無形的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他下意識瞥了一眼那扇正半敞的窗戶,通風良好,并無不妥。 “殿下?”一室靜謐,來福壓低聲音試探地叫了一下,莫名地局促不安。 抬眼見來人是他,重宴也未深究,唇角一勾,淡淡地朝來福問:“人呢?” 來福有些發(fā)懵。他指的是蜀歡么?畢竟殿下剛才是要叫她進來。 來福咧嘴憨憨一笑向他解釋:“蜀歡jiejie適才不舒服,暫時回屋歇息去了,所以......” “本殿是說你去接的人呢?”重宴抬抬眼皮子,突然打斷來福絮絮叨叨的話。 何人?來福正不明就里,就見重宴將手中的翠玉筆桿隨意向前一擲,往后懶懶朝后靠去,俊美的臉上似乎寫滿不耐煩。 他的好脾氣好修養(yǎng)已經(jīng)被這七天外加三盞茶的時間磨得一干二凈,什么風度什么氣質(zhì)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重要。 重宴直直盯著來福,目光如炬。 咋的?這是咋的了?怎的說變臉就變臉,來福又懵了。 在刀子樣割人的視線以及那壓人的威勢下,他的腿情不自禁地如抖篩子般抖了起來。 接蜀歡的班有一段時間,來福自曉得重宴表面上是平易近人,實際卻拒人千里之外。更可怕的事,此時他竟好似是怒了!蜀歡傳授給他的經(jīng)驗里可是從未提及如何解決類似場面。 來福在發(fā)懵的同時終于明白剛剛來祿和蜀歡的反常行為是為何。 會叫殿下坐不住的事統(tǒng)共就那么一件,結(jié)合之前種種,一定是酒幺來的事被殿下曉得了! 他心中大叫不好,難道來祿他們是已經(jīng)覺出殿下曉得了此事,才推他進來頂?腸子都要悔青,來福痛心不已,為何他沒及時反應(yīng)過來!自己賣了蠢還道其余人是在偷懶不積極。 他開始不住埋怨蜀歡,曾經(jīng)多么溫柔心善的一個姑娘吶,自她跟阿道在一塊兒后竟然學(xué)會了這些坑人的壞招數(shù)。悲從中來,來??嗖豢把浴?/br> 在通曉其中曲曲折折后,來福的心思活絡(luò)得繞著天庭跑過好幾圈。打定主意,他干脆裝不曉得后半截。 強堆起一個笑容,來福含糊地回話:“回殿下,是小的們無用......宮主她已經(jīng)回蟾宮了?!?/br> “哦?”劍眉一挑,重宴打量著舉止有些畏縮的來福,似笑非笑,“你且站好,好生說話。本殿有那么可怕嗎,你這畏首畏腳的像個什么?” 當然可怕,來福心中默道,畢竟誰也不曉得惹他生氣后果是何樣的。 來福仍舊微弓著身子,只交疊在大腿上的雙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想試圖抖得不那么厲害。 他活了幾百歲可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重宴向來溫和有禮,對他們也都寬松慣了。曾經(jīng)倒還有個蜀嵐約著他們,但蜀嵐被貶后他們是怎樣快樂便怎樣玩耍。 此次,是來福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高壓的心靈沖擊。 · 覺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來福的笑容愈發(fā)難看,嘴上也開始愈發(fā)胡說八道:“宮主畢竟是小女兒家,或許她是不好意思罷。女子都是嬌羞的、愛耍小性子的,讓她們被動一些也無妨,殿下您......”睜眼說瞎話,還不用打草稿。 其實這堆理論他都是從阿道處聽得的,聽的時候他是敷敷衍衍。來福萬萬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用上,而且還是信手拈來,用起來十分順暢。 聞言,重宴神色一動,沉默良久。 就在來福就要以為重宴相信了他的時候,卻聽坐上的人淡漠地開口,那聲音幽幽,冷得駭人。 “你當本殿是廢了嗎?” 人雖在朝議閣紋絲不動,但他畢竟有坐觀天下之能。當蜀歡與他說過酒幺過來,重宴便迫不及待散出一縷意識去識探。 看見酒幺忸忸怩怩地走來,他心里是高興的,還暗道這丫頭終于懂事學(xué)會了退讓,感情嘛,誠如阿道所言,應(yīng)有個互動。 可重宴面上笑容還未完全綻開,他就見她直接拐了個彎去了憑闌閣,連余光都沒朝他所在的方向瞟一眼。 淵溯宮誰住哪都是他賜下的。酒幺去的那方向住的誰,重宴再清楚不過。 · 來福一個哆嗦,沒站穩(wěn),“噗通”一下栽倒在地上,聲音中盡是哭音:“小的知罪!小的該罰!” 就知道那小聰明怎可能忽悠得到重宴,來福萬念俱灰,只怕自己會罪加一等。他此刻已深深感受到世界的惡意。 沒有人知道在重宴眼皮子下做錯了事會是什么樣的后果。而他來福,就是打開新世界大門的第一人。 恐慌之余,來福竟有淡淡的驕傲感。 “你可知自己是何罪?”重宴冷冷看著他。 “小的......小的不該,不該隱......” “本殿還當真以為你能把人給我?guī)恚辈淮齺砀U泄?,重宴便打斷了他。薄唇輕抿,神色意味不明:“既然是接她,不管你是擄是綁,用何手段,都要把她接過來?!?/br> 語調(diào)悠長,只聽末了他問:“來福,你可懂?” 來福是徹底懵掉,這又是在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