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僅僅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明信片能帶給夏目很長一段時間的樂趣,揣測自己的阿姨去了什么地方,見到了什么事情,也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樂趣之一。 一直到——父母因為事故而死去的那天。 葬禮上的親戚們討論著誰來收養(yǎng)夏目玲子的話題,他則一直保持著沉默。 她似乎覺得只要自己一直保持著沉默,那么現(xiàn)在的這一切就都是虛構(gòu)的謊言,轉(zhuǎn)身后就能見到爸爸mama出現(xiàn)在門口,沖著她溫柔的笑。 “為什么樹理沒有來啊?她不是那個孩子的阿姨嗎?和我們這些遠親來說,她更合適收養(yǎng)玲子吧?” “換做是我,我也不想要個拖油瓶?!?/br> “結(jié)果哥哥死了,人都聯(lián)系不到,葬禮也不回來。說到底,這葬禮的費用怎么解決?” 親戚們的討論只是讓夏目玲子更加緊緊地捂住了雙耳。 就在這時,房間的大門打開了。 推開門的是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女性,她氣勢十足的走進了屋。 掃了一眼屋內(nèi)后,什么人也不叫,只是問了一句:“玲子呢?” 有親戚指出了夏目玲子所在的地方后,她就走到了院子里,抱起了她。 “玲子,我是你的阿姨,六識樹理。在現(xiàn)在的情況第一次見面還是再差勁不過了……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請多指教了呢。” “六識”是夏目玲子的mama娘家的姓氏,而樹理則是夏目玲子那位滿世界轉(zhuǎn)悠的阿姨的名字。 樹理抱著已經(jīng)困倦的睡過去的玲子,坐在桌前:“我來收養(yǎng)玲子,諸位如無異議的話,事情就這么決定了?!?/br> 她不是孤身一人前來,還帶來個沉穩(wěn)可靠的男人。 毫無疑問,這就是樹理的丈夫。 六識樹理只是這么簡短的介紹道:“這位是朽木文彌,我的丈夫。” 夏目玲子的人生因為這突如其然到來的徹底變了調(diào)。 朽木文彌是東京大醫(yī)院的院長,醫(yī)德高尚,人品絕佳,性格也非常的溫柔。 夏目玲子完全無法討厭這個人。雖然也沒有到喜歡他的地步。 從直覺上,她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這家伙是無藥可救的妹控,有機會再介紹你認識一下他的meimei千鶴吧。” 與朽木文彌的性格相比,六識樹理本人卻更顯得冷淡的多。 玲子敏銳的發(fā)覺,六識樹理在介紹朽木文彌的meimei時,也是這么一副語氣。 “文彌的父親……啊,不是說壞話,只是那個人……我非常不擅長應(yīng)付?!?/br> 六識樹理一攤手,坦坦蕩蕩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夏目玲子。 而在這期間,朽木文彌只是用那虛弱又溫和的笑容注視著自己的妻子與外甥女。 六識樹理會長成這樣子,也是與她的家庭密不可分。 夏目玲子從未聽自己的母親仔細提過自己的家庭關(guān)系,她只是在被玲子問起這些問題時,粗略的解說了一下母親早亡,父親則是醫(yī)生。她的meimei則與父親二人住在東京。 在六識樹理的口中,玲子對自己母親的家人有了一個概述上的了解。 她的祖父六識命,在戰(zhàn)前和戰(zhàn)后都是非常有名的醫(yī)生,也是如今逐漸興起的自由人身份的醫(yī)生。 以高昂的聘金在不同的醫(yī)院里進行高難度的手術(shù),所依仗的只有自身高超的醫(yī)術(shù)。 他們并沒被拴在任何一家醫(yī)院里,僅僅是看誰家出的聘金高而在誰家的醫(yī)院里舉行手術(shù)。 可就在幾十年前,夏目玲子的祖父就已經(jīng)成為了這樣一名醫(yī)生。 即便在現(xiàn)代的日本社會,對于那種單純?yōu)榱隋X而動手術(shù)的醫(yī)生,就算對他們的醫(yī)術(shù)抱有信心,可是他們的醫(yī)德也是被抨擊的地方。 夏目玲子的母親會和自己的家人關(guān)系如此冷淡,她雖然不能理解其中的緣由,但是卻能懂得,這里面一定有如今的她所無法理解的苦衷。 而直到現(xiàn)在,夏目玲子也是第一次見到母親的meimei——樹理阿姨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她所嫁的夫婿,和她的兩位年僅六歲的表妹。 真理亞和自由。 真里亞是有著金發(fā)藍眼的西洋人相貌,而自由則是理所當然的東方人的相貌。 “玲子的外祖母是意大利和日本的混血兒,我和你的mama沒有繼承到這一點,不過沒想到真理亞居然遺傳到這方面的相貌……” 六識樹理坐在走廊上,看著在日式的庭院里玩耍的兩個女兒,神色柔和的看著他們。 “異卵雙胞胎,真是奇跡呢。” 朽木文彌依然是那樣和善的笑容。 “很少見哦,會從樹理的口中聽到‘奇跡’這個詞?!?/br> “閉嘴,妹控。” 聽到“妹控”這個詞,朽木文彌只能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和他的meimei千鶴關(guān)系差得簡直與如今的蘇聯(lián)和美國一模一樣?!?/br> 夏目玲子聽到六識樹理如此解釋她和自己的小姑子的關(guān)系時,真心有被嚇了一跳。而她的兩位表妹則嘻嘻哈哈的撲向了自己的母親,她們親吻著母親的臉頰,天真爛漫的笑著接受了母親的回吻,而朽木文彌卻被她們?nèi)私o完全的忽略了一般,在一旁無奈的笑著。 夏目玲子在朽木家中住了一段時間后,已經(jīng)能夠習(xí)慣了現(xiàn)在的生活。 不習(xí)慣的話,也沒辦法。 那些平日里所見到的妖怪,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個家的附近。 她覺得太古怪了。 夏目玲子抓住一只路過的妖怪,逼問了它好一會兒后,對方才悄悄的告訴她:“這個家里有人死了?!?/br> 她一愣,結(jié)果就讓那妖怪跑出了自己的掌心。 “有人死了”這個理由聽上去太可笑了。 只要年代久遠一點的屋子,怎么會沒有人死在里面呢? 七八十歲的老人壽終正寢后,他的親人們還會笑著為他送行。 ‘是什么讓妖怪都畏懼的人死在了家里?還是家里有什么人的死去讓妖怪們都驚恐不已?’ 夏目玲子覺得自己面對一個可怕的解謎題,而這個題一旦被解開,就會直面她可能無法承受的結(jié)果。 沒隔多久,她就對自己的阿姨攤牌了。 “我看得到妖怪?!?/br> “我知道哦?!绷R樹理伏案趕稿的同時,雖然沒有抬起頭,語氣平淡的回答了夏目玲子鼓足勇氣才講出口的秘密,“自由和真理亞也見得到,我也算是……勉勉強強能見到吧。” “勉勉強強?” “我看到的妖怪的樣子……就像是沒戴眼鏡的八百度近視眼看到的情況?!绷R樹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但是真里亞和自由看得比起我來說要清楚的多,你可以和她們多聊聊這些事情啦。她們兩個老是只和對方說話,我也很頭痛。” 六識樹理一邊說,一邊奮筆疾書,完全就將這些罕見的事情當做是大不了的小事給處理了。 吃晚飯時,是朽木文彌去將書房的六識樹理喊出來的。 得到了六識樹理:“馬上就來”的回應(yīng)后,朽木文彌停了停,又嘗試著開口,“樹理,我們談一下——” 他得到的回應(yīng)是六識樹理毫不猶豫地向著他所在的方向投擲出去的剪刀。 剪刀尖沿著他的臉頰擦過,重重的插在了木門上。 六識樹理從書桌前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走到朽木文彌的身旁,伸手拔出了插在門框上的剪刀。 “去死吧?!?/br> 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毫無保留的用極度殘酷的冰冷視線注視著朽木文彌。 “去死吧?!?/br> 她又重復(fù)了那句殘酷的話后,便轉(zhuǎn)身走下了樓。 等到了餐廳時,六識樹理已經(jīng)面帶笑容的看著自己坐在桌前準備吃飯的雙胞胎女兒,而今天還有讓人驚喜的來客。 “爸爸。” 等見到了六識命后,六識樹理才展露了真心的笑顏。 六識命給了自己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貼在她的耳旁悄然對她說了一句:“想要離婚的話雖是都可以和我說?!?/br> 等兩個人分開時,仿佛剛才那句話父親沒說過,女兒也沒聽見。 晚飯在怪異的沉默中結(jié)束了。 沒人去問為什么朽木文彌的臉上貼了創(chuàng)可貼,也沒人去問為什么他被六識父母給無視了。只有他的女兒們會體貼的問一句“爸爸,這個菜要吃嗎?”,也僅此而已。 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那是讓人出門要付出極大勇氣和運氣的壞天氣。 六識命便在女兒的挽留聲中留下來住了一晚。 他也順道去慰問了一下幾乎足不出戶,拼命不想見到自己女兒存在的朽木千鶴—— 就算朽木千鶴恨透了他的女兒,也依然不會對自己的主治醫(yī)生有絲毫的不滿。 她只是怨恨著六識樹理依靠著他父親的關(guān)系,奪走了自己兄長而已。 而這份怨恨她也覺得無比的丑陋。丑陋的簡直讓她感到窒息的程度。 畢竟在“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后,朽木家的醫(yī)院能夠撐下來,也全靠了六識命那簡直讓人連醫(yī)德這等問題都給拋在腦后的卓越醫(yī)術(shù)——才能將打算轉(zhuǎn)院的大批患者挽留下來,隨后依靠著朽木文彌的改革決心,以及讓人交口稱贊的態(tài)度,逐漸贏回了自己醫(yī)院的信用。 無論是在什么方面,六識命都對朽木家有恩。 探訪過了朽木千鶴后,六識命轉(zhuǎn)身回去,找到了朽木文彌。他要和自己的女婿談?wù)劇?/br> “我怎么不知道當初婚前和我發(fā)誓要把那事情瞞上一輩子的你,居然會覺得樹理會真的愛你愛到連那種事情都原諒你?” 六識命用著譏諷的眼神注視著在自己面前狼狽不堪的女婿。 “婚前有交往的情人我不管,樹理也沒意見。情人有過孩子但是流產(chǎn)了這種事情樹理當時也不知道、我也就當做沒發(fā)生過——反正年輕人迷戀年輕鮮活的rou體也很正?!闶侵灰楹蟛蛔鲞@種事情就行了。但是啊,你居然蠢到認為在有了孩子后樹理應(yīng)該知道這種事情?你哪來的勇氣認為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會原諒這種事情?啊啊,現(xiàn)在她是知道了啊,你也連妻子和孩子一起失去了!” 六識命恨不得踹死自己的女婿了事。 他的大女兒厭惡自己的醫(yī)德,遠嫁后再沒見他一面。 就連婚禮都沒喊他去參加。 一直到接到了她和大女婿的死訊為止,他才得知他們兩人的消息。 “我怎么會覺得你有那個骨氣將這種事情瞞一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