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云清jiejie,不如我說給你聽,你幫我一起參詳吧!”楊奕飛快地補充道。 魏云清微怔,隨即點頭道:“這樣也好,你說給我聽聽?!?/br> 楊奕忙拉著魏云清在桌旁坐下,笑道:“云清jiejie,咱們坐下慢慢說。” 曹軍傳來的消息,好多其實都是從文淮這個前臨時盟友那兒聽回來的,自然不如楊奕這個當(dāng)事人知道的多又可靠。 那五位內(nèi)閣大人們在糧草一事的問題上主要有兩點分歧,由誰運送,從哪兒運過去。而這兩點分歧,其實還是一件事——這件事交給誰。大梁目前有七個主要的漕運糧倉,分布在全國各地,距離北面大梁跟大宋的交戰(zhàn)地點各有遠近,近的不一定有快捷道路過去,有水路能迅速抵達的路程又遠,而各個糧倉內(nèi)存放著的糧食數(shù)量也不一。這事并沒有一個唯一正確的答案,因此那五位閣臣才會借機爭鬧起來。若唯有兩個糧倉,一近一遠,近的運送便捷遠的慢,那五位閣臣也不可能就此爭論起來,唯有選擇近的。 這距離上的遠近魏云清可以估算,可要讓運送糧食順順利利的,還有一些內(nèi)里的官場上的彎彎繞繞要注意。比如說某個糧倉負責(zé)人跟晏如松有仇,派他去送糧的話誰知他會不會故意拖延?因此雖然聽明白了楊奕的煩惱,魏云清也沒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把文淮叫過來吧?!蔽涸魄逑肓讼氲?。她畢竟跟文淮比較熟,雖然他也有他自己的立場,可沖著兩人的交情,她若問他,總歸會有一些靠譜的真話的吧。 楊奕在這件事上早已六神無主,見她肯出主意,立刻高興地點頭,親自跑到門口讓人立刻把文淮叫到乾清宮來。 “云清jiejie,你過來幫我看看這個!”趁文淮還沒來的時間,楊奕領(lǐng)著魏云清來到書房,從一堆奏折里拿出一份遞了過來。 魏云清接下,視線四下一掃,目光在那堆奏折上多停留了幾秒。 楊奕立刻邀功似的說道:“云清jiejie,這幾天我一直在看奏折,一點兒都沒偷懶?!彼室鈱⑽涸魄鍘頃浚艽笠徊糠衷蚓褪窍搿安唤?jīng)意間”讓她看到他的改變。 魏云清點點頭,面上露出少許欣慰的笑容。她看到手里的奏折是一位都察院御史送來的,彈劾工部尚書縱容表親行兇。 “這個……怎么了?”魏云清疑惑。 一直緊密觀察著魏云清表情的楊奕在看到她臉上的欣慰笑容后心中便是一陣欣喜,見她問起奏折的事,他忙壓下情緒皺眉為難道:“工部尚書的夫人是太妃的堂妹,太妃與我母后一向姐妹情深,我……我不想讓太妃傷心,可若是不處理這事,這人定會不停上奏,煩死人的?!?/br> 魏云清把奏折往楊奕手上一丟,搖搖頭說道:“你這想得也太遠了。這御史彈劾歸彈劾,他彈劾的事又不一定是真的,你不去查明真相,反倒先擔(dān)心該怎么包庇人了?!?/br> 楊奕一愣,隨即臉上狂喜:“云清jiejie,你是說,這工部尚書并沒有縱容表親行兇?” “我又不是神……咳,我又沒開天眼,我怎么知道?”魏云清笑道,“萬事等你先查明真相再說,現(xiàn)在就想這有的沒的,煩不死你。” “云清jiejie說的是,我這就找人去查!”楊奕興沖沖地說著,雙眼亮晶晶的,面上滿帶笑容。兩人如今這般對話,就仿佛是回到了過去,沒有中間那些劍拔弩張的時候,一切仿佛還是那樣簡單。 “記著找跟兩邊都不相干的人去查?!蔽涸魄逵侄诹艘痪洹?/br> 楊奕連連點頭,轉(zhuǎn)瞬又回想起什么,原本開朗的表情斂下,為難道:“可若是查清了真相,工部尚書果真縱容表親行兇呢?” 魏云清眉頭一挑:“所謂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你家《大梁律》是擺設(shè)?查清事實后,把事情丟給刑部,讓他們秉公處理,若不放心,再加上大理寺和都察院,干脆來個三司會審。你懂《大梁律》么?” 楊奕羞愧地搖搖頭。他連四書五經(jīng)都沒念多少,大梁律就更別說了。 誰知魏云清卻笑道:“不懂就對了,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審案查案的事又不歸你管,不管結(jié)果如何,事情交出去了你就管不著了。若說怕太妃傷心……你就不怕你若是徇私枉法,會令天下人寒心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獲得天下人的輿論……咳,民心才是最重要的。你是皇帝,除了享受當(dāng)皇帝的好處,也得擔(dān)起當(dāng)皇帝的責(zé)任來,做萬民的表率,如此吏治才會越加清明,而百姓能安居樂業(yè),你大梁的江山才能延續(xù)得更久遠?!?/br> 楊奕起先表情還有些為難,但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不停點頭。在他看來,云清jiejie是天上的仙女,那眼界必定很是寬廣,她說的這些治國道理,他應(yīng)該好好聽著才能讓大梁更為繁榮昌盛。他還記得云清jiejie剛從天上下來的時候說過,她下凡來,可是為了輔佐某位皇帝成為一代明君的,那么那些個治國道理,想必她一定精通的吧! 楊奕心里忽然冒出個想法,他聽那些個翰林侍讀講學(xué)根本就聽不進去,可云清jiejie說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她能來教他,那他豈不是能學(xué)得進去了? 而且如此一來,云清jiejie就會看到他想成為一個好皇帝的決心,況且……他也能時時與她相伴。 “云清jiejie,你可否……教授我你們天上的治國道理?”楊奕期待地問道。 魏云清一怔,覺得他這話題跳得略快,反應(yīng)了會兒才道:“我對治國道理也不太了解……” “云清jiejie,你剛下凡之時,說要輔佐一個皇帝成為明君,你又怎會不懂治國之道呢?”楊奕面露不滿,他覺得她是故意在推脫,反正他是不信她不懂治國之道的。 魏云清都有點想不起來她當(dāng)初是怎么跟楊奕說的了,沒想到這時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我是真不懂……”魏云清忙道,她對政治可是一竅不通,治國這種高端的事,她懂個鬼。 只是魏云清的話還未說完,便有內(nèi)侍來報:“文大人到了?!?/br> 魏云清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道:“我們先見見文淮,其他事再說了?!?/br> 楊奕只得懨懨道:“……好吧?!钡闹袇s已下定了決心,非要纏著她教他治國之道不可。她說了,要他聽她的話,成為一個好皇帝,他聽了,正在為此奮發(fā)努力,只是如今他需要她的幫助了,她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第七十四章 文淮不知楊奕為什么要召見自己,心里是有些忐忑的,進入乾清宮一看魏云清也在,心中便是一定。 “微臣參見皇上,不知皇上找微臣來,是有何事?”文淮緩聲說道。 楊奕不耐煩與他客套,開門見山道:“文淮,朕問你,運送糧草那事你怎么看?朕要你說實話,不得有任何隱瞞和偏頗!” 雖說文淮沒想到楊奕會單獨召見自己談?wù)撨@事,但最近內(nèi)閣在爭論的就是糧草運送問題,因此對于這個問題,他早有自己的答案。 只見他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說道:“回皇上,以微臣愚見,這糧草,自然還是要從嵊州糧倉運,嵊州糧倉中糧草充足,又有水道,可容大船快速同行,由此處運糧,極為快捷,自然是上上之選?!?/br> 楊奕看了魏云清一眼,這文淮所說的,正與他之前在內(nèi)閣說的觀點一致,楊奕也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 魏云清不動聲色的對楊奕點點頭,接著卻朝文淮道:“文大人,皇上還要批閱奏折,咱們先去外間吧?!?/br> 楊奕聞言,立刻道:“沒錯,你們先出去,朕要看奏折,一會兒再叫你們進來。” 文淮微怔,隨即頷首:“是,皇上,微臣先告退了?!?/br> 他自然知道是魏云清有話要單獨跟他說,至于楊奕如此配合,他早見怪不怪了。 二人退到外間,魏云清笑道:“文大人,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我們也是老相識了,明人不說暗話,這運送糧草一事,關(guān)系到大梁的生死存亡。我知道文大人一向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還請文大人指教,此事,究竟如何才是最好?” 雖說此時楊奕不在,文淮卻還是堅持著剛才的說法:“娘娘,老臣方才已經(jīng)說啦,從嵊州糧倉運過去是最好?!?/br> 魏云清道:“文大人,這兒沒有外人,你我好歹也算是并肩作戰(zhàn)過的,你便跟我說句實話如何?我不太懂前朝的事,對于各級官吏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一竅不通,而毛大人他們跟我就不對盤,我自然無法從他們那兒得到任何有用的建議,只能指望您啦。若您都不肯同我說實話,我可真是束手無策了?!?/br> 文淮臉上略一猶豫。 魏云清敏銳地捕捉到了,立刻道:“文大人,我也不是說您徇私枉法什么的,人都免不了有私心,我覺得為自己以及自己親近的人考慮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可在運送糧草的這件事上,還請文大人您仔細想想?;蛟S在你們看來那不過是大梁幾百年來遇到的小小危機之一,不足掛齒??蓺v史有時候就是愛跟人開玩笑,說不定只是一顆小小的馬蹄釘,就能毀了一個國家。大宋如今是有備而來,氣勢難擋,我大梁在應(yīng)對上若有任何不妥之處,都可能成為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文大人,我想您也不想成為大梁的罪人,于千百年后被后世人們唾罵吧?” “娘娘,您,您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文淮面露不悅。文人對于名聲自然是相當(dāng)在意的,如今魏云清以遺臭萬年來作為威脅之語,他自然有所動容。 “文大人,我不過是在闡述一種可能罷了。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你怎么知道,如今這糧草問題,不會成為決定這場戰(zhàn)役的一個薄弱點呢?”魏云清面容嚴肅,“我想文大人您一定熟讀史書,類似的事不勝枚舉,您說,我說的可對?” 文淮沉默半晌,嘆道:“娘娘,這從嵊州糧倉運糧過去,確實是最好的選擇?!?/br> 見魏云清張了張嘴想說話,文淮又嘆息了一聲道:“不過,這運糧之人,卻得好好商榷一番,我曾聽聞那嵊州糧倉的轉(zhuǎn)運使……似與晏將軍有些齟齬?!?/br> 文淮與那嵊州糧倉的轉(zhuǎn)運使有遙遠的姻親關(guān)系,這次便想著將這功勞給他,至于對方跟晏如松的小過節(jié),他之前覺得那不過是小事一樁,并不覺得對方會因這樣的小事而影響大局。只是如今被魏云清如此一說,他心里也存了疑,生怕那小事果真影響了整場戰(zhàn)役的進展,那他可就真要成為大梁的罪人了! “那文大人可有合適的人選?”魏云清面露喜悅,追問道。對于文淮的話,她還是相信的,畢竟之前跟文淮接觸最多,他這個人如何,她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 文淮沉吟片刻,說道:“人選我有兩個,都是政績斐然之人,也與晏將軍交好,曾經(jīng)有過押送糧草的經(jīng)驗,想來必定能不負所托?!?/br> 魏云清笑道:“那便請文大人同我去皇上面前說上一說,早日將人選定下,也好早日出發(fā),免得延誤了前線打仗?!?/br> “娘娘說的是。”文淮微微一嘆,頷首道。 魏云清和文淮回到書房之中時,楊奕正在假模假樣地看奏折,但時不時抬起頭來向外看看,顯然并不用心。見二人進來,他立刻驚喜地站起身,但似乎覺得這樣不好,又立刻坐下,拿起奏折做出細看的模樣,眼神飄飄忽忽的卻落在向自己走來的二人身上。 等文淮出聲,楊奕才裝模作樣地放下奏折,慢悠悠地看向文淮道:“怎么,有何事來找朕?” “皇上,關(guān)于運送糧草的事,微臣還有話要說?!蔽幕吹?。 楊奕先看了魏云清一眼,見她贊同地點點頭,他便笑道:“你說便是。” 之后三人一商量——其實主要是文淮說,魏云清聽,偶爾提提問,楊奕圍觀——最終定下了一切事宜。魏云清認為事不宜遲,便讓文淮直接擬詔,將事情確定下來。 等文淮帶著有皇帝朱批和印章的詔書離去,魏云清才放下心來。前方晏如松在戰(zhàn)斗,她幫不上忙,只能在大后方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為他掃清后方的一切障礙。 “云清jiejie,那你幾時來教我治國之道?” 等文淮一走,楊奕立刻抓緊時間提出了先前被打斷的事。 魏云清早把這事給忘了,此刻聽他再度提起,也是一愣,隨即道:“我早說了,我不懂什么治國之道,你要聽,不如去找文淮,毛一榮等人?!?/br> 楊奕皺眉氣道:“我也不是沒聽過他們講課,可他們說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我根本聽不懂!” 魏云清差點被他氣死,聽不懂就不能再加把勁,課后自己補補課,把聽不懂的地方弄懂嗎?如此理直氣壯,他究竟哪來那么大的臉? “可云清jiejie你說的,我都聽得懂!”楊奕補充了一句。 魏云清沉默了。她大學(xué)那幾年是當(dāng)過家教,教人確實不在話下,可那是數(shù)學(xué)物理之類她會的知識啊,所謂治國之道,她自己都不懂,又怎么可能去教楊奕?那不是誤人子弟么! “你別說了,我是真的不能教你我自己都不會的東西?!蔽涸魄鍝u搖頭,態(tài)度相當(dāng)堅決。 楊奕見狀,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也勸說不了魏云清,心中一陣失望,喃喃道:“云清jiejie你若不肯教我,我怎么當(dāng)一個好皇帝?” 魏云清耳朵靈,心中白眼一翻——怪我咯? 好不容易跟魏云清“和好”,楊奕舍不得讓她離開,非拉著她去書房看奏折,有事沒事找兩本奏折讓魏云清“參詳參詳”。 魏云清有些能給出意見,有些不能,幾次之后看這些文言文也看得累了,在楊奕再一次興沖沖地遞過來一本奏折時惱怒道:“之前你不是聯(lián)合鄭祥不讓我接觸前朝之事么?如今又把奏折給我看做什么?我一個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你聽我的不是誤國么?” 楊奕被魏云清說得臉上一陣熱辣辣的,之前聽鄭祥的話把魏云清給得罪狠了,他其實早已后悔,如今被她這般諷刺,他面上掛不住,訕訕道:“云清jiejie,你莫生氣……之前是我錯了……” 見楊奕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魏云清禁不住有些心軟了。她跟楊奕相處了那么久,也明白他本性不壞,只是耳根子太軟,沒主見又任性,身邊人一旦別有用心,他就容易走錯路。之前她跟他鬧成了那樣,如今他卻依然如同最初那樣,跟她相處時一點兒皇帝的架子都不擺,她心中也不是沒有觸動。 “你如果保證沒有第二次,這回我就原諒你了?!蔽涸魄宓馈?/br> 楊奕連連點頭:“云清jiejie你放心,肯定沒有第二次了!今后我都聽你的,你說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想,只要云清jiejie留在皇宮之中,就算讓她把持朝政又如何?她若喜歡,便拿去玩好了。 “這可是你說的?!蔽涸魄辶⒖檀蛏唠S棍上,“那鄭祥就不是個好人,你還將他放在身邊做什么?” “這……好吧,過兩日我便換掉他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一職!”楊奕心中閃過一絲猶豫,嘴里卻立刻應(yīng)了下來。雖說對于鄭祥所提建議的后悔,但鄭祥是宮里的老人了,他對鄭祥的信任依然很深,只是他話已說在前頭,自然只得聽云清jiejie的話,革去鄭祥的職位了。 “果真?”魏云清不信。 楊奕用力點頭,就差拍胸脯保證了:“果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回頭我就讓他走!” 魏云清點點頭,表情欣慰。把鄭祥趕離開楊奕的身邊,看鄭祥還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來! 魏云清留在乾清宮吃過晚膳才回到自己的延禧宮,這一夜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曹軍光明正大來到了延禧宮,見到她時表情激動,直夸還是魏云清有辦法。魏云清順口告訴他,過兩天鄭祥就不再是掌印太監(jiān)了,把曹軍激動得差點昏厥過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他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可也沒想到會如此快變作現(xiàn)實?。?/br> 曹軍愈發(fā)肯定自己是抱對了大腿,笑得合不攏嘴,狠狠夸了魏云清一通,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若深信魏云清是仙女的楊奕在,大概會接上一句:你說得對! 運送糧草的事沒再出什么波折,在楊奕的命令之下,閣臣們沒人再發(fā)表不同意見,按照詔書內(nèi)容布置了下去。很快運糧隊伍便出發(fā)去了前線。 就在魏云清滿懷希望地等著得到了糧草支援的晏如松早日打退大宋軍平安歸來時,前方傳來八百里加急。 ——晏如松中了大宋的誘敵之計,奮戰(zhàn)不敵,陣亡。 ☆、第七十五章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