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木秀于林

    此時的莊曜玥，正在大廳門框邊,單手撐著門，一雙眸子清清冷冷的，讓人看不出是非所以來。他身著上等月牙色錦緞,上繡銀色海棠花，以冷玉玉冠束發(fā),嚴謹且一絲不茍。

    沉默的男人，往往是更加危險的。尤其是這個男人，本就心機深沉,智謀詭譎。他緩緩垂下自己的睫毛密扇,闔上眼眸再度睜開，眸子里的光芒驀然一暗，透著一股股散不開的危險和恐怖。

    莊曜玥的獨占心,是被一步一步地逼出來的。當(dāng)他終于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個感情上小肚雞腸的男人了。

    他從未知道，秦葉子還給莊守心寫過詩。

    只要說起莊禮司，無人不道他七歲成詩。那首詩,就連他也多次耳聞過?？扇f沒有料到，卻是秦葉子寫的。

    莊曜玥迫切的想要知道秦葉子和莊守心之間究竟還發(fā)生過什么。

    秦葉子一方面幫著他識破莊守心的詭計,另一方面卻對莊守心照顧有加，這本來就說不通。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有所懷疑了。

    莊守心和他一同住在莊家村，從來沒有聽聞他家有什么貴人親戚。再者，莊守心為何平白得了學(xué)監(jiān)的照顧，他也一直思量不透。

    如果換作他是莊守心，他也不會輕易的放開秦葉子的。因為可能，對于莊守心而言，秦葉子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先前以為，是秦葉子照顧了莊守心的爺爺，還懊惱自己當(dāng)時年幼無知無端給二人做了嫁衣……

    秦葉子，瞞著他的事，也不止這一件兩件了。

    莊曜玥撐著門的手漸漸收緊，他逼迫自己費了極大的力氣松開。

    他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被醋海淹沒了的男人失去了理智，他回身離開此地，表情決絕。他已經(jīng)不是十幾歲的年紀，他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也就是一瞬間，莊曜玥身上的戾氣全部消退干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秦葉子還一邊掛心莊曜玥，一邊跟著學(xué)監(jiān)胡扯。

    “莊太傅拿那第一做些什么？學(xué)監(jiān)你不是一直站在莊禮司身邊么？莊禮司也算是您的愛徒，您此舉，請恕小女子看不明白?！?/br>
    “很簡單，老夫一心希望，能教導(dǎo)出一個大能之人，上無愧于帝王，下有利于百姓?？扇缃?，他莊禮司，除了讓老夫失望以外，別無建樹。老夫聽聞莊太傅想要改革私學(xué)。莊太傅為民之心，便是多少官員都沒有的。還有先前的賦稅。如今瑞豐一地還在沿襲，瑞豐的平民百姓常掛口邊，道莊太傅為民爭利。老夫本已覺得此生不會再見到如此人物，心有遺憾。卻不想莊太傅卻走在了前頭，老夫十分慚愧。老夫手里，旁的沒有，還有當(dāng)年先帝在時留的些許官員情分。姑娘何不，讓老夫搭一把手，助莊太傅大展宏圖，完成偉業(yè)？”

    秦葉子聽到這才知道，原來學(xué)監(jiān)當(dāng)年也是個官。感覺還很厲害的樣子。

    都道官場水深，原來是真的。

    秦葉子不會不明白學(xué)監(jiān)的堅持，她也不知道，學(xué)監(jiān)的大半輩子，都用在了追隨楊子寧身上。對于他來說，第二個楊子寧的出現(xiàn)，就能改變國家、改變朝局、為百姓圖謀爭利。他是楊子寧的敵手，卻心敬楊子寧，也是個一心為民的高德好官。只是局勢不留人、朝堂不留人，空有一腔熱血，卻什么都做不了做不成。

    “學(xué)監(jiān)，小女子不是很懂官場之道。但小女子還是能說說自己的看法。且說莊禮司。您說他為官別無建樹，小女子無法贊同。有人征戰(zhàn)，有人顧穩(wěn)，并無不妥。莊禮司雖然守成，但也還不至于墨守成規(guī)，變成迂腐之人。寶熏一派安穩(wěn)，對于寶熏隸下的百姓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難得的祥和安樂。學(xué)監(jiān)身為莊禮司之師，想必也是了解莊禮司的，他未必有學(xué)監(jiān)說的這般不堪……不?！鼻厝~子笑笑道?！靶∨优c莊禮司是舊時，小女子覺得，莊禮司非但不迂腐，相反，是個有七竅玲瓏心的人。他絕對會是個好官的?！?/br>
    “哪怕他頂用了你的詩句，你也這般認為？”學(xué)監(jiān)仍然不死心。

    “莊禮司的人生路，是他一步步走出來的。就算那首詩敲開了昌安書院的大門，但也敲不開他往后所走的道路。學(xué)監(jiān)，既然你知道那詩不是莊禮司寫的，那么你看上的，一定就是莊禮司身上別的東西。既然如此，時至今日，你又為何要拿一首本來就不占多大干系的詩句，去否認一個人十幾年來的所有努力呢？學(xué)監(jiān)您這般，實在不是君子所為?！?/br>
    “姑娘你心性好，怕是沒旁人能比得上。他當(dāng)日離開，我千叮嚀萬囑咐，且讓他心智堅定?？墒恰羰悄馨阉伦б话?，幫莊太傅穩(wěn)住身位，哪怕此舉不是君子所為，老夫也想這么去做?！?/br>
    秦葉子不明白學(xué)監(jiān)為什么這么的硬脾氣，她微微有些動怒。“可若他否認，學(xué)監(jiān)你無憑無據(jù)，單憑你一家之言，便能否定一個二品禮司么？”

    “他會承認的。他若不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br>
    若不是學(xué)監(jiān)上了年紀，秦葉子還真把持不住自己的脾氣。這話說起來，怎么就這么像‘他是個心地善良好欺負的，做錯了事絕對會承認’。

    莊守心和小胖不一樣，小胖是個被罵慣了的。再大的風(fēng)浪，也打不翻他堅強的小船?？汕f守心卻不是，他一直被人捧著，走的是德行至上的路。一點小小的瑕疵，都會被人無限的放大，這樣，莊守心就毀了。

    本來這詩就是她強加在莊守心身上的，一開始也沒跟莊守心商量過。要算起來莊守心被傳出了神童，其實一直也沒有機會去說清楚這事不是？更何況，這學(xué)監(jiān)一直也只是這么看著。為人師長的，肯定也沒教了好。

    秦葉子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一下子氣勢就上來了。“學(xué)監(jiān)，既然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了。小女子也就坦白與你說。莊禮司不會承認的，只要我秦葉子活著一天，他莊禮司就不會承認。因為，我是不會讓他承認的。你別瞧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我若真跟他較了真，他也拿我無可奈何。再者，你說幫莊太傅，這話，小女子聽著刺耳。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學(xué)監(jiān)的作為，不過是把人往死路上逼罷了?！?/br>
    學(xué)監(jiān)靜默半響，很是詫異秦葉子的后半句話。他扭頭細細打量秦葉子，且看姑娘滿臉正氣，眸子里一片堅定。巾幗不讓須眉，不外如是。

    學(xué)監(jiān)長嘆了一口氣，終于頹敗的搖了搖頭。

    今天他來，只是想送莊曜玥一程。

    他已上了年歲，恐怕也不是個能有多大用的人，當(dāng)不成莊曜玥的謀將。他有自知之明，但萬萬沒想到，還沒急見著人，就要被一個姑娘給勸走了。

    “姑娘，也許是老夫錯了。當(dāng)初莊禮司心悅于你，老夫多少有所察覺。只是不料……老夫不應(yīng)阻止他，若有姑娘在后，想必，他今日也走不到這糟?！?/br>
    學(xué)監(jiān)緩慢起身，朝秦葉子作揖?！澳拘阌诹诛L(fēng)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老夫受教了?！?/br>
    秦葉子也詫異自己竟然就這么說退了一個老人家，她茫然跟著回禮，也沒反應(yīng)過來送，便見他走了。

    學(xué)監(jiān)的背影，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仿佛一下子輕松了起來，有著幾分從未有過的瀟灑和坦然。

    秦葉子默默伸出手，然后自己給自己點了個贊。

    神奇，不是說人越老越固執(zhí)么？

    她剛剛說了什么？是不是要回憶一下然后記錄下來？

    還有，她其實有當(dāng)說客的天賦是不是……

    秦葉子眨巴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

    ……

    再說莊守心那邊，枯香正吩咐完仗責(zé)隨從，便跟隨莊守心去了白府。此時，已經(jīng)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她畢恭畢敬的跪坐在莊守心身側(cè)，向白大人回稟完隨從的處罰后，再緩步退了出來。

    枯香心里頭明白，不是府里的下人不懂規(guī)矩，逾越主子。而是大人實在太得人心，大家敬佩著大人的氣節(jié)，便是哪怕知道前頭山有虎，為了大人，也偏向了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