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義叔和殯儀館那邊聯(lián)系完畢,執(zhí)尸隊四人抬著棺材,從后門出了醫(yī)院。門口停著一輛金杯車,義叔拉開車門問我,會開車不。我告訴他,才考的駕照,還沒有駕駛經(jīng)驗。 義叔說了聲:“沒事,今天你開?!闭f著,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閉目養(yǎng)神。 我硬著頭皮坐上駕駛座,從后視鏡看到執(zhí)尸隊四個人抬著棺材進(jìn)了后車廂。金杯車?yán)锏臉?gòu)造被改裝過,一前一后用鐵皮墻分割出兩個空間。前面兩排座,坐司機(jī)和家屬,而車后面整個騰出來,專門運送尸體。 那位家屬大哥也上了車,坐在后排座。 車?yán)锏臍夥諌阂?,沒人閑聊,我小心翼翼發(fā)動車子,一竄一竄地開出去。 義叔給我指路,大晚上的我也不敢開快,龜速在市內(nèi)穿行。義叔說:“小齊,車技好好練練,以后出門辦事都得開車去?!?/br> 我答應(yīng)一聲,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前面。家屬大哥給義叔上煙:“師傅,你給預(yù)算一下,這一套葬禮流程下來需要多少錢,我心里有個數(shù)。” 義叔打開車窗,抽著煙說:“看你們想怎么辦了,大有大辦小有小辦。我的意見是,死者畢竟是你們家人,走了就好好送他,省的他在黃泉下不安。不能太過節(jié)儉,骨灰盒要買,墓地也要買,我們公司給你們一套全辦了,保證經(jīng)濟(jì)實惠,一分冤枉錢不花。我們還會免費為死者超度,不會讓他回來sao擾你們……” 大半夜的,車后面還拉著尸體,我后脖子有點竄風(fēng)。家屬大哥咽了口水,問:“師傅,錢好說,我打聽一下,剛才棺材里突然發(fā)出異響,那是怎么回事?” 義叔剛要說什么,突然后面隔斷車廂的鐵皮墻,怦怦響了幾聲。 我頭皮發(fā)麻,手一顫,緊急剎車。義叔和大哥都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前面。 第三章 摔火盆 “能不能穩(wěn)當(dāng)點?”義叔呲噠我。 家屬大哥嚇得面無人色,盯著后面鐵皮墻看。義叔拉開車門,跳下車,來到后面。透過后視鏡,我看到執(zhí)尸隊的人正在跟他說什么,義叔面色凝重,鉆進(jìn)了后車廂。 家屬大哥顫巍巍從兜里摸煙,沒拿穩(wěn)掉在座椅夾縫里,一個勁問我:“小師傅,不會出什么事吧?!蹦钸锻炅司土R自己那個死去的兄弟:“活著添亂,死了還讓人心煩?!?/br> 我聽得煩躁,說道:“死者就在后面躺著,你就使勁說他壞話吧,尸骨未寒,半夜就得來找你?!?/br> 家屬大哥不敢說話,也不敢在車上呆著,開了車門跳出去抽煙。 這時,義叔從后車廂出來回到車?yán)?,臉色很難看,我輕聲問怎么了? 義叔看我,做個眼色示意先不要問。他把家屬大哥叫過來問:“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們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們?” 家屬大哥聲音顫抖:“我這兄弟想自殺,在家喝了農(nóng)藥,在醫(yī)院救了一個多月,就這么回事?!?/br> “他為什么自殺?”義叔追問。 “醫(yī)院的時候我們問過他,他說老爹死了之后,他也不想活了?!奔覍俅蟾缯f:“我兄弟無兒無女,幾十歲的人精神有點不正常,有抑郁癥,我們老爹死了之后,他受不了。” 義叔臉色和緩:“那不是什么大事,開車吧,到殯儀館再說?!?/br> 憑直覺,我感覺到剛才肯定有事,只是義叔不說。我是又害怕又好奇,好不容易集中精力,把車開到殯儀館。 義叔指示我開車到停尸間。停尸間在殯儀館的最里面,外面是大廳,燈火通明,門口坐著工作人員,負(fù)責(zé)登記。 義叔招呼我們下車,他隨手給工作人員一根煙,兩人一看就是老相識,笑著寒暄。義叔領(lǐng)著家屬大哥在門口登記,然后招呼執(zhí)尸隊抬著棺材進(jìn)了停尸間。 我跟進(jìn)去,停尸間面積特別大,一進(jìn)去就看見碼到天花板的大冰柜,一層一層的。走進(jìn)這里,像瞬間走進(jìn)冰冷世界,張嘴吐出來的都是白氣,陰冷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拿著號牌把我們領(lǐng)到里面的冰柜前,順手一拉,拽開中間的冰柜。 執(zhí)尸隊四個人輕車熟路,把蓋好的棺材重新啟開。四個人并沒有急著往外抬尸體,表情有些詭異,看看義叔,義叔輕輕點點頭。 他們之間交流沒用語言,只有眼神和微小的動作,我馬上分析出兩個可能。一是他們之間太熟悉了,用不著說話;二是這里藏著事,而且這個事還不能讓家屬知道。 我初來乍到,搞不清水深水淺,還是默不作聲為好。 家屬大哥根本沒我這個心情去觀察那些小動作,他在這里呆得非常不舒服,又急又燥,恨不能早點出去。 執(zhí)尸隊把尸體抬出來,放到冰柜里,工作人員登記造冊,關(guān)上柜門,對家屬大哥說:“這里是三天保存期,費用等火化的時候一塊交齊。過了三天,每過一天就另收一天的保存費?!?/br> 家屬大哥在協(xié)議上簽字。 出了停尸間,義叔囑咐家屬大哥,明天早上到店里,了解流程和要準(zhǔn)備的東西。明天晚上還要再到殯儀館來,燒紙送魂,這是頭等大事,千萬別忘了。 家屬大哥唯唯承諾,心急火燎想離開這里趕緊回去,沒等我們送,自己打車先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我們幾個人湊在一起抽煙,我問義叔剛才在車上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執(zhí)尸隊有個胖子插話:“路上的時候,詐尸了?!?/br> 我聽的耳朵根發(fā)熱,問怎么回事。胖子搖搖頭:“不知道。在車上棺材里突然發(fā)出聲音,說不出是什么聲,咔咔響,像是鬧鐘。我趕緊敲鐵皮墻讓義叔來看?!?/br> 義叔看著殯儀館后面黑峻峻的山,吐著煙圈說:“詐尸的事我經(jīng)歷過挺多,這次比較怪,棺材里的聲音不對勁,不像是人發(fā)出來的。我總覺得這人死的蹊蹺。剛才開棺的時候,我觀察一下尸體,卻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地方?!?/br> 胖子道:“管那么多呢,到時候火化一了百了。” 義叔把煙頭掐滅:“但愿吧,一切順利,把錢拿到手是真的?!?/br> 這里的事就算是忙活完了,義叔帶著我們回市里,他請大家在羊湯館喝了一頓羊湯,告訴我,這兩天先不著急過來,買點生活必需品,安頓好了再說。 其后兩天我在家準(zhǔn)備東西,忙活完了接到義叔電話,讓我明天凌晨五點到黃華小區(qū)。 明天那位死者要出大殯,整個流程到了最后一步,義叔告訴我,這家人不打算給死者買墓,燒成骨灰直接坐船灑江里。這樣一來,最掙錢的兩筆開銷就沒有了,骨灰盒和墓地。義叔也是一肚子怨氣,讓我明早別忘了,跑完這一單好結(jié)算工錢。 掛了電話,我興奮地措手,這一行是好做啊,無本買賣。剛來的時候義叔就跟我說了,我的工資是月薪加提成,跟一單活兒就有錢拿,如果還能拉來活兒,提成另算。 我興奮地一宿沒怎么睡,怕晚了,把鬧鐘定在早上四點。 一大早,我頂著黑眼圈就醒了,簡單吃點東西收拾收拾,打了車到黃華小區(qū)。 根據(jù)義叔給的地址,找到事主家里。大早上的,門敞著,廳里全是人。進(jìn)門我就看到,飯桌臨時收拾成了靈桌,上面擺著那位喝農(nóng)藥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面擺著香爐,插著香火,還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義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調(diào)配親屬怎么坐車到殯儀館,給他們講解火化的流程,屋子里亂哄哄的,大人說小孩叫。 憑義叔的面子,火化安排在頭一爐。殯儀館的第一爐是早上六點十五分開燒,路程不近,時間緊迫。在眾人準(zhǔn)備出發(fā)的時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規(guī)矩要有后代摔火盆。可死者無兒無女,只能找個后輩替一下。死者住在農(nóng)村,是個窮光蛋,一點油水沒有,生前還是有抑郁癥的怪人,誰也不愿沾這個晦氣。 親戚們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議還讓大哥的兒子摔,頭都磕了摔個盆怕啥。孩子他媽頓時就火了,破口大罵。老娘們不是省油的燈,頓時吵吵起來,聲音越吵越大。 “哐”一聲脆響,屋里頓時靜下來,我瞅沒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眾人一起瞅過來,我躲在角落里裝無辜。 義叔頗為欣賞地看著我,馬上換了一副嚴(yán)肅的面孔,對屋里人說:“你們看看時間,錯過火化的吉時,你們都要承擔(dān)責(zé)任?!?/br> 家屬推諉不過,折中出一個方案,既然老大的兒子磕過頭,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輪,應(yīng)該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個小姑娘,才六七歲,啥都不懂。一聽讓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話沒說就過來端火盆。 義叔嘆口氣,蹲下來拉過小女孩,細(xì)心給她講盆怎么摔。小女孩挺懂事,點點頭,說大大我知道了。 眾人從家里出來,到了樓下。大早上,小區(qū)沒什么人,天很冷,氣氛十分蕭索。晚輩們胳膊上戴著黑色的布箍,孩子們腰里扎著白色孝帶。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舉起火盆,面向西方,稚嫩的聲音喊著:“二伯,你一路走好。” 說著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質(zhì)地用的是特別薄的瓷,就是為了方便摔?;鹋杳撌郑湓诘厣?,發(fā)出“鐺”一聲脆響,盆竟然沒有碎,順著路邊滾出去很遠(yuǎn)。 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 第四章 兩張臉 按說不應(yīng)該啊,我長在農(nóng)村,摔火盆的事見多了,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這種火盆別說往下砸,無意碰一下都能嗑掉外瓷。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寒風(fēng)呼嘯,大家臉色煞白。小女孩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還跪在地上,看著未摔壞的火盆發(fā)愣。 她媽過去拉她,義叔反應(yīng)很快:“讓孩子再摔一次?!?/br> 家里人已經(jīng)不愿意了,可事情逼在這,只能讓孩子再摔。這次也沒那么多禮節(jié),孩子大人一起摔,女孩她爸也來了,高高舉起火盆重重一摔,火盆落地,發(fā)出脆響,滾出老遠(yuǎn),再去看時,還是沒碎。 執(zhí)尸隊的胖子湊過來,嘿嘿笑,低聲說:“這里有事,看著吧,后面還得出幺蛾子。” 義叔當(dāng)機(jī)立斷,盆摔不碎就不摔,所有人上車,馬上趕到殯儀館進(jìn)行火化。 眾人上了車,也沒人管那個火盆,孤零零躺在街道上。我開著車,一路無話,凌晨五點半剛過,所有車輛到了殯儀館。在火化前,還有個簡短的追悼會。 殯儀館工作人員把死者從停尸間推出來,面貌如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氣色似乎比剛死的時候還要好一些。此人的一生乏善可陳,一輩子在農(nóng)村種地,悼詞寥寥,就那么個意思,然后把他推進(jìn)火化間。 火化的時候還算順利,尸體送進(jìn)高溫爐,燒了二十分鐘,再推出來的時候,已化成一堆骨灰。家屬耐著性子,用火鉗子把骨灰撿到臨時的骨灰盒里,下一步就是到碼頭乘船,把骨灰灑向江心。 這個流程下來,基本上就算結(jié)束了。義叔跟家屬們交待后面的事,紙怎么燒,頭七應(yīng)該注意什么,然后催促他們結(jié)算費用。 家屬大哥掏出一沓紅鈔給義叔,義叔清點完畢,當(dāng)場開了收據(jù)。家屬大哥不甘心:“以后再有什么事我還得找你,心里總覺得不踏實?!?/br> 義叔還算盡職盡責(zé),告訴他,有事盡可以來找。 忙活完了,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多,昨晚熬夜的勁頭泛上來,我哈欠連天。義叔拍拍我的肩膀:“小齊,不錯,能吃苦,還有個機(jī)靈勁。好好干,我肯定把你帶出來?!?/br> 這單業(yè)務(wù)就算是完事了,我們開著車回公司,義叔把收來的錢交給義嬸入賬。我們正聊著,手機(jī)突然響了,義叔接通,一聽就愣住了,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他放下手機(jī),拿起外套,招呼我:“小齊,走,出事了?!?/br> 我匆匆跟他出來,義叔告訴我開車直奔碼頭。在車上我問怎么回事,義叔道:“摔盆的小女孩發(fā)了癔癥,要跳江?!?/br> 多余的話他沒有多說,我也不敢追問,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碼頭。 義叔領(lǐng)我到了碼頭的值班室,剛進(jìn)院子,就聽見里面發(fā)出慘嚎一般的聲音,高亢尖利,像是殺了一頭豬。院子里站滿了剛才送殯的家屬親戚,那位家屬大哥看義叔來了趕緊迎上來:“師傅,你快看看吧,我那侄女不知犯了什么病。” 我們推門進(jìn)去,看到小女孩用繩子捆在椅子上,五官扭曲,臉色煞白,不斷嚎出非人的聲音。旁邊還有幾個120的醫(yī)生護(hù)士,手足無措。只要往前湊,小女孩便瘋狗一般上來咬,涎液順著嘴角流。 “典型的狂犬病癥狀?!币粋€護(hù)士看著手腕上的牙印,狠狠地說。 義叔道:“各位閃閃,我看看?!?/br> “你誰?。俊贬t(yī)生不耐煩:“閑雜人等別往前靠,出了事誰負(fù)責(zé)。” 義叔道:“大夫,我就看一眼,不上前?!?/br> 好說歹說,醫(yī)生退到一旁,義叔半蹲在女孩面前,仔細(xì)看了看,然后沖我招手。我剛走過去,小女孩突然焦躁起來,拼命撕扯,那么大的椅子被拽得在地上蹭著走,其勢非常駭人。 義叔疑惑,讓我往后退兩步,小女孩吼叫不那么厲害,滿頭是汗,氣喘吁吁。 他瞇著眼,似乎想了想,又讓我往前走兩步,小女孩頓時像扎了興奮劑,不停地掙扎,繩子嘎嘎響。 我品出味了,好像我能影響她的情緒。 義叔輕聲道:“看她的額頭。” 我揉揉眼,仔細(xì)去看,在小女孩的額上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黑色的印子,大概乒乓球大小,外緣十分不規(guī)則。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義叔問。 我定睛瞧,忽然心念一動,壓低聲音:“不知我說的對不對,特別像一張人臉。可又不太像,似是而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