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我心里一咯噔,想去看看霍行,問問他的意見。誰知道霍行已經(jīng)離開接待室,忙去了。 我斟酌了斟酌,點點頭說:“好吧,那就全上吧?!?/br> 說是全上,但我看這女人的精神狀態(tài),好像不太正常,我留了個心眼,選擇了中檔價位的殯葬流程安排。 我?guī)е瞬莺灹藚f(xié)議,她沒拿定金,我和她商量好了,等葬禮完成后,她把錢打到單位的銀行賬戶里。 接下來幾天,忙著她兒子的葬禮。這女人太過挑剔,這不滿意那不高興,我鞍前馬后的伺候,直到整個流程結(jié)束,她兒子的骨灰順利下葬。 我長舒口氣,終于把這位姑奶奶給伺候舒服了,葬禮結(jié)束要結(jié)尾款,等我去找她的時候,這女人蹤跡不見,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趕緊給她電話,誰知道電話里傳來電子音: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我有些發(fā)蒙,壞了,這女人不會是要逃單吧。說實話,我從業(yè)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了,葬禮逃單的事只聽說過沒遇到過,現(xiàn)在這個社會,就算再不講究的地痞流氓,也沒說賴死人錢的。偏偏這女人就做到了,現(xiàn)在聯(lián)系方式全關(guān),人間蒸發(fā)。 我正想著該怎么辦,林亦辰過來:“小齊,尾款收到?jīng)]有,這個月要走財務(wù)?!?/br> 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人家賴賬??赡苡惺掳?,我沒敢多說,只說道:“林總,你放心,我一定把這筆錢要回來?!?/br> 林亦辰“嗯”了一聲,沒說什么。 現(xiàn)在公司的各項規(guī)定都非常嚴(yán)格,福利待遇好,但各種懲罰措施也都有明文規(guī)定。逃單,尾款不及時,都對應(yīng)著明確的懲罰條例。 我頭上見汗了。 葬禮結(jié)束后,執(zhí)尸隊的哥幾個約我出去玩,我是一點興致都沒有。我給那女人打電話,就是不開機,我甚至認(rèn)為她是不是手機讓人偷了。 聯(lián)系了一天,林亦辰催過一次,問怎么回事。我真是有點慌了,說馬上就能聯(lián)系到,把錢要來。林亦辰剛走,霍行來了,逼問我尾款怎么還沒到賬。 我真想破口大罵,這個喪戶不是你介紹來的嗎,真能甩鍋??蛇@個話沒法說,協(xié)議上最后落下的名字是我的,和人家霍行沒關(guān)系。 我想了想。不能這么傻等了,幸好我去過這女人的家,在她家里布置過靈堂,現(xiàn)在只能實地拜訪一下了。 我在行政部填了單子,要了輛車,開著就去。 到了女人住的小區(qū),她家在三樓,我憑著記憶找到她家,哐哐敲門。敲了半天沒有反應(yīng),我又打電話,電話也不通。 我在門口蹲了一會兒,氣的咬牙切齒,站起來接著敲,敲了半天又拿腳踹,整個樓道都是鐵皮聲音。 這時旁邊門開了,一個漢子探頭出來,疑惑地看我:“你干什么的?” 我沒好氣:“這家人欠了我們一點錢,我過來要賬?!?/br> “哦。那你恐怕要等一段時間了?!彼f。 “怎么?”我心頭升起不祥的預(yù)感。 漢子說:“昨天我買菜回來,看到她提著包走了,看那樣子像是出遠(yuǎn)門。這女人不容易,孩子死了以后,性格非常孤僻,我當(dāng)時還問了一嘴。說大姐出門啊。她說她要去一趟河南老家,要走一個多月。兄弟,我勸你別等了,她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呢?!?/br> 我一聽差點沒暈在門口,這女人明顯是蓄謀已久,這邊葬禮剛結(jié)束那邊背包就走,還去河南,我上哪找她去??磥磉@件事是無法善了。 漢子同情地看看我,把門關(guān)上了。 我靠著墻,頭昏沉沉的,賈佩佩走了,現(xiàn)在工作又遇到巨大的波折,仿佛一夜之間,老天爺把我手里最豐厚的兩樣?xùn)|西全部拿走,失落感簡直無法言表。 我沒去單位,深一腳淺一腳,找了個小館子,要了瓶白酒。還有一些下酒小菜,自斟自飲,感覺自己頹廢得不像話。 中間電話響了一次,我已經(jīng)喝蒙了,好像是霍行來的,說的什么都記不清了,后來我睡在人家桌子上,到打烊時間,服務(wù)員把我推醒。 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我走出小店看到門口的車才想起來,壞了!單位的車還沒還回去。我們單位有規(guī)定,出車不能過夜,這是鐵規(guī),是高壓線,就連林亦辰開單位的車也是今日事今日畢,必須還回去。 我趕緊給林亦辰打了個電話,林亦辰一接電話就問:“你喝酒了?” 我猶豫一下:“是,林總,不好意思,我……” “明天上班再說。”林亦辰語氣特別冰冷:“別忘了把車開回來。” 我掛了電話,汗如雨下,這次真的闖禍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巨人觀 第二天一大早,我開車回到單位,算是負(fù)荊請罪,老老實實守在林亦辰辦公室門口。林亦辰上班很早,幾乎每天都是單位第一個到的,工作非常勤勉,員工們對她都很佩服。 等了一會兒,陸續(xù)有同事來上班,林亦辰也來了,看到我說:“小齊,車鑰匙交到行政部。八點整開會,你來一下?!?/br> 我預(yù)感到事情不妙,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自己辦公桌等著,來來回回的同事也沒有和我打招呼的。正胡思亂想著,王庸從財務(wù)部出來,他是執(zhí)尸隊的,算是普通員工,還沒有資格拉業(yè)務(wù)。他們這些員工另外有辦公區(qū)。他來一次我們這里辦事,相當(dāng)于劉姥姥進大觀園,眼睛四處瞄著漂亮姑娘。 他看到我,徑直過來拍拍我的肩,低聲說:“老弟,節(jié)哀吧?!?/br> 我聽得這么個別扭:“你嘴真臭。早上吃大便了?!?/br> 王庸嘿嘿笑:“昨天你不在的時候,林總發(fā)了大火,因為你的事連霍行都大罵一頓,你自己多保重吧?!?/br> 他撅著屁股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恨的牙根癢癢,這小子從來沒給我?guī)н^好消息,嘴都快趕上烏鴉了。 正想著,有人喊我:“齊翔,到小會議室開會?!?/br> 我看看表,正好八點,心突然就亂了,一步一步走進小會議室。房間里有林亦辰?;粜?,還有人力資源部和行政部的同事。 林亦辰指著座位讓我坐好,她說道:“小齊,你那個葬禮的尾款收回來沒有?” 我低著頭說:“恐怕要不回來了,昨天我到喪戶家里,鄰居說她已經(jīng)去了河南。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我打了手機,她一直關(guān)機不接?!?/br> 林亦辰點點頭:“她從河南回來以后,你有沒有信心把錢拿回來?” 我沒說話,心里已經(jīng)默認(rèn)這筆錢是死賬了。 “昨天你在工作時間喝酒,開著單位的車出去,一夜未歸?”林亦辰看我。 我點點頭。 “小陳,念念公司的決定吧。”林亦辰頭疼似的揉著太陽xue,對人力資源的同事說。 人力資源的小陳拿著文件夾說:“公司員工齊翔,業(yè)務(wù)出現(xiàn)重大紕漏,和喪戶交流不暢,導(dǎo)致尾款成了死賬。上班時間出去喝酒,做和工作無關(guān)的事,開著單位公車在外過夜,未能及時歸還。鑒于以上幾點,違反單位的管理章程,經(jīng)負(fù)責(zé)人討論,公司做出如下決定……” 她頓了頓看我:“給予齊翔記過處分一次,從業(yè)務(wù)部調(diào)到執(zhí)尸隊工作,本月獎金取消,具體工資按執(zhí)尸隊的規(guī)定章程走?!?/br> 她把通知單遞給我,我低頭看,落款是公司的大印,非常正規(guī)。 林亦辰問我,服不服從公司的安排。還有沒有別的事? 我麻木地?fù)u搖頭,萬念俱灰。抬頭看看霍行,他一直低著頭玩著圓珠筆,嘴角似乎微微翹起,我忽然冒出一個陰謀論的想法,這個難纏的喪戶不會是他故意塞給我的吧,陷害我? 現(xiàn)在扯這些也沒用,我算是被打落凡間。我步履蹣跚走出小會議室,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這時,行政部的人過來說:“齊翔,你的辦公桌收拾一下,一會兒去別的辦公區(qū)域,給你安排好了。” 我其實也沒什么東西,一個水杯一個飯盒,外加一本羊皮卷號稱銷售圣經(jīng)的書。我把所有東西捧著,跟著行政部的同事來到另外的辦公室。 和我原來辦公的地方?jīng)]法比,跟倉庫似的,東西亂七八糟放著,窗戶背陰,大白天都陰森森的,幾張空空的破舊辦公桌拼在一起,執(zhí)尸隊的幾個哥們正叼著煙窮侃,看我來了,土哥說:“給老菊鼓鼓掌。呱唧呱唧,歡迎他加入我們的大家庭?!?/br> 行政部的小姑娘一臉厭惡看我們,告訴我以后在這辦公,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生怕多呆一秒。 麻桿看著人家女孩的背影,哈喇子快流出來了:“媽的。小屁股真翹,人家怎么長的?!?/br> 王庸罵他:“就你這色狼樣,以后哪個女同事敢上咱們屋來,都快成光棍基地了?!?/br> 我把東西放好,癱軟在椅子上,把公司的處罰單拿給他們看。王庸翻了翻說:“行啊。你也別灰心,我感覺林總還是看重你的,或許是讓你磨磨性子,將來還要委派重任?!?/br> 土哥點頭:“鐵公雞說的不錯。再說了,咱們哥們在一起做事,知根知底都踏實,大家都能罩著你?!?/br> 我心里特別溫暖,看看他們幾個。 執(zhí)尸隊的收入是按照基本工資加出勤提成,真要好好干,一個月也不少拿。林亦辰講究,知道我們的活兒是最苦最累的,一點克扣都沒有。 也是我最近犯衰,來到執(zhí)尸隊后竟然好幾天都沒出活,哥幾個上班聊天擺龍門陣,有時候幫著其他部門的葬禮業(yè)務(wù)跑腿,累個半死,也掙不了幾個錢。 麻桿說:“老菊,你是不是衰神轉(zhuǎn)世,怎么走哪都寸草不生?!?/br> 我的意志特別消沉,對象黃了,工作也落入低谷,人生毫無樂趣,每天上班就是混日子。我接了杯熱水,吹吹熱氣正要喝,土哥走進來興奮地說:“哥幾個換衣服,干活!” 土哥是我們執(zhí)尸隊老大,有單子都先派送到他這里。 我們幾個人到更衣間,換上藍(lán)色工作服,戴上口罩,像消防隊員一樣還要排成一排,齊刷刷小步前進,據(jù)說這是林亦辰要求的,必須要體現(xiàn)出公司的專業(yè)和干練。 我們到了外面,土哥把車鑰匙扔給我:“老菊,開車,吉林公寓?!?/br> 我發(fā)動車子。大家聊著天,一路奔過去。吉林公寓在很老的一處小區(qū),始建于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風(fēng)格相當(dāng)古老。我們到了之后,看到外面停滿警車,土哥熟門熟路和警察打招呼,警察知道我們要來,指指里面,沒多說什么。 我們都很狐疑,感覺氣氛怪怪的,走進公寓看到幾個便衣在大堂里說話。我們穿著工作服,他們知道我們是做什么的,招手讓過去,土哥給為首的警察上了根煙:“死的是什么人啊,怎么回事,跟我們說說?!?/br> 警察苦笑:“走吧,我?guī)銈冞M去?!?/br> 穿過大堂,有道暗門,從暗門進去,里面是舊式大樓的地下室,里面全是管道。整個地下室陰冷無比,粗大的管子都生銹了,散發(fā)著寒氣。 一走進這里,我們這些人常年干這個活。非常敏感,馬上能聞到一股味。 老黃沉聲說:“尸臭!” 警察看我們,點點頭:“可以啊,果然是專業(yè)的?!?/br> 我們都覺得小菜一碟,常年抬尸,尸體什么味再不知道得了。只是這股尸臭很特別,在空氣里飄蕩,有別于陸地上的尸體那種猛烈的巨臭,這個臭味偏淡,充盈著水汽,讓人特別不舒服,犯惡心。 現(xiàn)在基本上能判斷出,死的這個人肯定和水有關(guān)系。 我們繼續(xù)往里走,沒多遠(yuǎn),就看到幾個警察站在一個大坑的邊緣。這幾個警察全都戴著口罩,眉頭緊鎖,看我們來了,招手讓過去。 這是一個人工巨坑。旁邊立著舊式的水塔,這個公寓太老了,整座樓的循環(huán)水都在地下室。這個巨坑應(yīng)該是蓄水用的,里面的水已經(jīng)抽干,黑森森不見底,警察打開手電筒往下照。我們一看就傻了。 坑底下還有一些水,一具泡成巨人觀的尸體正浮在水面。尸體正面朝下,背面朝上,隨著水波慢慢飄動,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像個巨大的麻袋。 “是男尸?!甭闂U說。 “呦呵,”一個老警察看我們:“可以啊,怎么判斷出來的。” 麻桿呵呵笑,土哥在旁邊說:“溺斃的人死狀是有規(guī)律的,男尸趴在水面,女尸是仰躺在水面,百分之百準(zhǔn)確率。具體什么原因,我們也不知道。對了,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警察說起來,這人死了有段日子,居民們平時喝水覺得怪怪的,有股怪味,誰沒多想。造成自來水有怪味的原因很多,可能是水管落漆。這股怪味愈來愈厲害。到后來家家戶戶都不敢吃水,吃了就吐,惡心的要命,做什么好菜都白瞎。 居民們聯(lián)系物業(yè)還有自來水公司的人一塊查找原因,排查來排查去,查到地下室的循環(huán)水系統(tǒng)上了,打著手電往里一看,所有人都傻了眼。 一具尸體泡在水里,泡得像頭死豬差不多大小,圍觀的人里當(dāng)場就有吐的。整個樓的居民都炸鍋了,敢情這些日子一直喝著尸水。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臭氣熏天 坑里的水很深,為了把尸體撈上來,物業(yè)和警察想了一個辦法,先停止水供應(yīng),然后用抽水機把里面的水抽干凈。 據(jù)說抽水那天,小區(qū)圍滿了人,本來想等著看熱鬧,誰知道坑里水一抽出來,強烈的尸臭在陽光下散漫開來,人群“嗡”一聲就散了。那味道頂風(fēng)能臭八百里。 水抽得差不多,尸體沉在坑底,誰也不愿下去撈,警察更不管這樣的事,只能落到我們執(zhí)尸隊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