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那女人在光中點點頭:“我就是傻活佛,不要耽誤時間了,快去快回。午夜之前把那人的陰魂領(lǐng)回來?!?/br> 她閉上眼睛,沐浴在光里,如同佛像雕塑,一動也不動。 光漸漸散開,周圍的黑暗遁去,我終于看清自己在哪。這一看就愣了,我居然還在屋子里,只是所有人都消失了,執(zhí)尸隊的哥們、老王大哥、暗門子老娘們、傻活佛……屋子擺設(shè)沒有動過,我依舊坐在長凳上,面前是神龕,香爐,供奉著鬼差,桌上壓著黃表紙,還有敲魂板,所有東西都在,只是人都沒了。 我正遲疑間,耳邊忽然傳來老王大哥的聲音:“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不見他。卻能聽到聲音,趕緊說:“我還在屋里,看不到你們。” 老王大哥說:“你已經(jīng)陰魂出身,現(xiàn)在是中陰身,已入中陰境界,我們在陽間。你當(dāng)然看不到了?!?/br> “那我該怎么辦?”我問。 老王大哥說:“你現(xiàn)在看看屋里的擺設(shè)有什么變化?” 我環(huán)視一周:“好像沒什么變化。” “嗯。”老王大哥說:“中陰境界和陽間實境是有重合的,沒變化就好,香爐里有沒有香?” 我看了看,剛才空空的香爐里突然多出一根長香,大概有人的中指長短,香頭燃著,冒出淡淡的煙霧。我告訴他,有一根香。 老王大哥說:“你拿起香,記住,這根香是不熄的,切勿丟失。當(dāng)你走不回來的時候,跟著香頭冒出的香火方向走。” 我從香爐里小心翼翼把這根香拿出來,捧在手里。屋里找不到光源,光線說亮不亮,說暗不暗,似乎有一股看不到的黑氣在涌動。 我提心吊膽往前走,來到門前,剛要推門出去,忽然看到右上的墻面有團(tuán)陰影在晃動。我下意識往那看了一眼,這一看汗毛一瞬間全部豎起來。 在右面的墻上,大概離地有一米多的距離,吊死了一個人! 這是個老頭,穿著一身中山裝,脖子上掛著繩子,上面黑氣彌漫,看不清繩子拴在什么地方。他的身體隨著繩子輕輕搖晃,腳尖不斷碰到墻面。 我嚇得一動不敢動,輕輕說著:“王大哥,王大哥,你在不在?” “怎么了?”老王大哥的聲音傳來。 “我現(xiàn)在來到門口了??墒浅隽它c問題,在門的右上方有個上吊死的死人,我該怎么辦?” 老王大哥也沒想到我能看到這么個東西,他沉吟一下說:“你現(xiàn)在是陰魂,已經(jīng)進(jìn)入中陰境界,看到的自然也是陰魂。我租這里房子的時候,就聽說過是兇宅,以前死過人,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很久前死在這里的人。自殺者,陰魂凝結(jié)于自殺現(xiàn)場不散。你聽我說,出了這道門,你所見所聞都是我們常說的鬼世界,你要保持良好心態(tài),見怪不怪。” 我喃喃這四個字“見怪不怪”。 我抬起頭又看看吊死的那個人,突然那老頭轉(zhuǎn)過頭,他的脖子本來掛在繩子上,頭像木偶一樣緩緩轉(zhuǎn)動,沖著我陰森森地笑。我嚇得呆在原地。腦子一陣抽搐,幾乎一片空白。 我對自己說“見怪不怪”,我和他一樣,現(xiàn)在都是鬼了,怕啥。 我不看那老頭,生怕再看一眼就會崩潰,我慢慢推門,把門打開。 當(dāng)走到外面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現(xiàn)實中門外應(yīng)該是院子,而這道門推開,外面是無邊的荒涼,廣袤無垠的大地,地上沒有長草,灰蒙蒙的一大片,如同起了濃霧,天空低垂,昏黃如尿,似乎密布著厚重的淺灰色的云層。 我看看手里的香,飄著淡淡的煙火,慢慢吹向我身后的位置。后面這個房間就是我要回來的地方,到時候跟著香走就沒錯。 我慢慢向前走著,原本的公路和建筑都不見了,我踏上了大地,這里就是黑漆漆的荒野,混沌無邊,前面的路根本沒有盡頭,似乎會延伸進(jìn)另一個世界。我有點害怕了,回頭再看,來時的小屋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屋里似乎亮著微微的黃光,遙遠(yuǎn)的像是在異世界。 這片大地實在太大,走著走著迷失方向怎么辦,救老黃的時限是今晚午夜十二點整,這個時間耽誤不起。 我便說道:“老王大哥,我走到一片荒地,什么都看不著,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喊了幾聲,根本無人答應(yīng),我心猛地提起來,對著荒郊野外喊了幾嗓子,老王大哥還是沒有聲音。 我害怕了,這怎么辦,現(xiàn)在落單了,我該怎么辦??? 媽的,老黃到底在哪呢,天大地大,上哪去找。 正想著。忽然從身邊擦肩而過一隊人。我嚇了一跳,這隊人走在昏暗的荒野,穿著黑漆漆的衣服,臉上五官陰暗不明,排成長長一列,沒有交談。沒有聲音,默默前行。 我舉著香,不敢出聲。這隊人的隊伍很長,走向西方,沒有人注意我,很快消失在地平線處。 如果這里是中陰境界,那我看到的都是鬼。這些鬼會不會是才死的人,排著隊下陰間呢? 我正想著,忽然肩頭被敲,這里實在詭異,我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 身后站著一個男人,面目模糊,衣著模糊,不像現(xiàn)代人也不像古代人,總而言之一團(tuán)模糊。他做個手勢,示意我跟著他走。 我猶豫了一下,現(xiàn)在自己盲目走沒個方向,這個人會不會是傻活佛派來接我的呢?跟著他走試試。 我跟在他身后。走了沒多遠(yuǎn),前方依稀能看到許多低矮的建筑,好像是村落,我們又走了一段,到了村口,他指著一間小屋。示意我進(jìn)去。 我這時候有點迷瞪,覺得不對勁,又品不出來哪里有問題,跟他進(jìn)了屋。屋子里空空蕩蕩,他帶我穿過大堂,推門來到后院。后院種著一棵大樹。一個人無法環(huán)抱,郁郁蔥蔥,可沒有現(xiàn)實中這種高大樹木應(yīng)有的生氣勃發(fā),反而死氣沉沉的,黑氣彌漫。 在大樹旁邊,有一根竹竿杵在地上。我抬頭上看。它高到無法形容,似乎一直插進(jìn)天際。 那男人做個手勢,示意讓我順著竹竿爬上去。 我來到竹竿前剛要爬,男人示意讓我把香給他,這玩意可不能給,我下意識攥得緊緊的。他沒有強迫我做什么,指著竹竿,讓我上。 別看竿子光溜溜的,可爬上去一點都不費勁,我順著桿子蹭蹭蹭往上爬,爬了一段,往下看去。那男人已經(jīng)模糊成一團(tuán)人影。 我抬頭上看,上空昏黃的云團(tuán)密集,云層涌起變化,顏色恢弘壯美,猶如一片巨大的云海。我啥都忘了,只有一個念頭,攀登入云,直達(dá)仙界。 剛爬了沒幾步,一個聲音從頭上傳來:“干嘛呢,這不是你來的地方?!?/br> 我看過去,有個人攀在竹竿上,就在離頭頂不遠(yuǎn)的上方。 我忽然想起老王大哥說的話。他說我在這里遇到任何人都不要搭腔,我沒說話,似乎醒悟了不少,自己干嘛呢這是,本來找老黃的,怎么爬到竹竿上了。 那人雙手一松。整個人僅靠雙腿夾緊,從竹竿的上方滑落下來,正到了我的身邊。 他看看我:“你命不該絕,遇到我了。你是觀落陰來的吧。不要向前走了,也不要爬竿子,下面就是你的元神廳和本命樹,看看就趕緊回去吧?!?/br> 他猛地拉住我,然后縱深一躍,我來不及叫,就被他從竿子上拽下來。我們兩個人像樹葉一樣在空中盤旋,朝著大地飛快直落。 像是小時候做夢,從高處掉下來一樣。失重的感覺十分不真切,悠悠忽忽我們到了地上,院子里空空的,剛才蠱惑我爬竿子的那個男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那人拍拍我的肩膀:“看看就走吧,這里是中陰境界,鬼差惡鬼橫行,你如果迷失在這里,會永遠(yuǎn)回不去的,很麻煩。幸虧你遇到了我?!?/br> 我看他不像壞人,而且他身上沒有這里特有的陰郁黑氣,給人十分清爽的感覺。 我忘了老王大哥告訴的禁忌,脫口而出:“你是誰?” 他看看我,說道:“我和你一樣,也是這片異世界的闖入者,我叫劉洋?!?/br> 第一百九十章 不凈關(guān) “你好,劉洋。”看到這個人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把老王大哥的囑咐拋到九霄云外,直覺到這個劉洋不會害我。 “你怎么也會在這里?”我疑惑地問。 劉洋道:“我的經(jīng)歷你就不要打探了,我是陰間的人,你可以理解為鬼差吧,我到此處是視察的。你不是此間中人,趕緊離開,耽誤時間越長越麻煩?!?/br> 我知道他是好人,拉著他說:“不行啊,我走陰至此是為了救一個人?!蔽野牙宵S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劉洋“哦”了一聲:“這樣吧。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跟我走吧。” 我和他從小屋出來,外面是廣闊無垠的荒野,天光晦暗,nongnong的黑氣彌漫。劉洋帶我行走其間,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來:“你這么信任我?問都不問就和我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蔽艺f:“反正這里這么大,讓我自己走也是瞎走,莫不如跟著你,如果你沒有騙我,說不定就有一線生機。” 劉洋笑了笑:“通透。你的朋友確實是被抓交替了,那座建筑是陰間的一處入口,一旦他走了進(jìn)去,就會從中陰境界入地獄鬼府,那時候再想救也晚了。”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我問。 “不是我們怎么辦,是你怎么辦?!眲⒀笳f:“我?guī)愕侥莻€地方,已經(jīng)仁至義盡,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哦,對了,要到陰間入口,還需經(jīng)過一道關(guān)卡?!?/br> “什么關(guān)卡?” “你到了就知道,關(guān)口名字是兩個字,叫做‘不凈’。能不能過這道關(guān),就看你自己了?!?/br> 聽他這么一說,我心里咯噔一下,老王大哥曾經(jīng)想傳授我不凈觀,我覺得他是神棍,就沒答應(yīng),沒想到在中陰境界又要過這樣的關(guān)卡,難道我命中注定要過這一關(guān)? 走了不知多遠(yuǎn),突然出現(xiàn)一座大山,我跟著劉洋繞過山,只見黑漆漆的山谷中,立有一棟高大的牌樓,足有四五米,橫跨左右兩座大山,氣勢森嚴(yán)。 劉洋道:“穿過這道山谷,就能到陰間入口,你想救的人就在那里,好自為之吧?!?/br> 我正要說什么,他擺擺手,自顧自大搖大擺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山的拐角處。我深吸口氣,壯著膽子走進(jìn)牌樓,聞到一股極臭的腐爛味道。 月光森然,照在地上,我定睛一看,差點沒嚇傻了。從山谷入口一直向前延伸進(jìn)山谷深處,地上布滿了死尸。這些死尸都是死了很長時間,高度腐爛,各種巨人觀,有的上面還落著一大層蒼蠅,成群的白蛆在森森的骨骼和流著腐水的爛rou里拱來拱去。 我全身不由自主縮起來,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往前走。地上黏黏的,是尸體高度腐爛后流出來的血水和體液,還是泥地,我深一腳淺一腳,半個鞋幫都陷進(jìn)泥里。 死尸可以不看,可臭氣卻擋不住,一層層nongnong地往鼻子眼里鉆,我不禁想起前幾天尸水灑在身上,帶著尸臭滿街走的情景。 好像有什么想法在心中涌動,看著死尸我似明白似不明白,就在這當(dāng)口,看到不遠(yuǎn)處亮著一盞燈。 這盞燈我在古代小說里看過,名為氣死風(fēng)燈,說白了就是燈籠,高高懸掛,燈火幽幽。我有點害怕了,這地方鬼氣森森,一切都不可琢磨。怎么會出現(xiàn)一盞燈? 我走過去,真是怪了,看不到掛燈的竿子,好像這燈籠是飄在半空中的,而且不會飛走,晃晃悠悠。在氣死風(fēng)燈下,有一塊巨大的銅鏡。銅鏡大概一人多高,表面是黃銅的,里面影影綽綽能看到我的影子,并不真切。 我站在鏡子前擺擺手,里面的人也擺擺手,不知為什么,我生出一種極為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玩意太詭,趕緊走吧。 正要離身而去,忽然看到黃銅表面里又出現(xiàn)一個人影。我的影子依舊在,在我的身后又多出一個影子。 我頭皮發(fā)麻,趕緊回頭看,后面啥也沒有,寂靜的山谷,滿地的死尸。我越發(fā)害怕,轉(zhuǎn)身要走,這時鏡面里多出的這個影子逐漸清晰起來,看清長相和五官。 這人一現(xiàn)身我就呆住了,傻愣愣看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出現(xiàn)的影子居然是賈佩佩! 賈佩佩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么詭異的鏡子里? 我擦擦眼仔細(xì)看,確實是她。賈佩佩站在鏡子里,微笑著看我,那么親切,那么隨和。我走到鏡子前,輕輕撫摸鏡子,用手指敲了敲鏡面:“佩佩,是你嗎?” 賈佩佩沒說話,嬉笑如常,她像生活在鏡子里的世界。她在走路在做工作在吃飯,回到家洗澡玩電腦聽歌睡覺,鏡子里事無巨細(xì)影錄了她的全部情況。 我目不轉(zhuǎn)睛,鏡子里的時間在快速流逝,很快賈佩佩就成熟到了少婦,她成家了,和丈夫圓了洞房,肚子一天天隆起,生下了孩子。鏡子里的景象很奇怪,沒有出現(xiàn)其他的東西,只有賈佩佩一個人,她的生活軌跡是我根據(jù)她的狀態(tài)推測出來的。 比如她在鏡子里成家了,丈夫是誰我并不知道,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吹竭@里,我甚至還意yin的猜測會不會是我。 賈佩佩一天天老了,她cao持家務(wù),打理工作,照顧家人,后來她垂垂老矣,滿面滄桑,人變得極為蒼老,坐在輪椅上,目光呆滯,跟年輕時候風(fēng)光靚麗的她簡直就是兩個人。不忍目睹。 終于有一天,她躺在床上行將就木,口水從嘴里流出來,大小便失禁,糞便拉滿了成人紙尿褲,沒人管,就那么躺著。 在臨死前的一刻,她忽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上方,嘴里喃喃,說了一句話。 我聽不到聲音,但根據(jù)她的口型判斷,她在說:齊翔。 說完后,她合眼長逝,鏡子里的景象還沒有完,她脫得光溜溜的推進(jìn)了冰柜,然后又被搬出來套上衣服,來回搬運。最后出現(xiàn)了一蓬大火,賈佩佩被推進(jìn)了火里焚燒。 大火燃燒,賈佩佩的尸體在火中扭曲,她的面容竟然從蒼老漸漸變得年少,從丑陋變得漂亮,最后尸體越來越小,化成了一堆骨灰。 一陣風(fēng)吹來,灰燼隨風(fēng)而起飄散而去,鏡子里空空,什么都沒有留下,再無賈佩佩。 我趴在鏡子上,看完整個過程,等一切都消失了,好長時間沒緩過來,說不出的感受堵在嗓子眼里。 我揉揉臉,抿心自問,我喜歡賈佩佩,是否能接受她從年輕到蒼老,再到化成無有的一生呢?所有的這一切在鏡子中的變化,如過眼云煙。世上本沒有賈佩佩,她如一陣煙來了,又如一陣煙消散,我喜歡她,我心動了,我和她分手了,她生了她死了她在火中化為烏有,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了哪一般?! 我頭疼欲裂,驀然回首,整片山谷的死尸竟然一瞬間都消失了,連臭味都隨之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