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輕月面色漸漸發(fā)黑,他很帥氣,更是白凈,可那些黑氣竄上他的臉,如同黑色的紋身一般,他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無數繁復的黑花紋,詭異非凡。 “這是什么?”輕月話音剛落,他的臉上身上燃起大火。燃燒起來。 這是一種黑色的半透明火焰,奇怪的是它不燒衣服,只燒皮膚,輕月漸漸被這團黑色的大火包圍,他嘶嘶倒吸冷氣,又問了一句:“這是什么?!” 天空黑云漸漸飄散。風停了,白云出來,光線又重新落在天臺上。 圓通松開手,他的面容已經是八十歲的老人,背有些駝,雙手合十:“此乃人間苦海業(yè)火?!?/br> 黑色大火中隱約只能看到輕月的身影,他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痛苦:“什么是業(yè)火?” “世間萬般苦念凝聚。人間婆娑,業(yè)力隨身,陰王指的本意不在于奪他人的生機,而在于以苦業(yè)創(chuàng)天地,再化人間。夜游迷之,輕月惑之。只觀其相而未解其意?!眻A通垂手說:“我神通沒那么大,調不來人間的苦業(yè),只是助推波瀾。天象驟變,黑云密布,那都是隨身苦業(yè)。輕月,愿你能在業(yè)火中堪悟。沒有燃己之心,怎見人間之苦?!?/br> 輕月在大火中,嘆口氣:“我還是著了你的道。和尚,你損失了六十年的光陰,未必就比我好受。” 圓通看著眼前的火人說:“我自入佛門,先修生死而后又忘生死。生死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狀態(tài)?!?/br> “說得好聽?!陛p語吸著冷氣,疼得全身都在顫抖。 圓通道:“我知道你是十缺童子,想愛卻不能愛,如今有陰王指神通,便想逆天改命??赡阆脒^沒有,你殺的這些人,這些無辜者,他們的愛怎么辦?你以已身之苦加于天下人,已入魔道,再不回頭便萬劫不復!” 輕月已經說不出話,火并不向外蔓延,只在他身上熊熊燃燒。他盤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解南華睜開眼,其余三人也從定境中蘇醒,他們推開門,我跟著他們走到天臺。 一看到圓通這個模樣,小雪到底是女孩,眼圈頓時紅了,要哭:“和尚,你……” 圓通現(xiàn)在已經不再是二十多歲的樣子,而是八十歲的老人。他一笑,頗為豁達:“小雪,不必為和尚憂,不必為和尚惱。別忘了我修的是什么,白骨觀啊。觀美人如白骨,如果只是觀他人而不是觀自己,那還修的什么,成話頭禪了?!?/br> 我心下凄然,眾人沉默,二龍指輕月:“他怎么處理?” 解南華道:“剛才入定境時,馬丹龍的神識鬼遁而來,他知道輕月發(fā)生的事。輕月是他唯一的徒弟,如今犯下大惡,他已經稟告陰間冥王,他要親自處置。陰王指也要重歸陰間,封于地獄。輕月要押到陰間去審判?!?/br> “啊,這怎么去?”我疑惑。 “陰間自會派鬼差來押。它們沒來之前,暫時把輕月封印在天臺。和尚,還得麻煩你守在這里?!苯饽先A說。 圓通盤膝坐在輕月旁:“我會為陰王指所奪之生機誦經超度?!?/br> 我有些憤恨:“陰間怎么早不派人來,等我們打完他們來撿便宜了?!?/br> “不要這么說?!苯饽先A道:“如今天下能克制輕月和陰王指的,只有圓通,也只有苦海業(yè)力這一個法子?!?/br> 我想起圓通當初走的時候,吟誦的偈語:苦海無邊天作岸,業(yè)火有情渡眾生。 “在我押送到地獄前,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愿。”沉默的輕月忽然說道。 “賴櫻嗎?”解南華說。 “對。讓我見她?!陛p月在大火中,輕輕說。 “我們不是賴櫻,不能替她做主,可以把你的心愿告訴她?!苯饽先A道。 輕月不再說話,微微垂頭。黑色的火苗越燒越大,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 圓通留在天臺看護輕月,我們從里面出來。解南華反手把門鎖上。 “這就算完事了?”我問。 解南華愁眉沒開,嘆口氣:“未來事誰也看不清,陰王指流落人間千年,恐怕沒那么容易。” 我們從樓上下來,看到大堂上貼著通知,說這兩天大廈要檢修,閑雜人等不能入內云云??磥碓谒妥咻p月之前,大廈都會關閉不對外開放。 我的心情非常壓抑,輕月的變化太讓人摸不到頭腦,難道陰王指真的這么邪惡? 我一夜沒睡,熬到天亮的時候才有些犯困,正要打個盹。忽然來了電話,是解南華打來的。 他在電話里說:“齊翔,你做好準備,輕月要押往陰間地獄,他只提出一個要求,押送的途中你必須跟隨。”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就等你了 我一聽解南華這么說就炸了:“不是吧,怎么……要我去?!弊於冀Y巴了。 解南華道:“這是輕月提出來的唯一要求,他說他還認你是朋友。你不用害怕,到陰間去不單單有你,還有鬼差,自會保你安全?!?/br> 我嗓子冒火,這是去陰曹地府啊,說的這么輕松。心里是一萬個不愿意,可是想到輕月說的那句話,我是他的朋友,沉重的道義沉甸甸壓在心頭,我又不能拒絕。 解南華沒容我多想,說道:“就這么定了,事不宜遲,今天晚上你到碼頭,我給你的微信發(fā)個地址?!?/br> “干什么?”我問。 “今夜晚間,鬼差帶輕月走陰,到陰間審判。你要到場?!苯饽先A把電話掛了。 我心砰砰跳,去陰間這是。白天無事,每一分每一秒倍感煎熬,好不容易擦黑入了夜,我沒敢和老爸說怎么回事,偷摸出了家門。打車按照解南華發(fā)的地址往碼頭去。 碼頭在郊外,離市區(qū)相當遠,出租車走了將近四十多分鐘才到,付了錢我心疼的要命。這一片碼頭靠近山區(qū),黑燈瞎火的,出租車司機眼神都不對了。以為我是要打劫的,一踩油門撒丫子就跑。 看他走了,我心里也有點膽突,解南華在哪呢?我拿出手機看看,信號全無,別說網絡了。正常的電話都打不出去。 我摸著黑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出現(xiàn)一道鐵絲網。透過鐵絲網,里面是廢棄的碼頭,后面靠著山,一大片一大片黑暗的山林,我怎么就忘了拿手電呢。四周死寂。山風吹過,冰冷刺骨。 我正沒主意呢,忽然鐵絲網里面閃過一道刺眼的光,我把眼睛一瞇,緊接著是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 我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看清眼前是誰,這是個駝背的老人,表情很嚴肅,穿著一身工作服,拿著老式手電,正緊緊盯著我。 “大爺,有人找我來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我姓齊,叫齊翔?!蔽业溃骸敖饽先A你認識嗎,是他找我來的?!?/br> 老頭沒說話,用手電向右側照照,一道強光順著鐵絲網照過去,能看到那里有一道上鎖的鐵門。 我明白了,他是讓我過去。不知為什么,我頭皮有些發(fā)麻,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 老頭到了門前,從兜里掏出鑰匙,把外面的鐵鎖打開。鐵門開了道縫隙,招招手。讓我進去。 我側著身子從鐵門縫隙擠了進去,老頭像是怕什么似的,趕緊把鎖重新鎖死。 我剛要說什么,他理都不理我,轉身打著手電往里走。我硬著頭皮跟著他往里走。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心跳加速,解南華怎么找了這么個地方,嚇死人不償命。 后山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我抬起頭,看到天邊的月亮今夜格外奇怪,紅彤彤一個圓,黑云飄在上面。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一個詞,妖月。 走了沒多遠,前面有個廢棄的房子,面積還挺大,應該是倉庫,大門敞開著,能看到隱約透出火光。 我跟著老頭走了進去,倉庫里空蕩蕩的,中間燃著一蓬大火,忽起忽落,燒的嘎吱嘎吱響??恐鴫Ρ?,放滿了紙扎的小人,還有金童玉女別墅駿馬之類的東西,居然還有一輛馬拉車,樣式很像兵馬俑里的戰(zhàn)車。 我看到解南華戴著金絲眼鏡,正蹲在大火前,雙手張開烤火,火光映著他的臉很亮,他目不轉睛,似乎在沉思什么。 “南華?!蔽艺f。 解南華回過神,看看我,沒有驚訝:“你來了?!?/br> 他又對駝背老頭點點頭,駝背老頭道:“你們整吧,我去守夜?!彼顺龇块T,走出去的時候順手把大門關上,隨即外面響起鎖鏈聲,他居然把大門上了鎖。 我全身發(fā)麻,顫抖著說:“就是在這里?” 解南華站起來:“對。鬼差來過,帶走了輕月,他們已經到了黃泉路邊?,F(xiàn)在就等你了?!?/br> 我嘴里發(fā)苦:“不是真讓我入陰吧?!?/br> “這是難得的機緣,”解南華說:“辦陰間公事,相當于出公差,是大功德。閻王爺會在你的生死薄上加上一筆的。” 倉庫里燃著大火,熱氣滾滾,可我還是禁不住發(fā)冷一般的顫抖。 解南華走到我面前。面色憂郁:“你別害怕,去去就回來。” 他到墻邊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火前,讓我坐好。又從紙人里取來一套紙做的衣服,上面還刷著紅紅綠綠的油漆,看起來怪怪的,像是古代人的衣服。 他小心翼翼幫我穿好,又給我戴上一頂高高的紙帽子。 他站在身后,按住我的肩膀,輕聲說:“齊翔,你是陽間人走陰,和正常的死亡是兩回事,如果就這么下去會非常危險。你必須有陰間的身份?,F(xiàn)在無法給你陰間官碟,只能讓你冒充一把陰差。你所戴的帽子是陰間黑無常所戴,我們已經和黑無常溝通好了,你這次下去就頂他的身份。” 我磕磕巴巴說:“真有黑無常?” “到了陰間你就知道了?!苯饽先A道:“你記住,到陰間后不要亂說亂動,跟著鬼差們把輕月押送進地獄。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再一個……” 他頓了頓:“不管輕月和你說什么,你都不要聽,切勿被他蠱惑,陰間畢竟不是陽間,非你我所能滯留之地,一旦出現(xiàn)危險你就可能再也回不來了?!?/br> 我看著大火,墻邊那些栩栩如生的紙人,全身都在顫抖,幾乎要哭了:“真的去?” “箭在弦上?!苯饽先A說:“冷靜,不要害怕,你越害怕靈性就會越弱?!?/br> 他的聲音縹緲,似乎越來越遠,我精神緊張,越來越沒膽氣,想叫又叫不出來。想回頭看看,解南華在身后似乎很遠的地方,呵斥了一句:“別回頭。” 我全身僵硬,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動一分。 身后響起解南華的聲音,他似乎在清唱一首歌,歌詞難懂,曲調也很古怪,幽幽的像是念經,飄飄不斷,浮在空中,猶如一絲細線。 大半夜的,場景這么詭異,我越聽越害怕,眼皮子漸漸沉重起來。努力想保持清醒,可在這歌聲的催眠下。眼皮重似千斤,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頭一下下點著,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這間倉庫里,火已經熄滅了,夜深沉,周圍沒有聲音。 我發(fā)了幾秒鐘的呆,猛然想起前面的事,從椅子上站起,倉庫里空空蕩蕩。所有的紙人紙馬還有紙別墅都收拾得干干凈凈,地面也沒有大火燒過的痕跡,連解南華也消失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屁股下面的這張椅子,我簡直懷疑自己是夢游到了這里,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噩夢。 我摸了下臉,走到門口握住把手。猶豫片刻使勁一拉,門開了。 外面是黑森森的夜晚,沒有月亮,可也沒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我看到在鐵絲網附近的鐵門那里,停著一輛古怪的老式馬車,像是兵馬俑里的戰(zhàn)車,我心念一動,聚精會神看過去,車上應該有人,人影在晃。 最關鍵的是,我看到了這樣一個人。 此人全身浴火,夜晚燃著火應該很清晰吧。可他身上的火是一團黑火,顏色甚至比這夜色還要濃稠。 我一看到他,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已經有了預判,不是旁人,肯定是輕月。 我低頭看看自己,那身紙衣服居然變成了真衣服,用手摸摸,還有布的質感。我突然覺得腦袋嗡嗡響,汗毛在一瞬間全部豎了起來,難道我……到了陰間? 黑霧彌漫,馬車停在鐵門前就是不走。似乎真的在等我。 我深吸口氣,慢慢走過去,來到馬車前。 馬車前面兩支長長的轅子伸出去,可是沒有馬,轅子中間黑氣彌漫,似乎是空的,也不知這車能不能跑起來。 馬車里是面面相對的兩排座,右手邊的座上坐著兩個人,看不清貌相和衣著,像是兩團霧氣凝結成的,他們手里各持一根長長的幡子,靜靜坐著。 在他們對面,左手邊的座上就是輕月。我看了一眼,簡直不敢相認,輕月沐浴在黑色的大火里,隱約能看到火下的他已經燒成黑色的人干。 可他身材依然挺拔,桀驁不馴,雖有大火焚身,依然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