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強不禁面面相覷。

    直到剛才我還覺得畫皮鬼雖然詭異恐怖，但始終沒有脫離鬼的概念，頂多殺人完事。沒想到它的胃口這么大，想把全人類都變成它自己。

    我輕輕握了握左手，手心里還有從錦囊里拿出來的那一坨東西。我留了一手，準(zhǔn)備在關(guān)鍵時刻對付畫皮鬼。

    老黃看我：“老菊，希望到時你來輔佐我。黃九嬰當(dāng)年也有過類似的雄心壯志，可惜在那個年代，受困于當(dāng)時的認(rèn)知，他只是把這些當(dāng)成修仙的結(jié)果。這是他的可悲之處，他再怎么修，也脫離不了時代認(rèn)知的束縛。”

    說這些時，老黃很平靜，他的這種內(nèi)斂態(tài)度卻極為可怕。

    我已經(jīng)可以判斷出來，站在面前的確實不是老黃，此人氣場之強大，老黃根本模仿不出來。

    同樣是一張面皮，同樣是一套服飾，有的人就猥瑣不堪。有的人就梟雄之氣，這玩意上哪說理去。

    真正的顏值是什么，不是五官長相，而是一個人的氣場。

    老黃看看我，笑：“行了。該說都說了，趕緊把大強殺了吧，咱們一起奔赴偉大的生命。”

    我回頭看看大強，這小子以前橫了吧唧，現(xiàn)在也慫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我和老黃磕頭，嚎啕大哭：“別殺我，我害怕……我家里還有mama爸爸，別殺我?！?/br>
    老黃向前走了一步：“我們不是在殺你，而是用你的生命來開啟偉大的人類紀(jì)元。日后你會作為祭祀的六個人而名垂史冊。”

    “我不要什么史冊，我就想活下去，求求你們了。”大強大哭。

    我握著刀看著大強，又看看老黃，拿定了主意：“老黃，我再叫你一聲老黃吧，你過來一下，我對這個法陣還是不太明白?！?/br>
    老黃走過來。我起手沒有征兆，速度很快，把手心的那坨東西朝著老黃抹過去。

    林間小屋的幻境里，我曾用這玩意驅(qū)退過畫皮鬼，有無比的信心。

    誰知道老黃沒躲沒閃，正讓這東西抹在臉上，像沒事人一樣沖我笑笑，然后把那東西從臉上抹掉。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坨像是白色泥巴的玩意，黏黏糊糊的，老黃拿在手里看看：“你果然有些道行，這叫無色泥，里面注入過法力。這東西在古代是用來做面具模子的。老菊。其實我早就在防著你，也給過你機會。我早就知道你是修行人，你幾次出神通試探都讓我壓回去。你知道嗎，進(jìn)山之后我想殺的第一個人，其實就是你！你對我的威脅最大。我不應(yīng)該把你留在最后。”

    他把那坨無色泥甩在地上：“這東西只能用一次，我故意把你陷進(jìn)我制造的幻境里，其目的就是逼你用出絕招，露出底牌。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神可用，無法可憑。對不起。你輸了?！?/br>
    他看著我：“在我們這個游戲里，輸?shù)娜酥挥幸粋€下場，那就是死?！?/br>
    他說完這句話，我猛地一踢大強，大吼一聲：“快跑！”

    大強干別的不行。跑路比誰都機靈，撒丫子往道觀大門口跑，我在后面緊緊跟隨。

    跑的時候回頭看，老黃并沒有追來，他背著手頗有興致地看著我們。邁著四方步緩緩走著。

    我和大強連滾帶爬出了道觀，峭壁的樓梯太陡峭，沒敢跑的太快。跑到第一個拐角的時候，我叫住大強，我們貼著峭壁呼哧帶喘，一起向身后的道觀看去。

    道觀大門黑森森的，出現(xiàn)一個人影，正是老黃。此時正走到門口，居高臨下看我們。

    黑暗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和表情，可能感覺到這個人雷霆岳峙。帶著山一般重壓，隱在道觀大門后面。

    大強已經(jīng)嚇破膽了，叫了一嗓子轉(zhuǎn)身繼續(xù)跑。我沒辦法，只好跟在后面，我們兩個好不容易從峭壁臺階上下來。

    此時月上中天。月光照在懸崖的離境觀上，斗角房檐如同抹了一層重金屬的外漆，散發(fā)著nongnong的陰森之氣。

    大強拉著我，顫抖著說：“怎么辦？”

    山是出不去了，道觀也沒法回去?，F(xiàn)在連吃喝都沒有。大強已經(jīng)指望不上，還不如一條狗好用，只能靠自己，我想想說：“咱們?nèi)ド较??！?/br>
    老森曾經(jīng)帶我們到一處山坳，有池塘有山溪，他告訴我們，一定要牢牢記住這處山坳的位置，日后是生命的保障。

    我們現(xiàn)在哪也去不了，沒水會活活渴死，干脆就到那地方。

    大強沒了主意，我說什么他聽什么。我們在黑夜森林中穿梭，很快跑完二里地，來到了山坳。我和大強互相看看，他恢復(fù)了一些理智：“老菊，你說咱們會不會死在這里？”

    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一定能活著出去。今晚咱們就藏在這，明早喝足水飽，然后上路，往山下走。如果法陣關(guān)閉，我們就能走出去?！?/br>
    “可如果法陣還開著呢？”大強問。

    我氣喘吁吁：“賭一把吧，總比坐以待斃強?！?/br>
    我們從小路繞進(jìn)山坳，這里青山綠水，小樹林環(huán)繞，環(huán)境和氛圍相當(dāng)舒緩，我和大強都平靜下來。

    我們來到山溪旁，大強跪在地上，把頭伸進(jìn)水里使勁喝。

    我理解他的用意，現(xiàn)在生死一線，死了那么多同伴，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我們，能喝趕緊喝吧。

    大強躺在岸邊，全身濕漉漉，看著黑暗的天空。

    我和他誰也沒說話，四周沉寂。

    這時山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即是老黃的聲音：“我猜你們兩個一定藏到這里喝水，我說的對不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六十億rou身

    大強快哭了，緊緊拉著我的胳膊：“老菊，咱們怎么辦？”

    “鎮(zhèn)定?！蔽覄袼４_實是我失誤了，大山被法陣封鎖，唯一的補給點就是這片水池，只要老黃在這里守株待兔，我們必然會現(xiàn)身。

    我低聲對大強說：“跟我來，咱們先藏起來?！?/br>
    我們兩個沿岸邊貓著腰快速飛奔，往西面下去，這里靠近懸崖。有許多嶙峋怪石，躲在其中可以藏身。

    我和大強在大石頭中穿行，本來我想躲到陰影里，大強卻做了個手勢，指指石頭上面，他的意思是爬上去。

    我覺得這也是個法子，往上攀高，一是視野開闊可以看到老黃的行蹤，二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找遍整個山坳也許想不到，我們就藏在他的頭頂。

    石頭上遍布凸起，還有凹下的坑，很容易爬上去。我們兩個互相扶持，彼此拉拽，登上一塊懸崖的高石。大強還想繼續(xù)往上爬。我抬頭看看，懸崖過于陡峭，真要上去，無法騰挪躲起來也困難。

    我阻止他，我們在石頭上小心翼翼爬，從這塊石頭爬到另一塊石頭，爬到前面。大強正要探頭出去，我一把拉住他，做了個危險的手勢，指指下面。

    我看到在水池旁。老黃正心安理得坐在岸邊。他并沒有急著找我們，而是寬衣解帶，把外面的衣服脫了，只留下里面的內(nèi)衣。

    他跪在岸邊，捧起水洗了把臉，然后四仰八叉躺在那里，舒暢嘆氣，大聲說著：“你們就別躲了，能躲哪去。老菊還記得嗎，你就是在這里第一次進(jìn)入幻境的，當(dāng)時你還以為是黃皮子造成的，其實是我弄的。我能弄你一次，也能弄你第二次?！?/br>
    他盤腿坐起來，忽然發(fā)著“唧唧”的聲音，月光下草叢顫動，跑出一堆黑乎乎類似老鼠的動物。

    大強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低聲驚恐地說：“那……那是什么玩意?！?/br>
    我聚精會神看著，示意他不要害怕。

    有幾十只黑老鼠一般的動物，圍在老黃身邊“唧唧”亂叫，有的爬過他的膝蓋。有的爬上他的肩頭。

    老黃回應(yīng)著，也唧唧叫，那些小動物蜂擁到岸邊，探頭進(jìn)水池里，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喝水。

    大強覺得惡心。用手捂著嘴，苦著說：“咱們喝過的水，也被這些大老鼠喝過。”

    我倒覺得沒什么，這樣到說明了水質(zhì)沒有問題，動物在某些方面可比人靠譜多了。

    老黃對著夜空，唧唧叫了幾聲，那些大老鼠不喝水了，全都抬起頭來，月光下我看清了，這哪是什么老鼠，全是黃鼠狼。

    黃鼠狼像是很有靈性，側(cè)耳聽著老黃叫，然后四散奔跑，竄進(jìn)草叢里不見了。

    老黃笑：“老菊，我找不到你，可不代表我的小寵物找不到你，這些黃皮子能夠搜遍整個山坳。你們別藏了。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大強低聲說：“他說可以放我們生路。”

    “這種鬼話你信嗎？”我反問他。

    我們躲在石頭上面，深夜風(fēng)很大，我們兩人凍得哆哆嗦嗦。老黃就坐在不遠(yuǎn)處的岸邊，盤著腿垂著眼。好像進(jìn)入了某種定境。

    “我們怎么辦？”大強凍得嘴發(fā)白，全身僵硬，我也好不到哪去。在這里如果熬一晚上，不用老黃動手，我們自己先凍死了。

    我坐起來靠著后面崖壁。掏出最后一個錦囊。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用過，但我總感覺還應(yīng)該有別的法器在。這份錦囊的重量很沉，比前面兩個要重多了。

    我打開錦囊，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沒用。不應(yīng)該這樣，傻活佛特神?？隙ㄟ€有后招。什么叫保命錦囊，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死一線，此刻不保命何時保命。

    我查了一遍，確實沒有東西，一發(fā)狠把錦囊全給撕開，用手捏了捏，手感有點奇怪。

    大強驚訝地看我，我凍的手指僵住，咬著牙把錦囊全撕扯開。這一開我頓時一喜，在錦囊的布袋里面，有亮光。仔細(xì)去看，這一面竟然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形成了鏡子的效果。

    我把錦囊布袋全部反轉(zhuǎn)過來，里朝外外朝里，然后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面掌心盈盈可握的鏡面。

    鏡子照人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奇怪的是，照月光到是很清楚。

    “這是什么？”大強疑惑。

    “能讓我們活著走出去的東西。”我剛說完，石頭忽然下面唧唧的叫聲，黑暗中幾個鼠頭攢動，朝著我們叫著。

    “完了。”大強心掉進(jìn)深淵里?？跉舛际墙^望。

    不遠(yuǎn)處正在盤膝的老黃睜開眼，抬眼看過來。黑夜中沒有光線，我們又躲在陰影里，可總覺得他已經(jīng)看到我和大強了。老黃的眼神很有穿透力。

    他站起來，不急不忙把外衣穿好。背著手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大強快哭了，一個勁問我怎么辦。

    我被他問得煩，說道：“不是他死就是咱們亡，一會兒真要落入畫皮鬼的手里，咱們各求多福吧?！?/br>
    大強著急了：“你手里拿著的這東西給我一份?！?/br>
    我想了想。把錦囊的一塊布袋給他。說實話，這玩意怎么用我都不知道，好不好用更不好說，他要就給他吧，別顯得小氣。

    老黃來到石頭下面。抬頭仰望：“兩位出來吧，大晚上的難為了，下面暖和暖和。”

    我和大強對視一眼，已經(jīng)暴露行蹤，在上面干靠也沒什么意思。畫皮鬼有的是方法讓我們下來。

    我第一個走出來。居高臨下看著老黃，然后扶著石頭表面的凹凸起，緩緩來到下面。

    大強哆哆嗦嗦跟了下來，我們在上面幾乎凍僵，現(xiàn)在讓我撒歡跑恐怕也跑不了多遠(yuǎn)。

    老黃看看我們。嘆口氣：“何苦呢。來，咱們到亮堂地方說話?！?/br>
    我們?nèi)齻€來到岸邊，月光映在水池上，山溪潺潺，流過凸石，水中倒影明月。

    老黃蹲在岸邊，用手撥動水面，輕輕說道：“水上月，天上月，哪個才是真月。皮中我。皮中你，哪個才是真人?！?/br>
    我和大強都沒說話，緊緊擠在一起。

    “你們總說我是畫皮鬼，”老黃看我們：“其實咱們都一樣，無非我可以換皮。你們不能換而已。我可以是很多人，你們只能是一個人，區(qū)別就在這里。你們雖然不能換皮，卻可以改變自己的外貌、性格、身份，臉不過是相。真正變化的是心?！?/br>
    我強自鎮(zhèn)定：“看樣子這幾百年你思考了很多。”

    老黃笑笑：“如果你和我一樣，能成為各式各樣的人，去體驗他們的生活，你會比我更加哲思?！?/br>
    “那你找到自己了嗎？”我問。

    老黃道：“這是我步入人間后的第一個命題，不過現(xiàn)在這個問題已不在是問題。這個問題永遠(yuǎn)沒有答案，什么叫我自己？我認(rèn)為我是誰，誰就是我。沒有任何人有資格來定義我是什么人。這些年來我想明白了，我可以是任何人：帝王富賈大佬，走卒犯人貧民。所有的人也可以是我。今天你們兩個都會死在這里，關(guān)閉法陣后我便走向人間，我會讓我自己覆蓋整個地球。”

    他甩甩手上的水：“幾百年來我行走紅塵，頂著各種身份學(xué)會很多東西，也見識到了很多的殺戮和人間慘劇。我得出一個結(jié)論，當(dāng)一個種群只包含一個生命體的時候，才會徹底杜絕戰(zhàn)爭。”

    “這就是你的理想?？墒悄阆脒^沒有。當(dāng)?shù)厍蛏现挥心阕约簳r，你會覺得非常孤獨?！蔽艺f。

    “螞蟻你們知道嗎？一個窩里只有一個有頭腦的蟻后，其他全是干活的工蟻。蟻后是孤獨的嗎？不是。”老黃搖搖頭：“對于螞蟻來說，交流不僅僅限于自身社會的內(nèi)部，更多的是種群和大自然之間，人類也一樣。為了發(fā)展的更有效率，在我統(tǒng)一全人類之后，便會發(fā)動分身向大自然對抗。死多少個體沒關(guān)系，會源源不斷的，因為我有六十億個rou身資源，這股資源如果發(fā)揮到極致，人類將會突破地球，突破太陽系，甚至銀河系。我是畫皮鬼，可是胸懷天下，我能讓人類步入新的紀(jì)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