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jié)
清水河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艱難地蹲在水里,抱著那個盒子,感覺雙腳已經(jīng)麻木了。我趟著水,好不容易走到岸邊,偷偷上了岸。找沒人地方把衣服脫下,把盒子匆匆一包,放進包里,瞅著沒人注意,趕緊回家。 晚上我也沒心思去玩,只想著快點回去打開盒子看看。我有種預(yù)感,盒子里一定裝著寶貝。敲開家門,剛進去我就皺眉頭,兒子還在客廳寫東西。他寫小說有個習(xí)慣,把所有的燈都關(guān)上,只亮著屏幕那一抹光,綠色光芒照在他的臉上,大半夜跟鬼差不多。 我皺著眉:“你吃沒吃飯?” 他看我:“吃了口方便面?!?/br> 我一股火上來,一時沒了興趣去開盒子,把包扔在沙發(fā)上。我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咱爺倆談?wù)剚?,爸爸跟你交交心?!?/br> 他看我:“等我寫完這段吧,好不容易有點感覺?!?/br> 我摸出煙:“你成天寫,能當(dāng)吃還是能當(dāng)喝?二十大幾的人,工作沒工作,老婆沒老婆,你媽走了之后,你光指望我養(yǎng)你?就算我能養(yǎng)你,能養(yǎng)多大歲數(shù)?你走出家門。出去看看,現(xiàn)在的社會已經(jīng)變成什么樣了,那些小姑娘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全在釣金龜婿,你沒錢沒車沒身份。連女人都找不到。你一輩子還不結(jié)婚了?” 兒子沒說話,手指漸漸緩下來,可還是沒有停下敲字。 我吐著煙圈,咳嗽了兩聲,走到墻邊把客廳的燈打開。燈光刺眼,他呻吟了一聲,擋住眼睛。 我坐在他對面:“老爸的身體動不了幾年,等我不能動的時候我都能想象自己的下場,躺在床上干等死。就你這個廢物,到時候我恐怕連口水都喝不上?!?/br> 他無動于衷,眼睛始終盯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我叼著煙站起來,心里嘆氣,哀莫大于心死。兒子二十多歲了,不是小孩,不能說打就打?,F(xiàn)在他也有主心骨,光是口頭這么勸也不解決問題。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是不是上輩子造孽了,這一輩子老天爺派個催債的過來。 我提著包搖搖晃晃往屋里走,兒子在身后突然說話:“爸,你今天撿到寶貝了嗎?” 我愣了,隨口說:“哪來的寶貝?!?/br> 兒子嘟囔了一句:“哪里出了問題。應(yīng)該有寶貝的?!?/br> 我沒理他,徑直回到屋里,把門關(guān)上。趕緊從包里慌手慌腳把那盒子拿出來,把外面包裹的衣服扔了一地??粗谄崞岬暮凶樱倚念^狂跳。 我告誡自己冷靜,走到窗邊把所有的窗簾拉上,我坐在床上,仔細打量這個盒子。 說句不吉利的話??瓷先ビ悬c像骨灰盒,略長方的形狀,表面雕刻極其精細,刻著許多紋理狀的花。我不認識這是什么花,從來沒見過。一朵接一朵,繁復(fù)重疊,工藝相當(dāng)精湛。 看到這朵花,我忽然恍恍惚惚冒出一種極其奇怪的感覺,似曾相識,在哪里見過,不但見過,而且還關(guān)聯(lián)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停下來思考,在屋里來回踱步徘徊,全身有一股涼氣在游蕩,感覺非常微妙。我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卻又無可琢磨,好像在很多年前我就經(jīng)歷了現(xiàn)在這一幕。 我沒有急著開盒子,把它捧起來,對著光線使勁看?;ò觇蜩蛉缟???粗絹碓绞煜?,無數(shù)朵花似乎要從盒子表面探出來。 就是這一恍惚,我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畫面。那是一把正在轉(zhuǎn)動的傘,傘面是粉紅色的,上面綴滿了綻開的櫻花。 傘轉(zhuǎn)得飛快。櫻花漫舞,看在眼里如同萬花筒一般。 我陡然憑空打了個激靈,從想象中掙脫出來。 再看盒子表面,知道了,上面刻著的花正是櫻花。花紋的圖案紋理我絕對見過,只是想不起來,那一柄轉(zhuǎn)動的傘是從哪里來的呢?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腦海里? 我絞盡腦汁,想不出半分,這種感覺實在太折磨人。 我盯著這個盒子,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在涌動。盒子里的東西一定和我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赡苴ぺぶ姓娴挠卸〝?shù),我能看到這個盒子并不是偶然的,它關(guān)聯(lián)到我的生活。 盒子上面掛著鎖,我到陽臺取來工具箱,翻出一把鐵鉗子,緊緊夾住鎖頭,使勁往下扭?,F(xiàn)在我老了,以前在車間干活的時候,力氣大得像頭牛。 扭了幾下,鎖頭聳動,我又拿出扳手,別在鎖頭相扣位置,使勁一用力。“嘎巴”一聲,鎖頭掉了。 我顫抖著手撫在盒蓋上,深吸了兩口氣,緩緩抬起蓋子。 蓋子打開,里面的東西暴露了出來,我往里看了一眼,血液幾乎凝固。眼睛緊緊盯著,大腦一片空白。 昏黃的光影下。我看到盒子里裝著一顆碩大的人頭。 人頭的臉朝上,雙眼睜開,脖子處血rou模糊,正瞪著大眼看著盒子外的我。我想把盒子扔出去,可全身已經(jīng)僵住。根本就動不了,人都傻了。 我之所以有這樣的反應(yīng),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居然認識這顆人頭是誰! 就在這一恍惚的工夫,我陡然心臺清明,睜眼看到自己坐在一間空蕩蕩的房間里,面前是輕輕浮動的白色帳幔。 我回來了,全身寒毛直豎,想起我是我。琴音在徐徐波動而來,我趕忙說道:“黎菲?!?/br> 外面古琴停了,傳來女孩嬌柔的聲音:“怎么了?” “你先別彈,能不能進來一下?!蔽艺f。 黎菲遲疑片刻,還是站起來,掀開白幔布緩緩走了過來,坐在我的身邊,看著我:“你怎么了?” “我能不能提個比較過分的請求?!蔽艺\懇地說。 “你說吧?!彼次?。 “我想抱你一下?!蔽铱粗f。 她怪有意思地看我:“你知道嗎,就憑你說的這句話,你很可能就再也出不去我們黎家了?!?/br> 我雙手捂著臉:“剛才我經(jīng)歷了一段人生,看到一樣非??膳碌臇|西?!?/br> 黎菲跪在地上,用膝蓋走路,來到我面前,竟然真的把我攬在懷里。 當(dāng)然,女孩很有分寸,雖然摟著我,但就是那么個意思,并沒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她柔聲說:“神識修補,琴音沖擊是常人很難熬過去的,對于修行人也是極為艱難的門檻。你是不是在那個幻象里忘了自己了?” 我?guī)缀蹩蕹鰜?,一把抱住她:“我?guī)缀趺允Я俗约海彝宋沂俏??!?/br> “還有最后一曲了,堅持完好嗎?”她看我。 我松開手,冷靜下來,擦擦眼睛:“我想跟你說說我剛才的經(jīng)歷?!?/br> “自古不問妄境?!崩璺普f:“你不用和我說,經(jīng)歷了什么都不用說?!?/br> “不,有個細節(jié)我必須要和你說?!蔽业溃骸耙驗殛P(guān)系到你。我不知道神識幻象和現(xiàn)實世界是什么關(guān)系,但既然關(guān)系到你,我就必須說!” 她跪坐在旁邊,好奇地看我:“你說吧?!?/br> 我抹了把臉說:“我夢見我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白天看門崗,晚上撈魚食。有一天晚上,在一條河里我撈出一樣?xùn)|西,是個古怪的盒子?;丶液笪掖蜷_盒子,里面裝著一顆人頭?!?/br> “和我有關(guān)系嗎?”黎菲看著我:“難道是我的人頭?” 我搖搖頭:“不是你的?!蔽翌D了頓:“是你爸爸的?!?/br> 黎菲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皺著眉看我。 “今天上午救下李先生的那個人,他是不是你爸爸?”我問。 黎菲搖搖頭:“他是我jiejie黎禮的爸爸,也是我的叔叔。他有兩個孩子,長子是黎云哥哥,女兒就是黎禮jiejie。我雖然不是他們兩個的親姊妹,可我們?nèi)诵r候是一起長大的,跟手足沒什么區(qū)別。我這個叔叔一直在國外,云哥和禮姐小時候幾乎就沒見過他幾次,親情相當(dāng)?shù)?。可是為什么他會死,我想不明白?!?/br> 第四百三十五章 宿命 我緩過神來:“他怎么就不能死?” 黎菲笑笑:“我們黎家很大,有很多產(chǎn)業(yè),我叔叔是董事之一,也是我們家里的話事人,地位超然。他現(xiàn)在基本都在幕后,殺他沒有必要,就算殺他也會遭到我們黎家的報復(fù),得不償失。再說了,我叔叔一身的功夫,就算在海外也沒斷了練習(xí),一把飛刀用到出神入化,比子彈還快,能殺他的人有,可也不多,全國也不超過三個?!?/br> “難道我的幻象就是一場夢?”我看著自己的雙手說。 黎菲站起來:“別多想了,就是一場怪夢。我曾經(jīng)見過很多修行者在修補神識時,陷入神識之境,最后還有發(fā)瘋的呢。你可別走這一步?!?/br> 我趕忙說:“不會的?!?/br> “還有最后一曲?!崩璺埔贿呁庾咭贿呎f:“你的神識現(xiàn)在還不能恢復(fù)原樣。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給你打下個好底子,剩下的你要自己修。” 我點點頭,深吸口氣:“有勞?!?/br> 她看看我,沖我莞爾一笑,出了白幔布。我看到她曼妙的身材坐在古琴前。用手緩緩撫動琴弦,發(fā)出一陣舒緩的音律。緊接著一彈,一個聲音出來,曲調(diào)陡然高昂。 一大波音波如同流動的涼水滲透幔布進到這里,在我身邊涌動。耳朵特別難受,被藥末堵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頭開始犯暈。 我太難受了,真不想進入幻象,進入到那個中年男人的生活里。現(xiàn)在生活就夠累的,又要經(jīng)歷另一個人生,壓力還如此之大,真是氣都喘不上來。 我也是,就算是假的幻象,讓我當(dāng)一回富二代也行啊,偏偏是下崗工人,相當(dāng)于打麻將剛上桌第一把就點炮,還有沒有天理了。 音波襲來,我難難受受又進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里。 睜開眼睛時,外面天光大亮,我猛然從床上坐起,屋里是很久沒有打掃過腐腐的味道,光線氤氳,透窗而進,無數(shù)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我擦擦臉,看看表已經(jīng)十點,拿起破手機上面有幾個未接電話。我趕緊回撥,通了之后對面是破口大罵。我心里發(fā)慌,今天本來早上八點到門崗接班的,結(jié)果遲到兩個小時。 我趕緊披上外衣,臉都來不及洗,正要出門,忽然看到地上扔著的盒子。 盒子口朝下,扣在地上,撿起來看里面是空的,我隱約想起昨晚的一幕,打開盒子看到里面是人頭。 我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人頭呢?我心驚膽戰(zhàn)看了看屋子,根本沒人頭,又查看一下盒子的邊緣,沒有血跡,難道昨晚是做夢? 我來不及多想,把盒子蓋好。胡亂用報紙包裹,然后塞到床下。 我披著衣服出來,到客廳看到兒子已經(jīng)睡去,筆記本電腦沒關(guān),依然開著,熒幕亮著。 我正要順手去關(guān)。發(fā)現(xiàn)屏幕上展示的是一個文檔,密密麻麻寫滿小字。我停下手,上次就是這種情況,我怕浪費電隨手關(guān)閉電腦,結(jié)果兒子告訴我文檔沒有保存,全都白寫了。 我不敢碰電腦了,罵兒子歸罵兒子,當(dāng)?shù)倪€是心疼他,點燈熬油挺了大半宿寫出那么點東西也不容易。 我來不及坐大公交,一咬牙打了個出租到單位,剛進門崗就被領(lǐng)導(dǎo)劈頭蓋臉的批評。 我接班的那老伙計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領(lǐng)導(dǎo)告訴我再有一次就讓我回家,有的是人搶著干。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滿街都是,就現(xiàn)在這行情,沒工作的五六十歲半大老頭一抓一大把。 我不敢沒了這工作,沒了爺倆都得喝西北風(fēng)。我忍氣吞聲坐在門崗里,心里盤算著怎么能把那盒子脫手,有時間去古董店看看?;蛟S有人識貨。 今天是全天,從早上一直到晚上八點。下班之后,沒辦法去清水河撈魚食,到街邊簡單吃了幾個包子,灌了水飽,我心急火燎來到家里。 進門之后,發(fā)現(xiàn)兒子不在,幾個屋子都滅著燈。我找了一圈,他確實不在家,這倒是個新鮮事,這個宅男終于有覺悟要出去了。 我本來想回屋,看到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忽然萌發(fā)出一種沖動,想看看兒子這些日子到底在寫什么。這是一種偷窺的快感,我坐下來,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開了電腦。 電腦的基本cao作我還是知道的,很快進入界面。桌面上只有一個文件夾,點開之后里面有一個文檔,起的名字有些晦氣,叫《我的殯葬靈異生涯》,后面還有兩個字“存稿”。 我抹了一下臉,點開小說。已經(jīng)寫了一百多萬字了,我從頭看起來。 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看屏幕就流淚,草草翻翻,寫的什么玩意兒。我一直往下拉,拉到小說最后,忽然看到一個名字。 這名字很怪,叫齊震三。 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見過,而且跟我有很深的聯(lián)系,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在哪看到的。 我看到上面寫著,“齊震三陷進黑暗里,沒有光,沒有人,沒有聲,他用手摸索著,只能摸到石頭。隨著地洞的塌陷。他被活活埋在石頭下面。巧合的是,這些石頭互相搭建,無意中用了一種借力的方式壘在齊震三的頭頂,恰好沒有繼續(xù)坍塌,如果抽取其中一塊,抽得不對的話。所有的石頭泥土就會沉渣泛下,把人淹沒。” 我繼續(xù)往下看。 “齊震三無法騰挪,只有方寸之地。忽然黑暗中,在石頭上面?zhèn)鱽硪粋€聲音,他聽出來,那正是黎云的聲音。黎云說,‘齊震三,你還活著嗎?’齊震三道,‘還活著?!柙普f,‘看樣子還有我才能救你?!R震三沉默一下,他聽出黎云的語氣很怪。‘我可以來救你……’黎云說,‘我也可以讓你馬上死在這?!?/br> 看到這里。我心提起來,竟然被里面的人物命運所吸引。我不知道這段情節(jié)發(fā)生的前因后果,可僅僅這一處細節(jié)就吸引住了我。兒子還是有點文字功力的。 我繼續(xù)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