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坐在輪椅上，手里拄著一根龍頭拐，撅著嘴唇看我，雖然老，眼神里卻透著倔強(qiáng)和戾氣。

    他旁邊站著一個穿著護(hù)士服的女孩。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臉色和五官極精致清純，氣質(zhì)如玉，溫文爾雅，眉間還不失嫵媚之意，確實是個極品。

    這個女孩在精心照料老頭，用干凈的絨布輕輕擦拭老頭嘴角的涎水。

    看著這老頭，我確定沒從來沒見過他，可不知為什么，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讓我非常熟悉的感覺，很怪異。

    剛才我和黃騰對話的時候，這老頭全程都在，一直藏在屏風(fēng)后面聽著。

    我咳嗽一聲：“老先生，你是？”

    老頭嗓音沙啞，底氣倒是十足：“齊先生，能否勞煩你打開窗簾?！?/br>
    我這才看到會客室是有窗的，拉著厚厚的黑色窗簾，和周圍墻皮近乎一色，剛才我一門心思和黃騰對辯，竟沒發(fā)現(xiàn)窗子的存在。

    我趕忙站起來，步履踉蹌的來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外面是鵝毛大雪，漫天漫地都是白色的。我看到遠(yuǎn)處有一大片湖澤，岸邊白石欄柱，我猛然認(rèn)了出來。這不就是京城的后海嘛。

    我居然被黃騰偷運(yùn)到了京城。我怔怔發(fā)呆。

    老頭揮揮手示意女孩推著輪椅，他們兩人來到我的身邊，我們并排站著，一同看著窗外大雪。

    “半路彌漫雨雪，蒼蒼鋪滿大地。這是一首曲子。齊先生知道曲名叫什么嗎？”老頭說。

    我搖搖頭：“不知道，但請賜教?！?/br>
    “此曲名為《風(fēng)雪故人來》?！崩项^瞇起眼睛，微微笑著看我。

    風(fēng)雪故人來……我看著老頭，熟悉的瞇眼動作，突然一道閃電掠過我的大腦，一下子整個人都僵硬在那里。

    這個老頭，我的頭皮猛得一炸，打了個深深冷戰(zhàn)，我再一次仔細(xì)去看他。老頭微笑著回看我，我不由得一陣眩暈。我認(rèn)出這個老頭是誰了。

    他就是洪西！

    “你，你是洪西？”我顫抖著聲音問。

    老頭點(diǎn)點(diǎn)頭：“好一個齊震三，現(xiàn)在才認(rèn)出我，哈哈。”他一陣爽朗大笑。

    “洪西，你……”我?guī)缀跽f不出話來。

    當(dāng)日我見到洪西的時候，這小子一表人才，別的先不說，顏值特高，絕對的小鮮rou歐巴級別，而且氣質(zhì)溫潤。絕對不像外界傳說的敗家子。

    和他交往的時間不長，但是這個人的心機(jī)城府，做大事的果決，給我很深印象。

    后來聽說，洪家在娘子廟之后遭遇了重大變革。洪先生和洪東東相繼過世，只留下洪西繼承了洪家所有的資產(chǎn)，并依靠手腕成為北方修行者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難怪黃騰能在他的手下做事，現(xiàn)在看來，倒不意外了。

    “洪西，你……你怎么成這個樣子?！蔽铱目陌桶偷卣f。

    洪西側(cè)過臉看看身旁的美女，揮揮手說：“你先出去吧，我和老朋友說幾句話。”

    美女俯下身，竟然和他貼了貼臉，柔美小臉貼在他的老皮上，情景極為怪異。

    洪西顫著手摸摸女孩的頭發(fā)，女孩像是乖乖小貓一般悄悄走出了房間。

    看洪西的一舉一動確實是個老者，不像裝出來的，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他也沒必要在我跟前裝。

    洪西道：“咱們上次一別。到現(xiàn)在多長時間了？”

    “日子不短了?！蔽艺f。

    “同樣的日子對于普通人來說，每一天都是重復(fù)單調(diào)的。而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這么長時間里足夠發(fā)生很多意想不到的變化?！焙槲骺人粤藘陕?。

    我看著他，一個年輕人變成一個垂垂老者，這種打擊可能也就圓通這樣的高僧能安之若素。而洪西心高氣傲，胸藏百萬兵，他繼承大業(yè)本想大展宏圖，突然變成老頭，這其中的打擊可以想象。

    “我怎么才能幫你？”我大約猜出洪西“請”我入京的原因了。

    洪西看我：“跟我說說灰界吧?！?/br>
    我看著他，深吸口氣，整理一下思緒，把我跟隨南派到白云寺，如何探險如何摸索，最后找到封印灰界的黑暗區(qū)域。出神識進(jìn)去探險，和我同行的黎德康冒然進(jìn)入灰界死無葬身之地，而我逃脫出來，記住了灰界的陣法。

    關(guān)于和尚和李大民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有提。

    整個過程中，洪西端坐在輪椅上，雙手拄著拐，微微閉著眼，像是在沉睡。我看著他，他身上的氣場更加強(qiáng)大了，如同一只睡過去的雄獅。又像是一座狂風(fēng)中不動不搖的大山。

    等我說完，洪西睜開眼，長舒口氣：“好險好險，好奇好奇，如果不是我變成這個樣子。真想邀你再去一次白云寺。”

    “你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問。

    “那天李揚(yáng)在娘子廟自爆后，修行人全死了，而普通人當(dāng)時并沒有感覺什么，但是過了幾天之后，我們身上都出現(xiàn)了癥狀。”洪西說：“我開始發(fā)高燒?！?/br>
    洪西告訴我，在廟里的普通人無一例外回去后發(fā)了高燒，很多人掙扎很長時間才死去，而幸存下來的人無一例外都開始衰老。

    當(dāng)時請來了中外專家，都看不出這種早衰癥是怎么回事。洪家又請了諸如同仁堂這樣名門世家里的老中醫(yī)，祖輩以前都是在宮里行走的太醫(yī)，能診拿各種疑難雜癥。

    所有這些醫(yī)生看過之后，無一例外都是一籌莫展，找不到任何救治的方法。

    其中有個年輕點(diǎn)的醫(yī)生腦筋活躍，他知道當(dāng)日娘子廟的自爆事件后，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見解，他說這種癥狀會不會是爆炸事件后出現(xiàn)的輻射現(xiàn)象，也就是輻射病。

    李揚(yáng)在娘子廟自爆的過程太像是一種輻射了，放射線作用于機(jī)體里，修行者當(dāng)即死去，而普通人雖然當(dāng)時幸免于難，但后期的損傷不可避免。

    洪家父子三人，父親洪先生歲數(shù)大支撐不住死了，洪東東是年輕小伙子，雖然受傷比較嚴(yán)重，但死應(yīng)該不至于，可他偏偏也死在病床上。關(guān)于兩個人的死亡，坊間各種傳言，全都指向洪西的陰謀論。

    今天看到洪西，他早衰變成了老頭，沒能幸免于難。著實讓人心中晦暗。

    洪西道：“你們南派去白云寺的經(jīng)過其實我都知道了，我也不細(xì)究你描述的漏洞，我只問你兩個問題?！?/br>
    我悻悻地說：“請講。”

    “第一個問題，李揚(yáng)的神通成就是不是從灰界中得來？”

    我愕然：“不好說，應(yīng)該是。”

    “第二個問題，那幅法陣圖你是否都已經(jīng)記牢？”洪西看我。

    我點(diǎn)點(diǎn)頭：“記是記下來了?！蔽叶溉恍盐颍骸澳悴粫蚕牒湍吓梢粯樱匦麓罱ǔ龌医绨?？！”

    洪西淡淡笑：“搭建灰界，我的愿望比南方更要強(qiáng)烈！南派的情況我多少了解一些，且不說派別眾多，成員復(fù)雜。單單是黎家內(nèi)部就分成好幾派，各自傾軋掣肘。他們要搭建灰界，成則成，若是有一分失敗，所有矛盾會像滾雪球一樣崩塌。而我們北方則不然，萬眾一心，齊心協(xié)力，我隨便說一句話便能暢通無阻的傳達(dá)到最下面?！?/br>
    “你認(rèn)為，”我頓了頓說：“進(jìn)入灰界能夠讓你返老還童？”

    “老齊，我還沒有兒子呢。”洪西凝神看我：“我的衰老從李揚(yáng)起從灰界起，想恢復(fù)青春必然要回到灰界。哪怕付出天大的代價，哪怕尸骨如山，我也要建出灰界！”

    第五百六十二章 動搖

    “你想讓我?guī)椭狈桨鸦医绱罱ǔ鰜?？”我說。

    洪西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我們北方得到了南邊的情報，知道你是關(guān)鍵人物，但我身邊還是有很多人瞧不起你，不光是你連八家將都瞧不起，是我壓下這些異議，把你從家那邊弄過來?！?/br>
    “那你最起碼跟我打個招呼啊?！蔽艺f：“不聲不響把我從洗浴中心弄到京城，啥意思嘛?！?/br>
    “打招呼你能來嗎？”他問。

    我沉默了片刻：“說實話我非常糾結(jié)，我這邊幫南派造了灰界，回頭又幫北方搭出一個，我成什么人了。黎家又那么信任我……”

    洪西笑著打斷我：“黎家信任你？知不知道你和費(fèi)奇在黎家早已命在旦夕。是你那個相好的，也就是黎菲，一直竭盡全力在保護(hù)你們，要不然你和費(fèi)奇早死在度假村了?！?/br>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吃驚不小。

    “我們北方是有很多比不上南派的地方，但是有一條，他們無論如何也比不過我們?！焙槲髡f：“那就是對我的信仰，對我的忠心耿耿！南派人只能被策反，可我們北方卻從來不會出一個叛徒，這就是領(lǐng)袖的個人魅力！”

    我看著他，洪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頭了，身上的氣場卻比當(dāng)初的小鮮rou要強(qiáng)大太多。

    “如果你的黎家大小姐知道你去洗浴中心，不但抽彼岸香，還去找小姐，她會怎么想？”洪西笑瞇瞇看我。

    我一股火冒上來：“你在威脅我？”

    “黎菲身份超然，可骨子里還是小女孩，”洪西說：“只要是女人，都會對男人出軌零容忍的?！?/br>
    “那你告訴她吧?！蔽覛夂吆叩恼f。

    說實話我心里還真是有點(diǎn)惴惴不安，黎菲為我做的那么多事，付出的那么多，而我還背著她去洗浴中心那樣的地方。雖然我不是去那里找女人的，可偷著吸彼岸香，這件事確實在江湖中不恥。

    如果眾人都知道了黎菲的對象是個吸毒的癮君子，黎菲的名聲也完了。

    洪西沒說話，搖著輪椅默默觀察著我，臉上呈現(xiàn)出一絲詭詐的笑。

    “不，不，我的老朋友，”洪西說：“我不會向黎家向黎大小姐告發(fā)你的行為，相反我還要為你遮風(fēng)擋雨，為你營造最好的形象?！?/br>
    我疑惑地看著他。

    洪西一字一頓道：“我要讓你娶到黎家大小姐，讓你們兩個結(jié)成夫妻！”

    “你這么好心？”我喃喃。我突然有所醒悟，似乎知道了洪西的目的。

    我著看他，洪西笑瞇瞇點(diǎn)點(diǎn)頭：“你猜到了。我要讓你成為我們北方在南派最大的一個臥底！”

    我艱難咽下口水，渾身乏力，頹然坐在椅子上，腦子嗡嗡響。

    “臥底這個詞不好聽?！焙槲髡f：“南北聯(lián)姻要好一點(diǎn)，為什么南派和北方要有門戶之見呢？呵呵。”他笑了笑：“聯(lián)姻之后就好了，北方南派會聯(lián)合在一起，全天下的修行人是一家嘛。”

    他說：“老齊，你知道我為什么用手段把你從家里弄到京城嗎，就是為了防止消息透露出去。你在我這里，除了幾個最親近的人，再無人知曉。就算你為我們畫出灰界法陣，我向你保證南邊也不會有人知道的?！?/br>
    我盯著排排書架。感覺大道荒謬，從李揚(yáng)自爆起，整個局勢似乎變成一個超大漩渦，所有人都被卷在其中，身不由己。

    你們不是要亂嗎。不是個個心懷鬼胎嗎，我就讓你們亂下去好了。

    其實我內(nèi)心不拒絕給誰畫法陣圖，南派也好，北方也罷，都只是我和李大民通往陰間的工具。只要最后能順利移植彼岸花，誰搭建灰界都無所謂。南北兩派一起動手，還能增加成功率呢。

    “好，我答應(yīng)你。”我說：“給南派畫法陣圖，我用了一個禮拜時間，在這里就會快一些。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畫完法陣圖后要送我回去?！?/br>
    “放心吧，”洪西笑：“你不回去我也得讓你回去，別忘了，你的最終目的是要和黎家大小姐結(jié)婚，紅包我都準(zhǔn)備好了，等著喝你的喜酒?！?/br>
    “給我找一靜室，我要畫圖?！蔽艺f。

    洪西道：“先不忙，我?guī)闳蓚€地方?！?/br>
    他搖動輪椅來到桌旁，摁動按鈕，時間不長門在外面開了。進(jìn)來兩人，正是黃騰和那個護(hù)士美女。

    黃騰是北方的話事人，也算是一方領(lǐng)袖了，沒想到在洪西這里像是家奴一樣。洪西隨便按個按鈕，他就能馬上現(xiàn)身在大門口。可見剛才一直在外面等候。

    護(hù)士美女推著洪西的輪椅，在他身上蓋了條厚厚的毛毯，黃騰跟在旁邊。三人出了門，我還在后面傻看著，輪椅上的洪西咳嗽說：“傻愣著干什么，一起來?！?/br>
    我們穿過一條幽暗走廊，空無人影，很難想象在洪西的宅邸，會有這種情形出現(xiàn)。

    走廊盡頭是后門，打開之后。漫天大雪，一輛黑色樸素的奧迪車停在門口，任誰也想不到這是威震北方修行門派大佬的坐騎。

    黃騰像是貼身家丁一樣，把后車門打開，抱著贏弱的洪西放到車?yán)?。護(hù)士美女跟著上了后座。黃騰沒資格在后面坐著，到了前面副駕駛的位置。

    我在外面看著這一幕，就這么會兒工夫，肩頭已落滿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