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jié)
我們找的這家飯館味道倒還不錯,我和陳居士推杯換盞說了很多知心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說我聽。陳居士過得也不好,別看是跑買賣的生意人,掙了些錢,算是中產(chǎn)階級了,可外面壓債的很多,每一年過年討錢要錢就跟打仗似的。家庭也不幸福,兩口子現(xiàn)在冷戰(zhàn),老婆在外面另有新歡,還有個女兒,現(xiàn)在上小學(xué),學(xué)習(xí)一塌糊涂。腦子不開竅,成天就知道看手機看平板。 說起來都是一肚子怨氣。 我說:“陳先生,我說句話可能不太好聽,也算是我的疑問吧。你在這里做居士,參悟佛法。慈悲行善,按說可以累積福德啊,怎么生活還會這樣?” 陳居士有點喝高了:“小齊,不懂了吧。我現(xiàn)在積累的福德,不可能馬上兌現(xiàn),我是在為下輩子積德?!?/br> 我沒說話。 陳居士說:“我這邊殺人了,那邊再做好事,修路修橋,就能把殺人的事遮過去?沒有這么一說吧。我現(xiàn)在日子過得這么艱辛,也是上輩子的惡積累下來的,今生開悟,為來世準備吧。” 我點上一根煙,透過窗戶看著遠處山上的陰王廟,說:“佛教說的輪回轉(zhuǎn)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輪回是什么機制,能找到其中的規(guī)律就好了?!?/br> “除非你有天眼通?!标惥邮空f:“觀神鬼觀因果,觀十方世界觀來世今生,觀諸相非相觀如來菩薩?!?/br> 我磕磕煙灰笑:“挺上口的,譜上曲都能唱歌了?!?/br> 陳居士還想說什么,可能是喝多了激動,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到前臺把飯錢付了,告訴店家老板,讓她拿一條毛毯幫著陳居士蓋上,別讓他著涼。 然后我走出飯店,一路回到了陰王廟,沒有去前殿,而是到了后面的地獄殿。 我順著走廊往后走,很快來到后面的無間地獄殿,這里亮著燈,老金頭正在吃盒飯,吐了一報紙都是魚骨頭。 屋里飄著吃魚的腥味,我摸摸鼻子走過去:“大爺,我又回來了。” 他看我:“你回來也沒用,沒有主任批條,誰也不能進大殿。” “咱倆聊聊唄?!?/br> “聊也沒戲。”老金頭呲噠我:“讓主任發(fā)現(xiàn),我就離下崗不遠了?!?/br> “非要等主任?我就看一眼?!蔽艺f:“我給你錢行嗎?” 老金頭看我,沒說話。 第六百五十三章 愛吃雞 老金頭說:“給錢?少來這一套,多少達官貴人私下賄賂我,想進去看看無間地獄啥樣,我根本就不搭理。” 我愈加感覺到,馬丹龍要我找的無間地獄應(yīng)該就在里面。難道這座大殿里真的通往地獄冥府? “那怎么才能進?你劃出條道?!蔽覇枴?/br> 老金頭不耐煩:“明天找主任去,早點來,晚了主任又走了。這幾天他家里有事,每天早上過來點個卯,人就撩了?!?/br> 我找著話題和老金頭嘮嗑,這老頭就跟死木橛子差不多,風(fēng)雨不透,迂腐不堪。說什么都嘮不到一塊。而且他一邊說一邊吃魚,口臭加魚腥,能把誰熏一跟頭。 沒辦法,我從佛殿里出來,這老頭油鹽不進,只能明早來堵主任了。 我在廟里轉(zhuǎn)了好幾圈,下午天色昏沉的時候,在前殿遇到了才回來的陳居士。他十分抱歉,說這頓飯本來他是地主他來請,沒想到一喝點酒就現(xiàn)眼,他死說活說非拉著我晚上到他住的地方,準備一鍋涮羊rou,再好好喝點。 寺院旁邊有供香客歇腳的旅館。陳居士常年駐在廟里,分配了一個免費住的員工宿舍,房間不大,一張上下鋪,跟學(xué)生宿舍似的。 晚上他支上小酒精鍋,用野味店買來的羊rou開始涮起來。夜里外面山風(fēng)大作,窗戶嘎吱嘎吱響,而屋里溫暖如春,吃著熱氣騰騰的羊rou渾身舒坦。 陳居士忽然說:“小齊,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地獄?” “有?!蔽尹c頭說:“我曾經(jīng)做過觀落陰,到過陰曹地府,確實有這么個地方?!?/br> 陳居士感興趣地說:“觀落陰我聽說過。也想去做,可大陸這里沒有好的道場,有機會去香港看看。你說說,你在陰間都看到什么了?” 我把幾次下陰的經(jīng)歷簡單描述了一下,沒有說太多前因后果也沒有提其他人名,陳居士聽得津津有味,他感慨:“真想到真地獄里看看?!?/br> “如果活著憋屈,人世間就是地獄?!蔽艺f。 “這倒是,”陳居士說:“得感謝咱們趕上的這個時代,要是投胎遇到亂世,千里赤地,到處狼煙,拿孩子換餅子,那也得干忍著。這年頭起碼吃喝不愁,物質(zhì)極大豐富?!?/br> “來,來,為盛世干一杯?!蔽遗e杯,我們一飲而盡。 我和陳居士聊得特別開心,能看出他好久都沒這樣了,喝到后來他嗚嗚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齊你知道嗎,我那天回家,一推門就看到我老婆和另外一個男人在床上,真是心都碎了,真想出門一頭撞死,當時我就感覺這就是地獄,我就活在地獄里。什么叫地獄,這特么才叫地獄,虐心啊?!?/br> 他擺擺手,搖搖晃晃走到床邊。一頭栽在床上呼呼大睡過去。 我坐在窗邊,繼續(xù)喝了點酒,不知不覺到了夜里十二點,爬到上鋪睡覺。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一翻身坐起來,看到陳居士還趴在床上呼呼睡。我揉揉太陽xue。想起一件事,壞了,這都幾點了,還要堵那個王主任。 我趕緊穿衣服,臉都來不及洗,出了旅館大樓,往廟里跑。陳居士告訴過我,正殿往西走,有個大院子,里面是寺廟辦公室,也是和尚們休息的禪房,找王主任可以在那找。 這院子算是管理處。一般沒有游客來。我找到之后,剛進去就聽到一群人在辦公室說說笑笑。 走到辦公室門口,我順著玻璃往里看,里面面積挺大,向南透著陽光,一個男工作人員正在和幾個女孩打趣。嘰嘰喳喳的。我看得酸溜溜,在這地方工作是好,啥活兒沒有,旱澇保收,辦公室里一男配多女,上班就是調(diào)情。簡直白衣不啻王侯。 這幾年我參加工作累得跟孫子似的,遭遇那么多意外,如今遍體鱗傷??纯慈思疫@小日子,人比人得氣死人。 我敲敲門,有女孩開門,問找誰。 我探頭進去看看。問她王主任來沒來。 女孩不耐煩:“什么王主任,已經(jīng)走了,早上點個卯就走了。他家有點事,這些天都不來了。” 這一屋子的工作人員,肯定家里在當?shù)囟加悬c勢力,要不然如此肥差也不會落到他們身上,這樣的小地方能有這樣的工作,估計搶得都打破頭了。 這些年輕人極其氣盛,態(tài)度非常惡劣。我搖搖頭,守著廟還如此沒有修養(yǎng)。 我暗罵王主任,這人也是個玩忽職守的辦公室老司機,他如果天天不來,我得等到什么時候。 和這些小孩實在說不出什么,只好悻悻退出來。 走到外面,看著院子里青煙渺渺,還有遠處的群山連綿,一時間思緒飄遠,非常惆悵。 “齊震三。你不覺得怪嗎?”忽然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我愣了半晌,才醒悟到是黃老靈,自從到了這里它就沒怎么說話,幾乎都忘了。 “怎么?”我問。 “在地獄后殿第一次看到老金頭,我就覺得不對勁?!秉S老靈說。 “怎么講?” 黃老靈說:“我對于人和事的觀察,比你們?nèi)祟愐舾械枚?。我跟你說。這個老金頭非常不一般,我居然看不出他是什么人?!?/br> “什么人,糟老頭子一個?!蔽覜]好氣地說。 “不對不對,”黃老靈說:“你就信我的。王主任或許就是個普通人,可老金頭不一樣,哪不一樣我說不出來?!?/br> “那你什么意思?”我問。 黃老靈說:“與其和混日子的王主任較勁。還不如想想怎么能和老金頭搭上,老頭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怎么搭?”我說:“我請他上洗浴中心蒸一道,再給他找個小姐?” 黃老靈說:“要不然,我給他制造一點幻象,試探試探?” “不好,”我馬上否決:“如果他是普通人,你的幻象會給他造成很大的創(chuàng)傷,這里是陰王廟,很可能是閻羅王的道場,咱們還是不要在這里搞事,否則真出什么事不好收拾。話說回來,如果他真是高人,你都看不出是什么人,咱們這兩下子在人家跟前不夠看啊,反而惹一身sao。” “反正這老頭不簡單,你想個辦法?!秉S老靈說。 我插著袖筒,慢慢踱步到前面大殿。陳居士已經(jīng)來了,此時殿里沒有香客。他正坐在桌子后面,用鋼筆在特殊的本上抄著地藏菩薩經(jīng)。 他看到我,趕緊雙手合十:“罪過罪過,以后可不能貪杯了,小齊,你要盯緊我。” “好說好說,”我坐在他旁邊:“陳先生,你知不知道這個老金頭是什么來歷?” 陳居士想了想說:“他好像是寺里主持的俗家親戚,在工廠混了一輩子,混到退休,沒落下幾個退休錢。主持看他可憐,便介紹到廟里看個大門,每個月不少掙呢,對一個老頭來說,這就算不錯不錯了?!?/br> “他沒家人???”我問。 “沒聽說過,也沒見到有家里人來看過他?!标惥邮看蛑罚骸班耍粋€老頭子,你打聽他干什么?!?/br> 他低頭抄經(jīng)。我沒有繼續(xù)打擾,從佛殿里出來,對黃老靈說:“有個辦法,不知道好不好用,可以試試?!?/br> “那就試試唄?!彼f。 我從廟里出來,到外面的野味店買了一只大燒雞,用油紙包好,噴香噴香的。又買了一瓶幾十塊錢的白酒。我提著這些東西向地獄殿走去。 剛進院就看到有一些香客在,他們正在參觀前殿展示十八層地獄的受苦雕像,一個個看的嘖嘖稱奇,倒也不怎么害怕。 我繞過他們順著走廊往后面,陰森的走廊比前殿要恐怖多了,穿過走廊來到后殿門口,看到老金頭把兩張椅子排在一起,他靠著墻半躺半臥,耳朵里插著耳機,手里拿著手機,好像在聽什么小曲。還打拍子。 我提著東西站在他的旁邊沒有打擾,大概半個小時,他把眼睜開看到是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東西,趕忙摘下耳機:“這怎么話說的,你這是……” 我把口袋遞給他。老金頭從里面拿出油紙包,打開之后是油汪汪的一只大燒雞,香氣撲鼻。 我又把酒掏出來:“金大爺,這可是老窖,不知道你好哪口,我就買個貴的。” 老金頭撕下雞翅膀放嘴里嚼著,把酒瓶蓋打開聞聞酒香,眉開眼笑看著我:“你有點意思。” 我之所以這么做,是想起在火車站的時候,馬丹龍曾經(jīng)提示過一句話:他愛喝酒,愛吃雞。 當時我就特別納悶,這句話什么意思呢,翻來覆去也想不明白,沒想到現(xiàn)在用上了。 說明一個問題,馬丹龍很清楚我要面對的是什么人,以及這個人的喜好。如今這個人落在老金頭的身上,老金頭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草上風(fēng) 老金頭津津有味啃著雞脖子,沒有酒杯,把白酒小心翼翼倒進小瓶蓋里喝。燒雞吃得滿嘴流油,白酒喝得嘖嘖作響,我沒打擾他,笑瞇瞇坐在旁邊看。 能有個二十來分鐘,一只雞全讓這老頭干下去了,吃完還意猶未盡,嘬嘬自己手指頭,回味無窮。 白酒也喝下去半瓶。他臉色紅暈,一看就是有點上頭,靠著墻半躺半坐,指著我說:“小鬼,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不就是想進去看看嗎?” 我嘿嘿笑:“正是?!?/br> “哪個損人告訴你我愛吃燒雞愛喝酒的,這不是害我嗎?”老金頭打著飽嗝,他摳著牙說:“你把燈閉了,我要睡覺,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迎著他的話說。 老金頭脫了外面的棉襖,當被子蓋在身上,他靠著墻閉上眼睛,時間不長打起呼嚕。 我悄悄走到墻邊,把燈關(guān)上,后殿頓時黑不隆冬的。我躡手躡腳走向關(guān)閉的大門,一邊走一邊看著黑暗中沉睡的老金頭,不禁自言自語:“這老頭到底什么來歷?” 誰知道黑暗里忽然響起老金頭的聲音:“不知最好,知道就沒了意思,辦你的事去。” 他說話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喝醉了,而且和平常那糟老頭子的氣場完全不一樣,像是變了一個人,極其威嚴。 我沒搭腔,心里惴惴,他也是個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