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節(jié)
十三娘臉的上半部還算正常,自鼻子以下一直到脖子咽喉處,卻面目全非,并不是正常人的樣子。 她沒有嘴這個器官,這么一片區(qū)域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瘤子,每個瘤子可能也就拇指蓋大小,通紅通紅的,像是得了梅毒一樣。 我仔細(xì)去看,每個瘤子竟然是“活”的,還在動,一開一合。我咽著口水稍稍湊近,這一看驚得差點沒坐地上。這些瘤子居然是一張張微縮的人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嬰兒,閉著眼聳著小鼻子,嘴一張一張,好像是在哭泣。 十三娘說過。生前所有的業(yè)力都生在她的臉上,難道這些瘤子人臉,都是她殺過的人? 我顫抖著說:“這些人臉……” “都是我殺的?!笔锖呛切ΑK龥]有嘴,說笑的時候,所有的瘤子竟然是同一個表情。都在開嘴笑,像是大合唱。這些聲音聚合在一起,形成了十三娘的聲音。 “知道我的業(yè)力有多大了吧,地府千年不過彈指揮間,想改變我還差點意思。”十三娘說:“我要離開這里了,謝謝你幫我。” 沒等我說什么,十三娘忽然站起來,用團(tuán)扇重新?lián)踝∧樀南掳氩?,對著遠(yuǎn)處的馬面喊:“馬面爺爺,你要找到的人在這里!” 馬面正大腳踩著一個罪魂。來回踏著折磨,猛然聽到有人叫他,回頭去看,正看到我們。 十三娘指著我,聲音顫抖。像是受了欺負(fù)的小娘子:“馬面爺爺,我發(fā)現(xiàn)這個人和其他罪魂不一樣,他手上有溫度,是個活人,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馬面人高馬大。兩只大眼珠子緊緊盯著我,大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一腳把腳下踩著的鬼踹飛,大步流星走過來。 他每走一步,甲板都會顫抖一下。 這時一直在沉睡的紙人“我”猛然醒了??吹轿艺诮o李若解鎖鏈,他勃然大怒翻身坐起,突然出手朝我打來。 這個時候我實在無法繼續(xù)幫助李若,只能先躲開,往旁邊一閃。紙人“我”一拳走空。這時,我才看到他手里握著一把造型奇詭的刀,刀刃鋒芒畢露。我呼吸急促,這把刀看造型竟然就是切魂刀。 這怎么可能?就算陳老太太能用精血重新造了陰間的我,但怎么可能連天下無雙的切魂刀都一起復(fù)制出來了? 紙人“我”一翻切魂刀,對我正欲再出手,這時馬面已經(jīng)走到近前,他橫起三叉戟,大吼一聲:“兩個小賊,怎么一模一樣。把你們兩個都弄死算了。” 紙人“我”見勢不妙馬上跪在地上,從懷里掏出一個黑色木牌:“馬面爺爺在上,我乃幽冥教主特別差遣的陰差,押送罪魂奔赴無間地獄。”他指著李若說。 馬面兩個大鼻孔噴著白氣:“你們兩個怎么一模一樣?” 紙人“我”指著我說:“這個人是另一個黑暗的我,一直覬覦我所押解的罪女。想帶她私奔,兩人勾搭成jian沆瀣不堪?!?/br> 馬面把三叉戟重重頓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甲板都顫了三顫,他聲音很大:“帶著你押解的罪人上別處去?!?/br> 紙人“我”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看了我一眼,他用手握住李若脖子上的鎖鏈,那縫隙竟然漸漸變小,重新融合在一起。 他猛地一拽鏈子,李若上不來氣。只能跟著他動。紙人“我”罵道:“賤婦,遇到姘頭就想跑,哪有那么容易事。走!” 他一邊走一邊拖著鎖鏈,李若摔在地上,用手緊緊把住鏈條,身體在地上拖動。 李若臉色慘白,看著我,眼睛里是豆大的淚珠,滾滾下落。 我頭皮都炸了,正要沖過去,忽然一道黑影落下,擋在面前。正是馬面手里的三叉戟,他居高臨下看我,眼神犀利陰冷:“讓你走了嗎?” 紙人“我”拖著李若越走越遠(yuǎn),漸漸到了甲板那一頭。我再看十三娘。她也沒了蹤影。 馬面看著我,我回看著他,周圍還坐著成百上千的陰魂,此刻四周鴉雀無聲,進(jìn)入一種很詭異的沉默中。 馬面手持三叉戟。攔住我,說:“你是齊翔?” “正是我?!蔽艺f。 “好!”馬面說:“你什么罪過自己心里都清楚吧,也不用我多言,船馬上就要停到一站,到岸后跟我下船。我?guī)闳ラ惲_殿伏法。” 馬面實在是恐怖,身上散發(fā)出的森森之氣,攝人心魄。雖然非常害怕,我還是硬著頭皮說:“馬面大神,我要到無間地獄去救mama和朋友,等這件事了結(jié),我自會到地府請罪,是千刀萬剮還是永墮阿鼻,我都認(rèn)了。但是現(xiàn)在不行。” 馬面冷笑:“你以為我再跟你談價錢嗎?乖乖跟我走,免得受皮rou之苦。我已知道你是rou身赴靈,尋常陰間至寶對你不起作用,但是你別忘了,帶著rou身前來,所遭受的痛苦是雙倍的,rou身之苦加魂魄之苦。我自有招數(shù)讓你痛不欲生?!?/br> “我肯定不會跟你走的?!蔽移届o地說:“要么你就把我打殘,拖著我走。” “好!好!”馬面點頭:“你只身入地獄,奔赴無間救人,有膽有義,只是執(zhí)著太重,過于莽撞。如果讓你這么輕易過了我這一關(guān),于我于你于冥府都沒法交代。我佩服有膽氣的人,但也藐視天真的人,你要么乖乖跟我走免收皮rou之苦,要么我真把你打殘。背著你走?!?/br> 我靜靜地說:“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太多了,不缺聰明者不缺明哲保身者,缺的就是我這樣的天真和想當(dāng)然?!?/br> 馬面笑著點點頭:“有點意思。”他笑容漸漸冷卻,臉色愈發(fā)鐵青,他收回?fù)踉谖颐媲暗娜骊4蠛鹨宦暎骸皭汗矶冀o我滾開!” 伴隨著這句話,他猛然轉(zhuǎn)動三叉戟,在空中嗚嗚轉(zhuǎn)動,像是轉(zhuǎn)風(fēng)輪一般。三叉戟所到之處,甲板上那些看熱鬧的陰魂全部打飛,這些陰魂慘叫著飛出十好幾米,有些點背的,直接從船上打到江里。 馬面圍著我轉(zhuǎn)圈,一邊轉(zhuǎn)一邊舞動三叉戟,等這一圈下來,我們周圍劃出一片直徑十幾米的空地,這個區(qū)域內(nèi)的陰魂全部打飛。 甲板上氣氛森嚴(yán),凝重至極,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眾鬼瑟瑟,全躲在圈子外,目瞪口呆看著我們。 馬面滿意地點點頭:“夠耍了。齊翔,你要從我手里出去,就得拿出相應(yīng)的能耐。你說你不是愣頭青,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手段?!?/br> 他持起三叉戟,對著我劈頭蓋臉砸下來,大吼一聲:“齊翔,接招!” 我站在原地,集中所有精神,知道此時此刻,已經(jīng)到了最大的生死關(guān)頭。 第六百六十五章 信念 馬面揮動巨大的三叉戟劈頭蓋臉砸下來,我凝神未動,直到距離頭頂還有半米的距離,我感受到了如泰山壓頂般的強烈巨風(fēng),刮得臉都生疼。 我用出天罡踏步,往左邊一滑,剛躲開,三叉戟就砸了下來,正打在剛才所站的位置,耳輪中就聽“哐”一聲巨響,耳朵都快震聾了,甲板劇烈搖晃。 甲板不知是用什么木頭做的,相當(dāng)脆,三叉戟那是多大的勁頭,砸上去之后居然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木頭碎屑亂飛。 “好!”馬面的臉漲起來,鼻孔不斷噴著白氣,他用手一甩。三叉戟橫著朝我就過來了,攔腰一擊。 這三叉戟少說好幾百斤,馬面舞動起來,力量大速度又快,慣性也超大。他只要稍稍給個力,那三叉戟自己就能在空中飛舞。而且越行越快??粗嚯x挺遠(yuǎn),其實電光火石間就到了。 我看著越來越近的三叉戟,它奔的方位正是我的腰眼,這要砸實了肯定骨斷筋折,人就廢了。 我情急之中,雙腳打滑,猛地一踩地面,朝后滑出去能有一米。剛過去,三叉戟就到了,股叉的尖端擦著前心將將過去。 看著我好像不費力,一踩一滑,一蹦一跳,其實每個動作都要集中所有精力,調(diào)動所有細(xì)胞,只要有一個細(xì)節(jié)凝滯,肯定就讓馬面廢在這。 我后背都濕透了,現(xiàn)在也不過就躲了兩次,感覺極度神乏。大腦一片空白。 馬面一臉鬼笑:“好,好,你再試試第三下?!?/br> 他cao著三叉戟,平著扎過來,速度極快,三股尖端鋒芒閃爍。 我一看不好,情急之下顧不得體面,摔在甲板上來了個驢打滾,咕嚕嚕滾出去,第三下也躲了過去。 馬面收了兵器,說:“你這身法有點意思,叫個什么名字?” “天罡踏步?!蔽覐牡厣吓榔饋怼?/br> 馬面點點頭:“我這叉子共有一百零八砸,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時候?!?/br> 他揮舞三叉戟,空中嗚嗚作響。猛地大吼一聲,他竟然跳起來,這尊大神三米多高,蹦在空中,竟猶如一只天馬,氣勢真是雷霆岳峙,黑壓壓像是一朵烏云。三叉戟也跟著飛舞起來。他從空中落下,借著下墜之勢,劈頭蓋臉砸向我。 這么說吧,好似一座飛來峰從天上掉下來,氣勢絕對毀天滅地。 我沒有急著躲。而是集中精力看著,在短短的一瞬,可能不到一秒的時間里,我的思維千折百回,因為我發(fā)現(xiàn),馬面這一擊不但氣魄驚人。而且封住了幾乎所有的走位。 不管往哪躲,全在陰影下面,他都能打著。從學(xué)會天罡踏步直到現(xiàn)在,我也算對一些強敵,可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種情形。對手竟然把所有可能的方位全納入攻擊范圍,我頭一次生出無能為力的感覺。 手心捏著汗,這時馬面已經(jīng)落到眼前,三叉戟正砸向我的腦袋。 我一咬牙,得了,拼了,反正也是個死。 其實我瞅準(zhǔn)了一個位置,一直猶豫不敢到那里。現(xiàn)在逼入絕地,不過去也得過去。 這個位置就是馬面的身體最下面,陰影的最中心。我知道陽世間有一句俗語,叫做燈下黑。 越是靠近燈光靠近光明,越是最黑的地方。 我一個滑步,用出天罡踏步。三竄兩縱來到馬面身體的最下面。就在這個時候,他從天上落下來了,雙腳重重落在甲板上,三叉戟也順勢砸在上面。 整個甲板都在劇烈震動,似乎整艘大船都晃了兩晃,甲板上出現(xiàn)一個直徑一米多長的破洞。能聽到里面隱隱的江水聲。 而我站在馬面的身后,我們背身相對,相距還不到半米。我這一下鋌而走險,居然冒死成功,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 馬面哈哈大笑:“有點意思,再來來我的第二砸?!彼眢w未動。三叉戟先動了,身子以腳后跟為原點,整個呈陀螺狀,猛然轉(zhuǎn)身,三叉戟直奔我而來。 現(xiàn)在的我已心無旁騖,把天罡踏步的精髓發(fā)揮到極致。稍微有一點分神,立馬粉身碎骨。 我在甲板上和馬面交纏起來。 他力大勢猛,出招又出其不意,我別說反擊了,能將將躲開已經(jīng)拼盡全力。 打著打著,我發(fā)現(xiàn)他這種招數(shù)有個最大的缺點,因為過于猛烈,所以三叉戟的慣性太大,只要出招就不可能半途變招。這也說明一點,哪怕在陰間,也要遵守一定的物理定律,你就是再大的神。也得遵循著通用法則。 我利用三叉戟的慣性,跟馬面周旋,發(fā)現(xiàn)了如何躲避攻擊的規(guī)律,那就是仔細(xì)觀察馬面的抬手動作。 他的抬手動作和三叉戟奔來的方向是一致的,而且武器不能中途變招。只要看準(zhǔn)了抬手動作,提前做出反應(yīng)便會輕松不少。不能等著三叉戟捅過來了再躲避。 憑著這個規(guī)律,我開始游刃有余地和馬面戰(zhàn)在一起。說戰(zhàn)不太準(zhǔn)確,就是他追我打,我滿地亂跑。這方圓十幾米的區(qū)域內(nèi),砸的木屑橫飛,破洞一個接一個。 打到后來。數(shù)不清他出了多少招,我發(fā)現(xiàn)情況不知不覺中竟然變得特別糟糕。地上全是破洞,這片區(qū)域內(nèi)僅存的甲板已經(jīng)不多,有時候為了躲一招,我不得已要跳過一個直徑很長的深洞。 這加大了躲避難度,很多地方已經(jīng)不能去了。這艘船沒有中間的隔層和船艙,甲板下面就是深深的江水。水流激蕩,巨大的船身內(nèi)惡風(fēng)勁吹,發(fā)出嗚嗚的鬼魅聲音。 馬面則比我輕松多了,他畢竟是地府大神,輾轉(zhuǎn)騰挪非常利索,而且能夠在半空懸浮。我算是看明白了,馬面并不是隨意亂砸,他故意把甲板打碎,形成一塊塊孤立的區(qū)域,最后把我封鎖在里面。 此時此刻,我站在一塊地面上,這里僅有一小塊和大甲板相連。其他地方已經(jīng)砸成深洞。這塊地面如同隨時要沉沒的孤島。 我站在上面,木頭嘎吱嘎吱響,顫顫悠悠隨時要崩裂了一樣。我看了一眼下面,深不可測的黑色江水,陰風(fēng)吹得全身發(fā)寒,我的身體抖若篩糠。 馬面站在對面。他沖我笑了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挺起三叉戟,對準(zhǔn)了我,大喝一聲:“接招!” 他居然把三叉戟脫手,朝著我扔過來?,F(xiàn)在我已逼入死路,實在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眼瞅著三叉戟如虹如電,從半空掛著強風(fēng)而來。 三叉戟越來越近,已經(jīng)飛到頭頂,我大叫一聲:“來吧!” 我抬起雙手,在空中接住了它。三叉戟太沉了,下墜之勢又極為猛烈,簡直重如千斤,我兩個肩膀都在酸痛,全身骨頭嘎嘎直響,尤其腳下那方寸大的木板,更是承受不住重壓,和甲板相連的邊緣開始斷裂。 我已經(jīng)顧不上這塊木板。舉著三叉戟實在站不住,噗通一聲半跪在地上。雙手青筋暴起,每一塊肌rou都在顫動,好幾次差點窒息過去,還是咬牙挺住。 馬面站在對面,背著手。呵呵笑著看我:“齊翔,你能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不錯了。你入地府之后,犯下一連串罪孽,我也不急著拿你。船還未靠岸,這段時間你就舉著這柄三叉戟吧,好好反思反思,想明白了想通透了,到岸之后老老實實跟著我走?!?/br> 我全身汗出如漿,舉著這柄三股叉子,每一秒鐘都是痛苦的折磨。我緊緊咬著牙關(guān),心里有一個信念,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就絕不會輕言放棄,不會松手。 馬面走到甲板邊緣,扶著欄桿往前看,那是茫茫的黑色江水,他感慨了一聲:“快到岸了。” 他轉(zhuǎn)頭看我:“齊翔,一會兒跟我走。我不難為你,到閻羅殿了結(jié)公案吧?!?/br> 我看著他,臉上全是汗珠,眼睛模糊得已看不清人。 “沉嗎?痛苦嗎?呵呵,”馬面笑:“我這柄叉子乃是陽世間的業(yè)力所煉,不是尋常的重量了,你能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易……”他話音未落,陡然停住,目瞪口呆看過來。 我慢慢挺起腰桿,雙腿用力,從半跪的姿勢緩緩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