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夏顏聽他說腳凍了，便把家里的湯婆子拿出來，比量著尺寸做了一層套子。何漾夜里睡覺粗心，嫌湯婆子燙腳，就把腳伸在被子外貪涼，這番下來可不受凍。

    夏顏一邊做活兒，一邊想著白日里梅廉透露的消息，突然有個想法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她放下手中針線，仔細(xì)推敲著這個念頭。

    而要佐證她的猜測，還得確認(rèn)一件事情。

    何漾正伏案計算著來年要下?lián)艿姆N糧，聽見有人進(jìn)屋的聲音，便停下了寫字的手。

    “你能幫我查一件事兒么，”夏顏走到他身邊，把熏熱的暖爐放到他的腿上，坐在一旁的凳上看著腳尖說，“我想查查麗尚坊的產(chǎn)權(quán)更迭名錄?！?/br>
    何漾聞言頗為詫異抬眼，無聲地凝視著她的臉頰，這還是他二人互通心意以來，第一次提到晚晴的事情。

    夏顏也在靜靜打量著何漾的神色，只是他的表情太過平靜無波，反而看不出心中情緒，不禁深吸一口氣，將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交叉握起。

    “好，明日等我消息。”何漾只說了這么一句，便無下言，也不多問她有何用意。

    次日夏顏留在家中，與青丫一道，把兩進(jìn)院子從里到外灑掃了一遍。棉被棉胎也該拿出來拍打晾曬了，時間一長就容易板結(jié)，何漾屋里書紙多，也得拿出來翻曬，若是落了灰塵就更難清掃了。

    大銅盆兩邊，青丫與夏顏各站一頭，將洗凈的床單反復(fù)擰絞著，盆里的水涼颼颼的，被風(fēng)一吹就起了皺兒。

    青丫踮起腳，把床單晾在衣繩上，瞅了對面夏顏兩眼，才猶猶豫豫道：“姑娘，我是不是做錯了事，惹少爺不高興了？”

    夏顏撣布的手一頓，滿臉疑色道：“你惹他生氣了？他罰你了？”

    “那卻沒有，可少爺不讓我替他穿衣梳頭了，午間也不讓我去衙門送飯了?！鼻嘌景殉睗竦碾p手在圍裙上抹了兩把，把凍僵的手縮進(jìn)袖子里去。

    夏顏沒接她的話頭，揚起臉把鬢邊的碎發(fā)朝后抹去，逆光照耀下來，情不自禁瞇起了眼。

    午間只有倆丫頭在家，飯便做得簡單些，屋外凍了餃子，每人下一大碗，各自埋頭苦吃。陳醋里擱了辣醬，幾口下去，鼻子尖兒都冒了汗。

    吃完一小碗，夏顏捧著面湯吸溜，青丫拿帕子抹了嘴角的油汁子，呼出一口白花花的熱氣，隨意嘮起家常來：“前幾日東頭劉大娘來過，說她家男人怕是不好了，也不知這幾日如何了?！?/br>
    夏顏乍一聽這消息，還有些回不過神兒來，她將手中的碗擱下，突然沒了胃口。劉大伯身體一直不好，請醫(yī)問藥也花了不少銀子，雖然攤在床上，可神思還是清明的，同他多說兩句，也會支吾回應(yīng)。

    怎么說不好就不好了呢，小武子眼下在郊外軍營里當(dāng)兵，也不知是否得了消息。

    總歸是一場情分，當(dāng)初夏顏還照顧他們老夫妻幾日，于情于理也該去看看，吃完了飯就收拾了幾兩銀子，往巷東頭走去。

    入了劉家探視，劉大娘一臉憔悴招呼她，家里這幾日冷冷清清，連杯熱茶也無，她忙去廚下燒熱水了，夏顏攔也攔不住。

    掀開門簾往里一瞧，小武子高大的背影正對著她，夏顏微微一愣，低下了眉眼又故作輕松道：“小武哥，你回來啦?！?/br>
    小武子只低低應(yīng)了一聲，沒回轉(zhuǎn)過身看她，一時間，倆人都有些尷尬。

    床上的劉大伯已經(jīng)昏昏沉沉的了，喘著粗氣，喉嚨里咕嚕嚕作響，臉上瘦的干癟凹陷，一眼瞧去就是個油盡燈枯之人。

    恐怕真沒有幾日了，夏顏低低嘆了一聲，將手里的錢袋放在桌上，輕輕闔上門出去了。小武子僵僵坐在原處，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也沒放松肩頸。

    晚上何漾歸家，把夏顏叫到屋里談事：“我替你查過了，麗尚坊在半月前轉(zhuǎn)到晚晴名下了，保人竟是知府衙門里的吏員?！?/br>
    果然中了夏顏的猜想，晚晴堪堪在官府清查之前就變更了產(chǎn)權(quán)，如此看來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而早先麗尚坊對宮妃的大小信息了如指掌，這都指向了一種可能，麗尚坊有自己的情報機(jī)構(gòu)！

    自古以來，青樓與官場就密不可分，當(dāng)紅妓子更是深諳官場應(yīng)酬之道，從樂不思蜀的官員身上套出些消息也是輕而易舉之事。晚晴出身于青樓，她的人脈關(guān)系猶如蛛網(wǎng)般縱橫交錯，那么她的情報機(jī)構(gòu)很有可能就是前東家——蘭馨坊。

    這一發(fā)現(xiàn)讓夏顏立即認(rèn)識到自己的弱勢之處。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夏顏深知情報信息在商戰(zhàn)中的舉足輕重之位，是以眼下最緊迫之事是建立一套自己的情報班子，以往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應(yīng)對之策在這件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這也是目前最棘手的事情，情報班子不僅要人脈廣闊、耳聰目明，更需要絕對的忠誠以及大把真金白銀，無論哪一點，都是眼下夏顏無力籌備的。

    對方已經(jīng)做了萬全準(zhǔn)備，自己卻在一籌莫展，這樣的反差讓夏顏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何漾見她臉色不好，走過去蹲在她身前，輕輕撫住她的臉頰，頗為擔(dān)心道：“出了何事，臉色怎么煞白的？”

    遇上何漾關(guān)切的目光，想起昨日種種，強(qiáng)撐著的一絲倔強(qiáng)也潰散了，原本還想憑一己之力同晚晴較勁的心思，此刻想來倒覺幼稚可笑了。她緩緩走到窗邊，背對著何漾輕聲吐語：“我遇到了一件大難事?！?/br>
    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燈燭，何家小院里，何大林把煙灰渣磕到墻根下，緊了緊披在肩上的棉襖，望了一眼東廂房沒吱聲。

    今日這對小的著實古怪，吃完飯丟了筷子，就湊到一處促膝長談，門窗也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能從窗紙上的剪影瞧出一絲動靜。

    何大林又點著了一小撮煙絲，見對面屋里依舊沒動靜，不由得一陣心慌，走過去敲了敲門道：“天兒不早了，快些回屋歇息罷，明兒個再說話也不遲?！?/br>
    何漾開了門，夏顏隨后走出，兩人又交談了幾句，才各自回了。何大林見他二人面色如常，心里才稍稍松快些。

    第二日何漾休沐，夏顏也留在家里，兩人又關(guān)在房里嘀咕了半天，何大林不知為何，心里總有些慌亂亂的，連著做活兒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拿著銼草給木器拋光，一雙眼睛不時往后院瞟去，正巧見著巷東頭的劉大姐來了，當(dāng)下把手中的草棍子丟遠(yuǎn)，笑容滿面迎上去：“大姐怎么有空來逛了，我大哥可大好了？”

    劉大娘勉強(qiáng)扯出一絲笑容，對何大林道：“何老弟，咱們進(jìn)屋說會兒話，顏丫頭可在家？把她也叫上罷?！?/br>
    何大林不解其意，只好朝廂房喚了一聲。夏顏聽見叫喚，急忙打開門走出，何漾也跟著邁出了門檻。

    劉大娘見了夏顏，臉色稍霽，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去，握著夏顏的手瞧個不住，轉(zhuǎn)頭對何大林說道：“從前咱兩家還玩笑，要結(jié)個兒女親家，沒想到蹦出兩個臭猴兒，如今你家又多了個閨女，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br>
    第55章 逼婚

    新倉街小巷里，一架小推車壓在嘎嘣硬的路面上，發(fā)出吱吱聲響。推車?yán)蠞h一邊吸溜鼻子一邊吆喝：“硬面兒——餑餑嘞，勁道兒——十足嘞?！?/br>
    他從一戶人家院門路過，瞥了一眼便放慢了腳步，伸長了脖子往后勾著看。

    何家小院里，四人立在院中央，僵持不下。

    何大林聽了何漾的話，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站立不住，他拽著衣襟大口喘氣，見著門外有人探頭探腦，怒吼一聲：“青丫！關(guān)門！”

    躲在角落的青丫聽見這一吼，嚇得縮了肩膀小跑開，瞪了門外的老漢一眼，將門重重關(guān)上了。

    那老漢當(dāng)面吃了閉門羹，心氣不平在外吐了一口痰，重新推起小車，提高了嗓門吆喝道：“小棗兒——切糕嘞，蜜芯子——甜嘴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