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何漾看了看天色,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微微一搖頭道:“不了,明日叫人撞見了,對你名聲不好?!?/br> “嘁,你難道是那種守規(guī)矩的人?”夏顏好笑,只當(dāng)他是裝模作樣的。 不料何漾卻果真起了身,伸了個懶腰噙著笑道:“我雖時常耍痞,可也知珍視二字?!彼袂榍粕先膲牡模烧f的話卻一本正經(jīng),倒讓夏顏的心瞬間變得又酸又脹。 也不再強留,送他出了門。何漾立在門外,非得見她落好了鎖方才信步離開。 與廣陽王府通信之事眼下成了最緊迫的事情了,夏顏思考了一夜,才決定不動聲色繼續(xù)過日子,也依舊按著原有打算將鋪子過戶到招娣名下。雖然立即賣了能套出一筆銀子,可也容易被有心人污蔑成做賊心虛,且把鋪子過戶也算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她唯一放擔(dān)心的,就是怕會連累了何漾。 她也想過取消婚事一走了之,可到底舍不得,自己若是真的不告而別,恐怕他會先瘋了。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想好萬全之策,倘或真的形勢不好,就和他一道遠走高飛,利用上空間,她能做的事也有很多。 她把所有的銀票都換成了銀子,買了幾百斤糧食存在空間里,又備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等一應(yīng)用品。新鮮菜rou不禁放,便做了些腌菜、熏rou之類的存著,大小煤爐子也買了四五只,光是煤球就有上千斤,更別提柴火、煤油、蠟燭這些雜碎物件了,若是將來露宿荒郊野外,這些供火的器物最是緊要。還有帳篷也得備一頂,夏顏一樣樣都記在紙上,按緊要順序親自去置辦。 花了大幾百兩,才算置辦齊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夏顏這幾日完全沉浸在忙碌之中,直到媒人再次上門,她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七八日了。 何漾果然聽了她的話,將納征的日子提前了,禮單倒也沒有簡薄,該有的金銀簪、手環(huán)、戒指一樣不少,豬羊rou也是最新鮮的,其他酒、糕、稠、蠟等彩禮更是不在話下。 過了納征,下了婚書,便算是有了婚約了。 一時間,恭賀聲不絕,無論是店鋪伙計,還是商界朋友,都隨了禮添妝,以表心意。方岱川送來了一張海運貿(mào)易的官碟引紙,最是合夏顏心意。有了這東西,以后在海上也算是暢通無阻了,只是不知他送這物件是何用意,畢竟在夏顏看來,他們二人已成了敵對之勢,可方岱川的這番舉動卻表明,他們的關(guān)系還一如往常,夏顏摸不準(zhǔn)這是他放出的□□,還是一種善意的信號。 眼下多想無益,她還有一攤子事要忙。 她先自個兒出錢,請劉家?guī)兔χ棉k些嫁妝,因前頭路是黑的,摸不清形勢便一切從簡了。其余的精力,她都放在了更要緊的事兒上。避難的物品雖辦齊了,可路線還沒規(guī)劃好,在夏顏看來,出海當(dāng)然是最穩(wěn)妥的路程,山高皇帝遠,中原皇帝再霸道,也伸不了那么長的手去撈人。 做完這些,她還猶覺不放心,每日都要在腦海中過一遍荒野求生的要領(lǐng),才能勉強睡著,這么一來,原本備嫁的喜悅也被沖淡了不少。 每一天她都能想到新物件要添置到空間里去,比如今日她就想到若是走水路沉了船,羊皮筏子就成了救命的東西,于是又緊趕慢趕請匠人去打造一座結(jié)實的筏子,空間里的面料室已經(jīng)堆滿了大半邊,她的心里仍不踏實。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廣陽王府被查抄的物件一箱箱往京城送去,她心頭的焦躁便愈發(fā)明顯。 夏顏知道,她的壓力不僅來源于皇權(quán),更多的還是源于這場婚事。正日子越是逼近,她便越內(nèi)疚,生怕因為自己的麻煩,將來會給何家?guī)須⑸碇湣?/br> 第83章 情賬 梅記新戲園子終于開張了,何漾與夏顏、招娣一同結(jié)伴前去道賀, 梅廉立在大門前, 欣喜接待了他們, “二樓雅座給你們留著呢,茶水點心都備好了, 有吩咐就交代一聲兒, 小童就在外頭伺候著?!?/br> 新戲園修建得很是氣派, 階梯往下的座位能容納七八百人,二樓包間視野極佳, 推開闊敞的窗戶, 便能瞧見底下的大舞臺子, 若是想要清雅些, 屋內(nèi)還有個小臺子, 可專點歌舞伎前來助興。 琉璃燈掛在頭頂上,拖下長長的穗子,用碎石壘起來的小池子里種著芙蓉花,幾條金白鯉魚游梭其中。門口搭著筆墨臺子,何漾入內(nèi)時還被請求留下一副墨寶。 “何父母, 咱們這小園子正廳雅間還沒個名兒, 請您賞賜個唄?!被镉嬕笄谶f上了筆, 憨憨笑著。 何漾聞言一笑,也不推辭,大筆一揮寫下了“纓轉(zhuǎn)閣”三個大字,小伙計立即點頭哈腰收下了。 三人入了座, 點了一壺清茶,談?wù)撈鸾袢盏母栉鑶蝸?,夏顏喜歡聽花腔,還喜歡對照著詞兒一道聽,何漾則喜歡笙簫獨奏,反不愛那些婉轉(zhuǎn)詞曲,招娣不懂這些,只聽個熱鬧。 不多會兒,梅廉笑著入內(nèi)來打招呼,身后跟著個靦腆婦人,他回過身扶著她的胳膊,將其引薦給三人:“這是內(nèi)子,今日出來消遣消遣。” 梅夫人笑容溫婉,雖搽了脂粉,卻依舊掩蓋不住眉宇間的青色,她的喘氣聲兒有些弱,同夏顏客套了幾句,便把目光放在了招娣身上,柔柔一笑道:“想來這就是外子時常提起的招娣姑娘了,今日一見,果然親切,meimei若不嫌棄,就收下我這薄禮罷?!闭f完將腕間的鐲子褪下,要套到招娣的手上。 招娣自然連連推讓,一張臉兒也憋得微紅。最后梅夫人因拉扯咳嗽了起來,招娣才推脫不過,收下了這份重禮。梅夫人這才露出笑臉,拍了拍招娣的手,很是關(guān)切囑咐了幾句,方才被丫鬟扶著離去了。 梅廉望著他們的眼神有些羞意,斜睨了招娣一眼,作了個深揖便出去應(yīng)酬了,何漾正巧也瞧見了幾個同案熟人,便一同跟著離開了。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們兩人,夏顏也不再藏掖,胳膊肘頂了招娣一記,使了個眼色問道:“我知梅相公的心思,你究竟是怎么個想法兒?” 梅廉已有正室,招娣就算嫁過去,也只能做偏房,若是換做夏顏,無論是出于道義還是心意,都是斷然不肯的,只不知招娣有沒有這個念想。 招娣聞言,臉色微羞,可更多的還是愁緒,她沒搭話,只觀望著窗外空落落的舞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過了半晌,夏顏已百無聊賴地觀賞起墻上的畫作時,她的聲音才幽幽傳來:“若是擱在以前,我定是就囫圇嫁了,可如今見過了世面,自是不甘的。他千好萬好,卻都不是我想要的,”招娣把腰間的絡(luò)子穗擰了個麻花,又一根根解開,“前兒他來提親,被我回絕了,眼下又請出他夫人來說項,我又怎不知其意,可終究……哎?!?/br> 招娣哽咽了聲兒,說不下去了,報幕的小童已經(jīng)上了臺,說著吉祥喜慶的話語,可這邊席上之人,卻無心聽進一個字了。 夏顏自己的婚事近了,也不想再多提這個話題惹她傷心,只得轉(zhuǎn)過彎兒同她說些逗趣的戲文,何漾回到屋里時歌舞已經(jīng)開場,于是三人便靜下音來,細細觀賞起來。 快散場時,梅廉又來留飯,夏顏見招娣心緒不佳,便想要推辭,不料他又提到海運的營生,只得又改變了主意。如今幾人日忙,能湊到一處不易,便也當(dāng)作一次正經(jīng)會晤留了下來。 “前幾次我出海,都是往離羅國銷的貨,那地界炎熱,常鬧風(fēng)災(zāi),咱們的貨船出海,至少兩月才能到達,避過風(fēng)季才返程。這一來回,少則要半年罷,”梅廉親手剝了一只蝦皮,蘸了醋汁,擱到招娣碗里接著道,“方岱川給你的商引我瞧過了,一切妥帖,可以放心著用,還能免去不少稅費,你若是有意,待到秋季就可發(fā)下一批貨出海了?!?/br> 夏顏與何漾的婚期就定在秋季,左不過三個月的光景,眼下要再籌備一船貨物顯然是來不及了,且她此次要打聽的也并非生意上的事兒,而是關(guān)乎離羅國的風(fēng)土人情,已備將來避禍之用。 “離羅國土地貧瘠,多是沙地,山川風(fēng)貌還不及我中原十分之一,平頭百姓就住在氈包里頭,悶熱難耐,夜里又極度苦寒,裹著棉襖都能凍僵。物產(chǎn)匱乏,吃食也粗糙,好些的整日里只吃牛羊rou,一個月下來能吃得生滿嘴瘡。妹子,你若是想親自出海,趁早打消了這番心思吧。”梅廉也只寥寥去過幾次,對那塊大陸的了解也是浮于表面,他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仍舊滿足不了夏顏的好奇。 自打圣祖爺那一輩開始,海運貿(mào)易也開啟了近百年,巨大的貧富和文化差異,讓大惠朝成為了離羅人向往和探索的圣地,每年都有數(shù)百上千個離羅人來到這里,開始他們的尋寶之路。是以要想找到一個會說中原話的離羅人并不難,而在遙遠的大洋彼岸,沿海港口中也有不少中原人在那里安家立業(yè),甚至形成了一座小華廈村,在當(dāng)?shù)貥O有影響,若是夏顏有朝一日踏上那塊土地,也不怕人生地不熟無法生存,這才是夏顏最看重的一點。 說完了生意上的事兒,幾人又談起了小道傳聞,他們向來極少談?wù)擄L(fēng)月,這次梅廉卻一反常態(tài),提到了方家的秘辛,“方岱川新納的姨太太你們可聽說了?就是麗尚坊的花魁老板晚晴,多少人都道他好福氣,哪知不過幾日,就叫人看了笑話,到底是娼門里出來的,談不得信義。” 他不知何漾與晚晴的前事,只知夏顏與她的過節(jié),是以說話也沒有了顧忌,“昨兒我才聽說,那位風(fēng)姿卓卓的姨太太逃匿啦,有人說是與情郎私奔了,也有人說是被方岱川轉(zhuǎn)手賣了,嗨,那么大個活人就沒了影兒,誰知道這其中真假呢?!?/br> 這消息倒是不曾聽過,夏顏詫異抬眼,同何漾對視片刻,從他的神情看來,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聞這事兒。 兩人都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想到了這其中的古怪之處。廣陽王府倒了臺,應(yīng)該正是晚晴夢寐以求的結(jié)果,她跟著方岱川只會享盡榮華富貴,又怎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消失呢? 可不管如何,她的失蹤對于夏顏來說,也是一樁好事?;爻讨畷r,夏顏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招娣卻一直心事重重,她一言不發(fā)回到了鋪子里,轉(zhuǎn)頭叫住了夏顏道:“東家,你是否有意同離羅人做生意?” 她這話問的突兀,夏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鋪子才剛剛轉(zhuǎn)手,就要把生意重心往洋外轉(zhuǎn)移,與她論起來也是挺尷尬的處境。 不料招娣不待她的回答,又急切追說道:“東家,下回出海,我想跟著一起去?!?/br> 夏顏吃驚地瞪大了雙眼,還以為自個兒聽岔了,她盯著招娣半晌,磕磕絆絆說不出整句來,“你一個弱質(zhì)姑娘家,哪里吃得了這個苦頭?” “東家,您就應(yīng)了我罷,只有這樣,我才能……避開他。”招娣說得悲切,緊咬著唇顯示自己的堅定。 如今她為情所困,自然想法偏激些,可出于安全考量,夏顏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yīng)她這個請求,“凡事不是逃避便能解決的,你若真是不愿,就同他說清楚,本就是兩情相悅的事兒,他也逼迫不了你。” 招娣搖著頭,連淚珠子都被搖出了眼眶,她哽咽道:“他如今膝下無子,又說非我不娶,可總是這般僵著,到底會耽誤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