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雪聞聲駐足，因笑道：“諳達有事兒？”

    魏珠賠笑：“這是主子賞給福晉的點心?！?/br>
    書雪一怔，行禮接下后方道：“汗阿瑪?shù)昧苏湮?？?/br>
    “福晉看過便知?！蔽褐橛謬诟?，“盒子要緊，福晉回府后品過四道點心，主子還要打發(fā)人來取的?！?/br>
    書雪愈發(fā)懵懂：老爺子耍的什么把戲？

    帶著好奇回府，書雪入座后打開食盒又闔上，沉吟良久方道：“讓阿哥格格都去永珺屋里玩兒去，憶畫在外面守著，沒我的話誰都不許進來?！?/br>
    食盒里放的是一摞奏折，連眉筆都在，康熙的意思不言而喻。

    翻開第一本，都察院上奏：“八旗兵丁環(huán)聚京師，多有事端滋生，臣廣受訴狀，恭求圣意裁斷?！?/br>
    書雪想一想，落筆批復(fù)：“知道了，著巡捕衙門稽查，凡不法者放口外駐兵，因衣食匱乏并無生計者，準(zhǔn)給口糧發(fā)關(guān)外回屯?！?/br>
    第二本是盛京將軍奏的：“朝鮮屬民，愈境墾耕者居多，近有陪官稽管田賦，奴才感主子仁心，只曉諭境邊知道，使其上體天恩?！?/br>
    書雪隨手寫道：“朕以祖宗疆土倚重，爾為上將，竟持迂腐之見，朕與你三月期限，敢失寸土，朕叫你拿頭來見！”

    接著的第三本是山西巡撫與布政使聯(lián)奏的：“境內(nèi)連旱數(shù)年，臣等擬以監(jiān)生名捐輸富戶存糧，恭請圣意！”

    書雪批復(fù)：“此議可行，教地方擬定名額，戶部、禮部遣大員管理，撫藩不得插手賬目。”

    第四本最棘手，誠王側(cè)福晉田佳氏親兄弟的岳父參奏十四貝子側(cè)福晉舒舒覺羅氏的內(nèi)姐夫：“伊縱橫市間，強行買賣，仗連親威勢不可約束，躬呈圣聞”后面列著罪狀。只這本是康熙潤色過的，他把兩個兒子的關(guān)系分剖的十分明白。

    書雪捏捏額頭，斟酌后寫上“知道了，交恒王查辦”八個字。

    批復(fù)完畢，書雪依舊將奏章封存，雅爾江阿剛到正院就有御前侍衛(wèi)來取食盒，聞?wù)f經(jīng)過后無奈搖頭：“汗阿瑪怕是考校你的意思?！?/br>
    考校合格的結(jié)果是簡親王妃得了更多試卷，書雪見到康熙時回道：“御膳房可裁撤，點心味重，臣媳雖念皇恩，實在難以下咽?！?/br>
    康熙笑道：“軍政旗家四味點心，朕瞧著都好?！?/br>
    書雪只能明言：“臣媳代掌朱批，不言‘牝雞司晨’，上下耳目何以遮擋？”

    康熙不在意地說：“這個由你想法子！”

    到第五天上，果然有人就朱批筆跡提出疑問，書雪批復(fù)：“朕右手不適，以左手寫紅?！?/br>
    據(jù)“高級參謀”雅爾江阿匯報，康熙很配合的縮著右手臨朝，書雪暗暗吐槽：這老爺子——

    ☆、二三八、貴不貴貴女分貴

    二三八、貴不貴貴女分貴

    正院孩子多，許多機密事都做不得，書雪索性在辦公時間挪到書房擠占雅爾江阿的地盤。

    簡王爺多了一份匯報朝政的工作。

    旗人是聯(lián)絡(luò)有親的，書雪原本還要衡量種種關(guān)系，后來想到批語是以康熙的名義傳發(fā)，干脆收起顧忌，露出爪牙將不老實的皇子一通亂罵，近來活躍異常的胤祉在第一輪削打后很快縮頭落馬，暫時退出戰(zhàn)圈。其余幾個見慈父發(fā)威，都老實了許多。

    幸而康熙還知道書雪不是職業(yè)槍手，送來的奏章只有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而已。

    奪嫡的形勢遠(yuǎn)比書雪看到的更嚴(yán)酷，從中央到地方，幾乎沒有哪本奏章與皇子黨爭扯不上邊，玄女福晉總算理解了老爺子的苦心，寫折子時漸漸和起稀泥，多數(shù)寫上“知道了”三個字了事。

    康熙命內(nèi)監(jiān)傳話：“升任在朕，降黜遂汝，單折報于朕知即可?！?/br>
    書雪心道：您還真是信得過我。

    晃晃悠悠過了兩個月，皇子們漸漸覺出味來，等兩家王府請封側(cè)福晉的奏章被駁回后，看書雪的目光就更是多了一絲異樣。胤禟拐彎抹角試探：“天都見熱了，今年不去西山避暑？”

    書雪笑答：“沒想好，許去暢春園。”

    胤禟故作為難：“我想在北邊多開兩條商路，又怕汗阿瑪生氣，你入一股如何？”

    書雪搖搖扇子：“和老毛子做買賣？試試倒不錯！”

    胤禟降低聲音：“只要你在汗阿瑪跟前墊話，我分你三成干股?！?/br>
    書雪朗聲笑道：“在這兒等著呢！你要把錢用作吃喝玩樂，汗阿瑪還能有心思理會這些？”

    胤禟略帶尷尬的摸摸鼻子：“料理清楚后知會你?！?/br>
    過了幾日，書雪看到隆科多為側(cè)室請封誥命的奏折，很不客氣的批責(zé)：“汝受孝懿皇后恩蔭，位不過一品，敢以私情奪禮法？當(dāng)以皇差為要，仔細(xì)！仔細(xì)！”

    六月間，兩江總督噶禮代陳蘇州知府奏折，密告江南名士陳儀對朝廷不忠，傳世文章多有“胡、漢、明、清字樣”，書雪記起南巡舊事，罕見繁批：“乾殿御筆‘正大光明’，豈朕之過？府縣俱掛‘明鏡高懸’，莫非天下向明？不言‘明月照九州’，道‘清月’若何？爾為一方父母，當(dāng)知百姓衣食為要務(wù)，倘民心向朕，彼果有反意朕亦無憂，如百姓衣難蔽體，食無果腹，縱其無意作亂，朕必寢食難安！”

    正嫡庶的事兒康熙勉強同意，不興文獄就有異議，隨后宣布，別的不論，《南山集》事照舊。

    從此以后，諸如給得寵庶子討差事、想為愛妾求名分、檢舉文字案的折子就沒人敢上了。

    簡親王府九阿哥的抓周宴幾乎將大門口擠壞，進了七月，康熙宣布謁陵巡北，駕幸塞外。命恒親王胤祺、淳郡王胤祐、十二貝子胤祹監(jiān)國，又留密旨給三個兒子：“軍國要務(wù)疏陳朕前，細(xì)務(wù)發(fā)簡王府披覽?！睍┱浦炫氖聝罕煌葡蛲该骰?/br>
    永煥生日這天，書雪恰好進宮請安，出來時順道去接獨自上課的弘昊。

    牽著兒子的手，母子沒用步攆，晃悠悠走著：“今兒讀什么書了？”

    “師傅教《孟子告子下》了”弘昊順溜背著，“富歲，子弟多懶；兇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背到后面有些斷節(jié)，在書雪的提示下方得完成。

    “寶寶真厲害！”書雪俯身親親“小螃蟹”的臉蛋，“額娘像你這樣大時都背不了這么多的?！?/br>
    “額娘——額娘抱——”弘昊摟著書雪的脖子，“昊昊在這兒最小了?！?/br>
    書雪左右看看，踢掉花盆底：“只能抱你到宮門口，寶寶長大變重了，額娘快抱不動了?！?/br>
    書包給丫鬟拿著，弘昊唧唧呱呱講著在宮學(xué)的趣事兒，書雪含笑聽著，最后許諾：“等你舅舅考完科舉，我就讓他帶你騎馬好不好？”

    弘昊振奮一下：“我一定做大清的巴圖魯?！?/br>
    書雪頂著兒子的大額頭摩了摩：孩子，永遠(yuǎn)這樣大才能無憂無慮吧？

    略大幾歲的永煥已經(jīng)開始討厭過生日，給生母的牌位磕頭時心情難免沉重，見書雪自己行側(cè)室禮，弘昊、弘昁、永瑾、弘昍、歆蕊都不到場，心中更加難過，從感情上講，生恩不及養(yǎng)恩重的感覺遠(yuǎn)比永謙強烈。

    書雪一輩子的驕傲，在此時才被揭的鮮血淋漓：管你位高成固倫公主，權(quán)傾代掌朱批，在這里，你丫就是王府的填房繼福晉。

    沖這點，雅爾江阿敢有別的想法么？叫起板來休夫沒商量。

    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日宴的低氣壓就降低不少，連永瑾都沒淘氣，書雪左右看看：“都是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沒——”永煥喜歡吃的豬排燉藕和糖醋里脊都是書雪自己動手做的，搛起一塊蓮藕小聲說，“額娘，您是固倫公主，地位比額——額娘高的?！?/br>
    書雪放下筷子：“這話是哪個跟你說的？”

    永煥鼓足勇氣說：“師傅講固倫公主與和碩親王的品秩是一樣的——”

    永謙看了書雪一眼，低著頭沒說話。

    “你說的不全對?！睍┪⑽⒁恍?，“你額娘是你阿瑪?shù)陌l(fā)妻，我是王府的繼福晉，從你阿瑪身上論，你額娘的身份比我貴，按國法，像你說的，你額娘的和碩親王福晉抵不過固倫公主。不過祭祀你額娘是在王府里，我自然要敬著。”

    永煥放松了許多，因又問道：“那七弟呢？他和兒子比呢？”

    “哪來的這些話，吃飯！”雅爾江阿的臉色十分難看。

    書雪很快回答：“家法國法抵消，我和你額娘地位一般，弘昊比你小，做兄長的自然為尊?！?/br>
    雅爾江阿正色訓(xùn)道：“你是哥哥，必要關(guān)照好弟弟meimei，如果做得還不及弟弟好，說什么長幼都是笑談?！?/br>
    永煥站起來：“是！”

    書雪看向丈夫：“永煥已經(jīng)十歲了，你再擬個折子，等汗阿瑪回來為他請封，到時我去說。”

    “他能問這樣的話就是沒長大的意思！”雅爾江阿冷哼一聲，“且看兩年再說。”

    書雪不悅：“將心比心，你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

    “我并沒有一個待自己如己出、有心就能奪去世子位的繼額娘！”雅爾江阿轉(zhuǎn)頭斥道，“回去把《孝經(jīng)》抄十遍。”

    書雪心中苦笑：我能因為你的話感到自豪嗎？

    隨著弘昍的出生，永煥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王府的尷尬人，十歲的他對宗法身份有所迷惘是必然的。

    和朝廷上的事兒比，你們家的世子就太不值錢了，九月剛過，塞外傳來消息：太子又被廢了。

    書雪批了半年奏折，接到消息時并不十分意外，太子妃等俱在京城，接到內(nèi)務(wù)府請示折子時寫道：“胤礽妃淑孝，且有長孫、長曾孫居住毓慶宮，爾需謹(jǐn)慎，加侍衛(wèi)二十人當(dāng)差，余事待朕回鑾后計議?！?/br>
    胤祹收到折子不敢怠慢，即于宮中圈管太子妃等。

    康熙出手從來出其不意，初三是皇太后千秋，皇子們在給皇祖母賀壽時與打了雞血差不多。

    孝莊太皇太后的遺旨在書雪看來并不好用，左思右想后擬了一道奏折：“昭圣太皇太后遺旨，必要汗阿瑪保全二阿哥，今事發(fā)，躬請圣諭！”

    康熙是知道書雪手上有胤礽的護身符的，很快批復(fù)：“知道了，朕當(dāng)深思。先擬條陳出來，朕無法，按汝意行之?！?/br>
    書雪的意思很簡單：“建別宮遷居胤礽及福晉，不許外人輕易侵犯。”

    康熙在奏折上蓋了玉璽，吩咐魏珠：“先收著。”

    十月中，順天府秋闈放榜，永保中了一百零八名舉人，不獨書雪高興，萬吉哈也覺得臉上有光，書雪在入宮請安時向貴妃笑道：“為著媳婦兄弟的執(zhí)拗脾氣，白叫府上格格等了兩年，如今議婚，明年過門，額娘也可了卻一樁心事?！?/br>
    佟貴妃喜形于色，因又詢問：“府上三阿哥爭氣，我們做長輩的只有欣慰的，原說要有功名才成婚，明年春闈——”

    書雪含笑答道：“他的名次，離進士還遠(yuǎn)著呢。成家后內(nèi)有賢妻襄助，外添岳家指點，將來必登龍門?！?/br>
    “您實在是過謙了?！辟≠F妃替侄女兒墊話，“將來還得您和公主費心教導(dǎo)?！?/br>
    佟家對孫女親事的態(tài)度比書雪想象中還要鄭重。

    “雖是不承家業(yè)的寄名嫡子，到底與別個不同，簡親王福晉教養(yǎng)出來的，家教指定好！“佟國維這話是對次子德克新講的，眼神卻往三子隆科多身上瞄。

    “是?！钡驴诵聭?yīng)著，“兒子一定悉心預(yù)備?！?/br>
    佟國維捻須頷首：“伯爵府有意在年前下大定，端順公主必要親來，福晉許也跟著，咱們家雖是國戚，遇著這樣的事兒就缺了撐門面的人，公主去了，安王府又與簡王府不和，只你額娘與東府里岱哥兒媳婦勉強湊數(shù)，老三媳婦還病著，屆時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br>
    德克新自無異議。隆科多撇撇嘴：“又不是皇子王爺，伯府的庶子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你——”佟國維氣的直咳嗽，緩了半天方道，“你的算盤我知道，別當(dāng)管著巡捕衙門是天大的體面，看我的面子主子爺不會把你如何，簡王福晉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兒，宮里的事兒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打量自己個兒能壓住漠西諸部再張狂不遲?！?/br>
    隆科多瞬間熄火。

    書雪雖然看不大上佟佳氏，畢竟是老爺子的妻族母家，又涉及到最心疼的幼弟，預(yù)備的禮物加倍貴重，又有十四福晉瓊琳、國公夫人書艷到場，佟國維夫婦萬分慶幸：虧得將族里的高級命婦都請來壓場子，不然今天就要失禮了。

    永保的大定禮在隆重和氣的氛圍中結(jié)束，書雪總算了了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