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你去不去？！”

    向懷遠(yuǎn)皺眉看著他，終于還是妥協(xié)出門。

    宋明珠笑了笑道：“爺爺，您生病了，還是要聽醫(yī)生的才能快點(diǎn)好哦！”

    老爺子白了她一眼：“聽了也好不了，你沒見阿遠(yuǎn)那倒霉樣子，他沒說我也知道，我這病好不了。不過我看得開，反正都這把年紀(jì)，死了也不虧?！彼⑽㈩D了頓?！熬褪前⑦h(yuǎn)還沒成家，我不太放心。”

    宋明珠干笑了兩聲：“向懷遠(yuǎn)很優(yōu)秀的，您不用擔(dān)心他?！?/br>
    老爺子道：“阿遠(yuǎn)跟我說過他有個意中人，我想應(yīng)該就是你。小翠也跟我說過你和他的事情?！?/br>
    宋明珠愣了下，表情微微僵住。

    老爺子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擔(dān)心，小翠的性格我清楚，她說的話也就能信三分?！?/br>
    宋明珠猶豫道：“其實(shí)……”

    老爺子擺擺手：“你別當(dāng)我是什么都不懂的鄉(xiāng)下老頭子。我年輕時為了討生活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該懂的都懂?！彼麌@了口氣道，“你一看就是好脾氣的姑娘，以前跟阿遠(yuǎn)分手，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的問題?！?/br>
    宋明珠扶額：“爺爺，你太信任我了?！?/br>
    老爺子繼續(xù)道：“我跟你說說阿遠(yuǎn)的故事吧?！?/br>
    “啊？”宋明珠抬眼，好奇地看著他。

    老爺子不緊不慢開口：“阿遠(yuǎn)他爸也就是我兒子，十九歲在市里打工的時候，認(rèn)識了他媽。是個城市里的漂亮姑娘，很主動很熱情，沒多久就跟阿遠(yuǎn)爸好上了。但是阿遠(yuǎn)媽不僅是城里姑娘，家里還都是當(dāng)官的，自然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后來她就跟我兒子私奔到了我們鄉(xiāng)下，有了阿遠(yuǎn)。雖然我們家條件比不上城里，但我兒子勤快又有手藝，從來沒讓娘倆吃過苦。日子安安穩(wěn)穩(wěn)過了兩三年，年輕人難免出現(xiàn)磕磕碰碰，后來有一次兩人吵了架，阿遠(yuǎn)媽賭氣回了娘家。他爸去接她回來，被他們家的人趕走，他爸就在市里一直打工等著他媽，但他媽一直沒回來。三個月后，阿遠(yuǎn)爸在工地做工的時候出了事故，人沒了。那年，阿遠(yuǎn)才五歲?！?/br>
    宋明珠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老爺子看了她一眼：“所以你知道他為什么討厭有錢人家的女孩嗎？因?yàn)樗X得那些姑娘都跟他媽一樣，不過是圖新鮮罷了，等新鮮勁兒一過，什么都可以拋棄?！?/br>
    宋明珠小聲道：“我不知道他身世是這樣的。”

    老爺子重重嘆了口氣：“說起來阿遠(yuǎn)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了爹媽，我做貨郎謀生，常年在外奔波，也照顧不了他。五六歲才跟灶臺一樣高，炒個菜還得踩在凳子上，大冷天的自己背著衣服去河里洗，小時候冬天手上都是凍瘡，疼得癢得厲害，就拿根烤熱的蘿卜擦一擦?！?/br>
    宋明珠從小生活優(yōu)渥，體會不到這種困苦，但是聽他這樣一說，腦子里不免浮現(xiàn)一個小小的人兒苦苦掙扎的場景。

    老爺子繼續(xù)道：“他自尊心強(qiáng)，上學(xué)的時候考了第二名，都會幾天不說話，哪里疼了不舒服了，也不會說。他跟你一塊兒，肯定也是什么都不說對不對？”

    宋明珠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但他這個孩子其實(shí)人很好的，又上進(jìn)又勤快，還很孝順，一早就念叨著把我接到身邊照顧，我在大城市呆不慣，就愿意守著家里的一畝三分田。他沒辦法勸動我，但每年肯定回來看我好幾次。比那些在外打工幾年都不回家的孩子不知好上多少倍?！?/br>
    宋明珠認(rèn)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老爺子沉默了片刻，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紙條：“姑娘，我想讓你幫個忙。阿遠(yuǎn)從小到大最恨的就是他媽，一跟他提就會惱火，從來沒去找過。以前我也怨，畢竟唯一的兒子就那么沒了。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總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我媳婦兒不像是那種拋夫棄子的人。這上面是他媽的信息，你要是有空，幫我去問問到底怎么回事?！?/br>
    宋明珠誠惶誠恐地接過來：“爺爺，您放心，我會幫你找到人的?！?/br>
    此時，去買煙的向懷遠(yuǎn)去而復(fù)返。他看了眼宋明珠，走到病床邊，試著道：“爺爺，這里真不能抽煙?！?/br>
    老爺子伸手奪過他手里的煙，湊在鼻子前聞了聞：“你把我扶在窗邊去?！?/br>
    向懷遠(yuǎn)皺眉，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將老人家扶下床，拉了把椅子，讓他坐在窗邊。

    老爺子坐定，對他揮揮手：“你去門口幫我看守著，免得醫(yī)生進(jìn)來?！?/br>
    說話間，他已經(jīng)點(diǎn)起一根煙吞云吐霧了。

    宋明珠想了想：“爺爺，那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br>
    老爺子頭也不回地點(diǎn)點(diǎn)頭。

    兩人一起出門，將門關(guān)好。

    看著向懷遠(yuǎn)痛苦地嘆了口氣，宋明珠想了想沒問：“你爺爺?shù)降资裁床?？?/br>
    向懷遠(yuǎn)道：“腦癌晚期，醫(yī)生說年紀(jì)太大沒法做手術(shù)，也沒法化療，只能拖下去，最多能活三個月?！?/br>
    宋明珠剛剛和老爺子聊了一通，完全沒意識到他是個癌癥晚期患者，聽他這樣一說，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向懷遠(yuǎn)捂住臉：“我也不相信，雖然爺爺他快八十歲，但是精神一直很好，腦子也清晰，還答應(yīng)我要是結(jié)婚生了孩子，就來城里跟我住幾天?！?/br>
    宋明珠一時不知怎樣安慰，只握了握他的手。

    向懷遠(yuǎn)道：“生老病死誰都避免不了，但是我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爺爺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真正的親人，但是現(xiàn)在連他也要離開我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可以隱忍內(nèi)心的痛苦，只是那微微顫抖的聲音，說明了一切。

    宋明珠攥了攥手中那張小小的紙條，沒有說話。

    ☆、第52章 真相

    向老爺子給的那張紙條，只有簡單的幾個信息：榕市，向懷遠(yuǎn)母親的名字，以及他舅舅的名字和工作單位。

    宋明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口答應(yīng)下來去幫忙尋找，也許是不忍拒絕一個老人臨終的遺愿，也或者是她對向懷遠(yuǎn)所有的一切都抱著好奇心。

    她也想知道，一個女人是如何做到拋夫棄子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宋明珠專門找了榕市一家事務(wù)所幫忙找人。

    過了幾天，那邊傳來消息，說找的人二十年前就從單位調(diào)職，還得再打聽。

    又過了幾天，那人終于周周轉(zhuǎn)轉(zhuǎn)打聽到，榕市某市局領(lǐng)導(dǎo)跟她打聽的男人同名，問她是不是？

    宋明珠從單位網(wǎng)站找出那位一把手的照片研究比照了一下，那男人年近六十，謝頂發(fā)福，跟普通的中年官員沒什么兩樣，但竟然依稀能從眉眼里辨出一點(diǎn)向懷遠(yuǎn)的痕跡。宋明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但秉著試一試的心理，她破天荒請了兩天假，只身去了榕市。

    她直接來到那家單位，跟門衛(wèi)室的保安打聽了一下鄒局長的行程，確定他在上班后，便在單位門口等著他下班。

    到了下班時間，一輛車子從里面使出來，在大門處稍稍停止的時候，宋明珠走上前敲了敲車窗。

    里面的男人拉下窗戶，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小姐您有事？”

    宋明珠道：“請問您認(rèn)識鄒雪麗嗎？”

    鄒俊忠遲疑了片刻，皺了皺眉：“你是？”

    宋明珠道：“我是他兒子的朋友?！?/br>
    鄒俊忠臉上閃過一絲愕然，猶豫一下，道：“上車再說吧?！?/br>
    宋明珠拉開車門上車，開門見山問：“我想見一下鄒雪麗？”

    鄒俊忠眉頭緊鎖，將車子駛?cè)腭R路，半響沒有說話。

    宋明珠奇怪地看了看他，又問：“可以嗎？”

    過了許久，鄒俊忠才終于開口：“那個孩子好嗎？”

    宋明珠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他問的是向懷遠(yuǎn)，想了想道：“如果你們關(guān)心的話，為什么不去找他？”

    鄒俊忠再次陷入沉默。

    宋明珠看了看他，試探問：“我今天可以見一下你meimei嗎？”

    鄒俊忠道：“恐怕不行?！?/br>
    宋明珠問：“為什么？”

    鄒俊忠將車子停在路邊，轉(zhuǎn)頭看向她：“那孩子是不是一直以為她mama拋棄了他？”

    宋明珠點(diǎn)點(diǎn)頭。

    鄒俊忠忽然露出內(nèi)疚痛苦的神情：“這件事是我們的錯，我們對不起那對父子?！?/br>
    “伯父，到底怎么回事？鄒阿姨到底在哪里？”

    鄒俊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里面已經(jīng)涌上一層淚水：“你讓那孩子不要再找他mama了，就當(dāng)他媽不在人世了?！?/br>
    宋明珠聽出他話中的不尋常，想了想道：“不是他來找的，是我自己來打聽的。”

    鄒俊忠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宋明珠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同尋常，眉頭輕蹙，試探問：“伯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鄒俊忠看了她一眼，長長嘆了口氣：“二十幾年過去了，既然你專門為這事找了來。我也沒必要對你隱瞞。你要聽嗎？”

    宋明珠點(diǎn)點(diǎn)頭。

    鄒俊忠沉默了片刻，開口將那快過了二十五年的事情，為宋明珠娓娓道來。

    其實(shí)并不復(fù)雜，他只說了兩分鐘，一個故事就徹底講完。

    宋明珠愣愣地看著他，忘了要再說話。

    鄒俊忠嘆了口氣：“我一直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找上門來？這么多年一直想著，萬一找上門我該怎么跟他交代？好在他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既然你說他并沒打算找來，你可以選擇告訴他或者不告訴他真相?！?/br>
    宋明珠點(diǎn)了點(diǎn)頭，打開車門下了車。

    回到江城，宋明珠猶豫了很久，才再次去醫(yī)院。

    這回向懷遠(yuǎn)并沒有在病房，只有老爺子和陳翠。

    陳翠看到宋明珠自然是震驚又憤怒：“你來干什么？”

    宋明珠看了她一眼沒搭理她，直接朝病床走去，把手上的水果放下，笑著問：“爺爺，你怎么樣了？”

    老爺子還沒回答，陳翠搶先嗆聲道：“誰是你爺爺？這里不歡迎你！”

    老爺子嘖了一聲，輕斥：“小翠，你干什么呢?。俊?/br>
    陳翠指著宋明珠朝他道：“爺爺，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女人，將阿遠(yuǎn)害得很慘，還死皮賴臉跟阿遠(yuǎn)牽扯不清?！?/br>
    宋明珠沒忍住道：“也不知道誰死皮賴臉。爺爺都這樣了，你能不能別說這些？”

    陳翠怒道：“這是我和阿遠(yuǎn)的爺爺，你不要亂叫！”

    老爺子頭疼地嘖了兩聲：“小翠，你別胡鬧好嗎？你就是這種蠻橫的性子，弄得阿遠(yuǎn)都對你避而遠(yuǎn)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就讓我最后痛快幾天好嗎？”

    陳翠不悅地哼了一聲。

    老爺子又朝她揮揮手：“你去幫我買份餃子，我好久沒吃了怪想的。”

    陳翠看了眼宋明珠，不甘不愿地出了門。

    見老爺子掙扎著要坐起來，宋明珠趕緊上前扶起他，將枕頭墊在身后。

    “找到了嗎？”他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宋明珠，精神顯然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