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他終于重新站住,身體搖搖晃晃。只見他周身冒出白色的寒氣,原本柔軟光滑的毛發(fā)變得冷硬,身形微微收縮,壯碩的肌rou愈發(fā)緊繃。 周圍早已聚攏了不少修士,此刻四周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易希辰訝然:“它瘋了嗎?它是在凍結自己身體?自封?” 那冰峰巨狼受傷太重,難以行動,他便索性將受傷的地方全部凍住,只留下能夠動彈的地方還有知覺。會此種術法的妖獸往往只在逃命時才會使用,因為自封的術法將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而這冰峰巨狼自封竟然是為了繼續(xù)攻擊。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長孫子鈞極少如此憤怒,手中長劍寒光直指那馭獸丹修,厲聲喝道:“讓他停下!” 那馭獸丹修目光復雜,咬著嘴唇不肯吭聲。 長孫子鈞忍無可忍,身形飛出,避開那些被迫擋在主人身前的妖獸,一劍朝著那馭獸丹修的顱頂刺了下去! 眼看他就要劈開那混蛋的頭顱,卻見黑風犬猛躥出來,竟是牢牢擋住他的劍光! 他吃了一驚,連忙收勢,然而放出的劍氣難以立刻收回,那只黑風犬被劍氣擊中,倒飛出去,七竅噴血! 那馭獸丹修被黑風犬護住了性命,只是黑風犬被彈飛時撞到他身上,令他栽了個跟頭。因長孫子鈞收劍及時,黑風犬受了重傷,而他幾乎無事。 長孫子鈞瞳孔收縮,怒火滔天,劍氣之盛迫得周遭眾人連連后退! 方才那黑風犬并非自愿擋劍,但這么緊急的情況下馭獸丹修想要cao控它也不容易,它就像是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給牽扯過去,硬是擋在了主人的面前。這只有可能是馭獸丹修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提前把法術下在了妖獸的身上,而且是一種極其邪門的法術:替死術! 長孫子鈞緊緊握著劍,雖怒極,卻竟沒有再立刻動手。此人能對一只妖獸下替死術,也能對兩只下,甚至他可能將他所有的妖獸都下了替死術,這一劍斬下去,即便能殺了他,不知要拉上多少妖獸墊背。 得先想辦法破了他的邪術! 就在此時,狼吼聲在他背后響起。 長孫子鈞回頭一看,那冰峰巨狼自封血脈后,竟真又跌跌撞撞朝著他沖了過來。 這冰峰巨狼也太傻了。長孫子鈞憤怒之余,又生出一些憐憫。奴契不至于讓冰峰巨狼如此不顧性命,他收到命令,可如何完成命令卻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這已經(jīng)不是在戰(zhàn)斗,而是在尋死。 就在此時,一道天藍色的身影悠忽閃出。他的手掌輕輕落在那冰峰巨狼的頭頂,那被凍結的半身迅速化開,冰峰巨狼再次倒下,卻被他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 長孫子鈞看清那人的相貌,不由微詫:此人竟是昨日在客棧里喝茶的那名散修!那種一閃即逝的熟悉感再次涌上長孫子鈞的心頭,他隱隱約約捕捉到什么,卻又還是朦朧。 冰峰巨狼還欲掙扎,那人如同撫慰般輕輕摸了摸他眉間的紅印,冰峰巨狼周身竟泛起一道淡淡的紅光,片刻后,待紅光散去,巨狼已化作人形,是一名高大健碩、肌膚雪白的英俊男子。他眉間依舊有一枚紅印,頗帶了幾分肅殺之意??上罋獬脸?,俊美也好,肅殺也好,沒有半點生趣。 只聽周遭人驚呼:“那人跑了!” 那馭獸丹修見勢不妙,趁著長孫子鈞的注意力被引開,竟是不顧重傷的冰峰巨狼,乘上一只鳥獸朝外飛去! 然而他這一跑,立刻就有幾名修士追了上去,甚至有個金丹劍修也追出去了。方才那馭獸丹修的舉動早已惹惱了自詡為名門正道的眾人,若非長孫子鈞已經(jīng)出手他們不便橫插一腳,要不然也早就動手了——不插手他人決斗也是劍修不成文的規(guī)矩——此時那馭獸丹修脫戰(zhàn),他們終于有了機會。若在高人云集的惡華城擒下那人,便可大出風頭! 長孫子鈞略一遲疑,見去追的人已經(jīng)不少,那丹修恐怕跑不了多遠,于是他放棄了追殺,而將目光投向了那藍衣散修。此人方才安撫冰峰巨狼的那一招,他從來沒見過,可見此人雖看著像是劍修,可修的或許是別的道。 那散修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他聽方才馭獸丹修呼喚冰峰巨狼為郎躍,道:“郎小友,你不怕死嗎?” “死?”郎躍雖已化出人形,那雙漆黑的眼睛依舊如同狼形時冷得不帶一點溫度,他冷聲道,“死了,還會變成鬼修,靈魂不滅,無窮無竭?!?/br> 那散修道:“所以你便選擇魂飛魄散的死法么?” 郎躍閉眼不語。他方才那不要命的攻擊,并不是真的想要與長孫子鈞一決生死,而是他真的不要命了。最好是連靈魂也一起撞碎。 散修微微搖頭:“人死了,只要靈魂不滅,還有再生之法。便是苦難,總有過去的一日。可若靈魂滅了……”他輕輕道,“那可就難啦?!?/br> 聽了這話,易希辰臉色一白,身體微微顫抖。他的父母,他的師父,都是被天火焚燒而死。天火最可怕之處,便在于它直接燒毀靈魂,連一絲和亡魂對話的機會也不肯留給生者。 突然間,易希辰感覺手上一暖。他垂下眼,看見長孫子鈞握住了他捏拳的手,輕輕摩挲。 片刻后,易希辰松開了拳頭,反握住長孫子鈞的手。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惡華城高人云集,自然早已察覺此地有人打斗,此時一位位真人、長老都趕了過來。 忽聽一聲高喊:“是誰竟敢在此作亂?!”高天杼與一名長者走入人群之中。只見那長者鳳目疏眉,面色紅潤,方頤劍眉,在人群中氣質非凡,一看便是得道高人。想來他就是高天杼的師父,鴻蒙派的長老洪易真人了。 周遭眾人一見他們來了,有人激動萬分,有人神色不屑。激動的自然是想接觸鴻蒙派的人,不屑的便是其他門派的弟子長老。鴻蒙派號稱天下第一仙門,自然愛做那伸張正義、主持公道之事,白白搶了許多風頭。 立刻有人爭先恐后地圍上去,向他們這對師徒闡明方才的前情后果。 長孫子鈞沒有興趣和他們打交道,徑直朝那散修走去:“請教如何稱呼前輩?” 那散修抬眼,神情雖和善,卻也疏離。他似乎是想了想,才答道:“肖離。” 姓肖?長孫子鈞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昨日他第一次見到肖離便覺得眼熟了!因為他覺得肖離和肖魁有些像!若細看,倒也說不出他們的長相哪里相似。至于氣質也是天壤之別,肖離溫和高雅,肖魁浮躁易驕。可就是某一剎那的神情或是動作,讓長孫子鈞覺得他與肖魁極像。 長孫子鈞又道:“前輩是散修?” “是?!?/br> 長孫子鈞一時無話。他現(xiàn)在還是隱姓埋名的狀態(tài),總不能明著問對方認不認識肖魁,萬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反倒麻煩。何況對方和肖魁有沒有關系又如何呢?他不過是覺得兩人相似,所以有些奇怪罷了。 易希辰亦跟了上來,不過他的心思卻沒放在肖離的身上,而在渾身是傷的郎躍身邊蹲下:“喂,大狼,你還好吧?” 郎躍沒有回答他。馭獸丹修已經(jīng)離開,他也不再攻擊易希辰與長孫子鈞,而是緩緩站了起來,拖著重傷的身體扶著墻朝著方才那馭獸丹修離開的方向走——他被結了奴契,即便那丹修在危難關頭丟下了他,契約卻不會解除,他是無法擺脫的。 長孫子鈞在他背后低聲道:“你快入魔了?!?/br> 冰峰巨狼本該是半仙半妖之體,可如今,郎躍卻是個半妖半魔的體質。剛才有一剎那長孫子鈞考慮過是否要將郎躍擊殺,一旦他徹底墮入魔道,必成禍害。可想到他定是被那馭獸丹修控制,心性大變才會如此,也并非全無挽回的余地,因此到底還是留了一手。 郎躍腳步頓了頓,卻依舊沒有半分回應,繼續(xù)往前走。只是他剛走沒兩步,就被高天杼攔了下來。 高天杼目光不善地打量著他:“你就是方才鬧事的那只冰峰巨狼?你的主人呢?” 郎躍仿佛聾了啞了,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低著頭想要繞開他。 高天杼被人無視,頓時又火起,喝道:“我問你話呢!” “喲,這不是高師兄么?”易希辰竟出聲幫郎躍解圍,“人不在這里,已經(jīng)跑啦。” 高天杼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當然知道那馭獸丹修已經(jīng)跑了,他想問的是郎躍知不知道那丹修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易希辰卻猜透了他的心思,摸著下巴道:“高師兄恐怕想問那混蛋有沒有定所。不過我要是那混蛋,被我結了契的妖獸被別人抓住了,我肯定不敢去一個能被找到的地方?!?/br> 高天杼正要開口,易希辰又道:“有奴契在身,那混蛋早晚還會召大狼?不過定契者能入侵被定契者的識海,如果大狼想帶人去抓他,他肯定能知道,自然會趕緊跑路啦?!?/br> 話都讓易希辰說完了,高天杼氣得直瞪眼。但是他說的又很有道理,高天杼確實是想這么問,而郎躍也確實沒有辦法幫他們找到那名馭獸丹修。指望郎躍,還不如指望剛才追出去的那幾個劍修能把人抓住。 但高天杼被人搶了話,滿心的不痛快,呵斥道:“我問他,你插什么嘴!你與他是什么關系!” 此刻,因易希辰幫忙周旋,郎躍已經(jīng)扶著墻走出一短路了,卻沒有什么人攔他。人們對于被訂了奴契的妖獸,普遍都是憐憫,即使他們做了什么也甚少追究,畢竟他們只是受人驅使的傀儡。 易希辰道:“高師兄覺得我與他有什么關系?若他是我朋友,被人定了這么惡心的契,我早就把那人扒皮挫骨揚灰啦!我只是想,大狼如果覺得我們能夠幫得上忙,會自己開口的。”他沖著郎躍的背影喊道,“是不是啊大狼?” 郎躍的背影略略頓了一頓,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易希辰癟癟嘴。靈契這東西,十分霸道,定的時候需要雙方自愿,解除的時候也需要雙方自愿,任修為再高也不能強行解除,而且一旦定下,就綁定靈魂,靈魂不死,靈契不滅。當初那些妖獸或是被哄騙或是被脅迫,總之他們上了那馭獸丹修的賊船,就很難再下來了。易希辰一時也沒什么好辦法能幫郎躍解除靈契,如果對方愿意坐下來把事情原委坦誠相告,他或許還能幫著想想辦法??蓪Ψ讲辉?,他也無法勉強。 “挫骨揚灰?”高天杼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啊。人呢?不是跑了嗎!虧你們還是劍修,竟然連一個丹修也抓不住!” “高師兄你方才是沒看到?!绷⒖逃袀€圍觀了全程的人指著長孫子鈞道,“這位道友好生厲害,那冰峰巨狼便是被他所傷,他差點就把那馭獸丹修斬殺了,可惜那丹修太過無恥,竟然用妖獸替死!已經(jīng)有幾位道友追過去了,那人跑不遠的!” 高天杼瞪了眼多話的人:“誰是你們師兄!一個個的少油嘴滑舌!” 這就純粹是找茬了。師兄師姐只是平輩弟子們的一種敬稱,與門派關系不大。然而高天杼身為天下第一仙門的大弟子,也為這身份自矜,因此覺得被無名散修稱一聲師兄非但不是受人尊敬,而是一種褻瀆。 而且那個多嘴的人還正好戳中了他最不爽之處。冰峰巨狼是極厲害的兇獸,雖然方才的局勢幾乎是一面倒,雖然巨狼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但那是因為長孫子鈞更厲害。假如方才站在這里的是高天杼,別說把冰峰巨狼打成這個德行,就連取勝他也是全無信心的。 易希辰失笑,卻只是搖了搖頭,無意與他爭口舌之快。 馭獸丹修已逃,郎躍也走了,出去追擊的劍修們還沒回來。肖離見這里的事告一段落,便默默轉身走了。 長孫子鈞見肖離離去,亦無意再湊熱鬧,上前拉起易希辰便要離開。 高天杼卻依舊不依不撓:“站?。〈耸律形床榍?,你們要去哪里!那人修煉邪術固然可惡,可為何偏偏是跟你們起了沖突?” 長孫子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連理都懶的理他,正要邁步,卻聽人群中一名長者的聲音傳出:“天杼,你怎能如此說話?回來!” 高天杼一聽那聲音,氣勢立刻弱了,灰溜溜地往回走。人群散開一條道,先前被人團團圍住的洪易真人終于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 那洪易真人修為甚為深厚,又是鴻蒙派的長老,在修真界可謂德高望重。方才他剛現(xiàn)身,被仰慕之人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就沒擠上去湊熱鬧。此刻人群已散開,易希辰連忙見禮道:“弟子見過洪易真人?!?/br> 洪易真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并未停留,便又將目光投向長孫子鈞。突然,他臉上閃過一抹詫異的神色。 長孫子鈞則是雙眉一擰。肖離他還只是眼熟,可這洪易真人,卻真真是一位故人了。 洪易真人道:“小友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長孫子鈞抿了抿唇,道:“無敵?!?/br> “無敵?”洪易真人一愣,“這是你的道名?”所謂道名,乃是修士的尊名,然而只有當修行到達一定的程度,才會撇去俗家姓名起個道名,有時是自己起的,有時是出師時師父給起的。 長孫子鈞卻不接這個話茬,只道:“若無他事,弟子告退?!闭f罷拉著易希辰就要離開。 易希辰用靈犀傳聲問道:“你認識洪易真人??” 長孫子鈞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聽身后洪易真人叫道:“長孫小友!” 長孫子鈞腳步一頓。 方才洪易真人似乎還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認錯人,可眼下他竟已認定,全不顧真人的架子,快步走上前來,連串問道:“長孫小友,你如何不在天劍門中?你的jiejie呢?” 易希辰微微詫異,長孫子鈞懊惱不語。 四周鴉雀無聲,人們起先是為洪易真人主動親近一位小弟子兒詫異,可片刻后突然有人回過神來,驚呼道:“長孫?天劍門?一個月天劍門弒師出逃的兩名弟子中不就有個姓長孫的嗎?”“天劍門發(fā)的通緝令上寫的兩個人,難道就是他們!”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攏到易希辰與長孫子鈞身上,局勢立刻變得緊張。若真是弒師惡徒,便決不能讓他們跑了! 就連尚未走遠的肖離,也停下腳步向這里望了過來。 “原來你就是長孫子鈞!”突然,高天杼猛地拔劍,飛身朝他撲了過來,憤怒大吼道,“弒師惡徒,納命來!” 第三十七章 不一樣 一道劍光朝著長孫子鈞所立之地劈來,長孫子鈞側身避讓,他腳邊的石頭立刻被劈得碎成了齏粉。 高天杼一劍不中,口中念訣繼續(xù)搶攻,瞬間他身周縈繞十八道藍色劍影,從四面八方齊齊朝著長孫子鈞刺了過去!長孫子鈞立刻打開護體劍氣,十八道劍光被他的護體劍氣彈飛,在高天杼的cao縱下又不斷攻擊他的護體,勢要將他的護體擊穿! 高天杼竟是一出手就用了鴻蒙派的鴻蒙十八式,此劍式一旦出手,除非出招者主動收招,否則無論敵人逃到什么地方,十八道劍會永遠追著敵人走,直至出招者靈力耗盡。此乃追殺窮兇極惡之人時才會用的必殺招式,而高天杼甚至沒有聽長孫子鈞一句解釋就使出如此絕招,仿佛與他有血海深仇一般! 長孫子鈞只是護體,并不反擊,目光投向洪易真人,面上一點表情也無:“真人認錯人了?!?/br> 可即便他這么說,高天杼的敵意卻絲毫不減,周遭眾人也都拔劍擺出了架勢,將他團團圍住。畢竟對于其他人而言,他說話的分量和洪易真人說話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語。 就連易希辰也被人堵住了去路,他與長孫子鈞是一伙的,眾人虎視眈眈,生怕他逃走。易希辰忍著沒有拔劍——一旦拔劍便再無轉圜的余地——他神色故作輕松,手卻已擺在身側劍鞘旁,雙眼緊盯著洪易真人,看他是否堅持指認他們。 然而洪易真人卻是一臉驚訝,顯然他并不知道天劍門的通緝令:“通緝?怎么回事?天杼,趕緊住手!” 高天杼攻勢正猛,如何肯收手,叫道:“師父,你離山前在閉關因此不知,這長孫子鈞和易希辰殺害了他的師父,天劍門藥閣長老藥不毒。天劍門已在全天下發(fā)出通緝令,一旦有人看見他們,惡徒長孫子鈞應當場誅殺,易希辰抓回天劍門以門規(guī)論處!” 洪易真人詫異,微微蹙眉,打量著長孫子鈞,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