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了他一眼，魏西溏坐了下來，指指木板床：“坐?！?/br>
    “謝陛下賜座，”高湛也坐了下來，他伸手抓了抓頭，臉上露出點(diǎn)不好意思的神情，說：“沒想到好幾年沒見，再見陛下會是這樣?！?/br>
    魏西溏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高湛又說：“其實(shí)小人一早猜到大嫂出事那晚跟大哥有點(diǎn)關(guān)系，不過那時候沒證據(jù)不敢亂說。等走了以后，陛下已經(jīng)去了西關(guān)……陛下，西關(guān)那邊好玩么？”

    魏西溏依舊看著他不語。

    高湛自己又嘮叨：“唉，一想起明天就要看不到陛下和付大哥，就有點(diǎn)傷心，不過沒關(guān)系，小人就當(dāng)去西關(guān)玩了。唔，陛下你怎么不說話呀？”

    魏西溏只是盯著他看，高湛被她看的有些拘謹(jǐn)，自己伸手扯了扯身上的囚服，道：“不知陛下要來，小人這身上的衣裳也沒來得及換，”默了默又說：“其實(shí)想換也沒的換……”

    他終于停下無意義的話，不安的坐著，倒地是沒動。

    他不說話，魏西溏倒是開了口：“朕記得，你之前最怕死?！?/br>
    高湛點(diǎn)頭，“誰都怕呀，誰不知道命是好東西?！?/br>
    她又說：“你總是替自己的命擔(dān)心，覺得自己要是英年早逝是天禹的損失?！?/br>
    高湛再次點(diǎn)頭承認(rèn)，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說：“那是，小人還沒娶媳婦呢?！?/br>
    “你為了活命，倒是想了不少法子?！彼终f。

    高湛低著頭，哼哼唧唧：“可不是，陛下登基之前，老喜歡欺負(fù)人……”

    她看著高湛，慢慢的說：“花言巧語巧舌如簧，只要能讓你活命的，你就什么法子都想。”

    高湛只好說：“陛下，那些是求生本能，換誰都這樣?！?/br>
    魏西溏閉了閉眼，最后她咬著牙道：“你為了怕自己日后犯下死罪，還央著朕，寫了張免死牌！”

    高湛瞬間閉嘴，抿著唇不知說什么。

    然后她問：“免死牌呢？拿出來！”

    高湛沉默著。

    “朕讓你拿出來，聽到?jīng)]有？”魏西溏猛的站起來，幾步?jīng)_到他面前，一把抓著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道：“你若拿出來，還作數(shù)?！?/br>
    高湛依舊沉默著，隔了好一會他才問：“陛下就不怕我真的拿出來以后，我非但不感謝陛下不殺之恩，反倒恨陛下殺了我高家四百口人？”

    魏西溏看著他，慢慢松手，點(diǎn)頭：“說的是！恨又怎樣？這世間，日后恨著朕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不多你一個?！?/br>
    高湛抬頭看她，臉上的表情很嚴(yán)肅，半響，他突然對著魏西溏咧著嘴一笑，說：“我就知道陛下還是對我好的?！彪m說人瘦了不少，除了眼睛看著大了點(diǎn)外，其他還是那樣，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了點(diǎn)當(dāng)年高小胖的模樣，他興高采烈的說：“我就知道陛下舍不得砍我腦袋。”

    魏西溏避開他的眼睛，只伸手道：“拿出來！”

    高湛笑瞇瞇的看著魏西溏，說：“丟了。”

    魏西溏壓根不信，這世上任何人都能把那東西丟了，只有高湛不會，因?yàn)樗皇且话愣愕呐滤溃澳贸鰜?！?/br>
    高湛伸手往自己懷里掏，然后把手拿出來張開：“沒了。”

    “高湛！”魏西溏咬牙：“朕看你真是活膩了！”

    高湛還是笑瞇瞇的看她生氣的模樣，嘴里道：“陛下，你生氣時還跟以前一樣嚇人?！?/br>
    魏西溏問：“你拿不拿？”

    高湛抿嘴，隔了好一會才說：“陛下，雖說就算我活著也沒辦法記恨陛下，但是，我也沒法像以前那樣對陛下，否則我心里會覺得愧對整個家族，所以陛下，您還是讓我陪著我娘他們一起吧，剛好去跟長公主賠罪，希望長公主到時候別生我氣，我給她做牛做馬補(bǔ)償這一世。”

    魏西溏看著他，聲音有些啞，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啞，隔了好一會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高湛點(diǎn)頭：“想好了，我在知道大哥跟長公主遇害一事有關(guān)的時候，就想好了。這是高家欠長公主，也是欠陛下的。陛下對董家大開殺戒，卻只殺了高家一族……”他說著，已經(jīng)后退一步，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草民作為高家子弟，代高家族人謝陛下開恩！”

    魏西溏居高臨下的看著匍匐在地的高湛，道：“明日行刑朕不會到場，此一見便為永別，你好自為之?！?/br>
    “草民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西溏轉(zhuǎn)身，直接拉開牢房的門，甩手走了出去。

    剛走到外面，便看到付錚等在外面，她此刻心情不佳，只看了他一眼，什么話沒說，甩手便走。

    付錚看了眼牢房的門，抬腳走了出去：“陛下！”

    “別跟朕說話！”魏西溏臉色陰沉，面帶怒容，一看心情就不好。

    付錚跟著她沒停：“陛下！”

    魏西溏猛的站住腳，轉(zhuǎn)身，怒道：“朕的話聽不到？！”

    “臣有事要奏！”付錚跟著停了下來。

    魏西溏問：“天大的事？”

    付錚搖頭：“不是。”

    魏西溏便道：“那便明日早朝再奏！”然后甩袖走了。

    付錚站在原地，一臉無語，頓了一會才又折回牢房。

    今晚宮里的人都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佳，看什么都不順眼，人人自危。

    魏西溏晚上難得早睡，素來睡著都不會醒的人，半夜卻突然被噩夢驚醒，一骨碌爬了起來，看著昏暗的內(nèi)殿，跳動的燭光閃閃爍爍，魏西溏開口：“來人！”

    守夜的太監(jiān)和宮女急忙進(jìn)來：“陛下！”

    魏西溏撐在額頭，坐在床上閉著眼睛問：“什么時辰了？”

    “回陛下，剛過寅時，陛下要起嗎？”

    “起吧?！彼硐麓玻即蟮膶m殿，除了太監(jiān)就是宮女，看的人格外孤寂。她坐在床沿，掃了眼周圍，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她知道，這就是皇權(quán)的代價。

    幾個宮女進(jìn)來開始她她更衣打扮，魏西溏展開雙臂，讓她們把繁復(fù)的朝服一層層穿在她身上。

    她扭頭問候在一邊的柯大海，“夜里可有急報(bào)？”

    柯大海急忙回到：“回陛下，沒有?！?/br>
    想想也是，是她心急了，季統(tǒng)離開金州不過幾日，哪里會有那么快，這個時間怕是還未走下一半行程。

    季統(tǒng)出征南陵，同樣接了任務(wù)的季籌確實(shí)旗開得勝，因?yàn)槲何麂缡海鹬輧?nèi)外的富豪商家自有一部分自愿捐出銀子，另有一部即便不想捐，卻不得不迫于強(qiáng)權(quán)施壓，乖乖認(rèn)捐。

    天禹皇家籌銀，各地陸續(xù)有了回應(yīng)，各地的太守屬官為了博得新帝歡心，紛紛把各城籌集的銀子主動送往金州，爭取給新帝留下好印象。

    不過五日時間，國庫竟已籌集到了九千萬兩白銀，這還不算官員認(rèn)捐的部分。

    魏西溏著裝完畢，又問了時辰，然后抬腳朝外走去，“上朝！”

    登基不過四日，她卻完全一副在位十年的感覺。

    沒有惶恐，沒有不安，認(rèn)真的籌集銀子，認(rèn)真的練兵，認(rèn)真的制定民生計(jì)劃，督促最新的科考大試試題以及規(guī)則的制定，她有條不紊的讓各部做好自己的事，定期匯報(bào)，各州各城的民生情況定期稟報(bào)金州，有專人整理匯總，最后上奏到她那里。

    百官入朝，魏西溏坐著龍椅上。

    每日的例行朝會，沒什么大事，這人說完那人接著上來，奏折都是批示過的，他們說的事情她心里都有數(shù)，有些當(dāng)時扔下批示，還有些就只能直接被駁回。

    “招攬人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提上日程，半月后務(wù)必提份像樣的折子上來，再拿這些東西糊弄朕，你這官也別當(dāng)了?！蔽何麂缛酉率掷锏淖嗾?，“對了，昨晚上付將軍說有事要奏？何事？”

    付錚看了她一眼，道：“回陛下，不是甚大事，昨晚上臣接到季將軍的飛鴿傳書，季將軍在銅陵城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部分逃兵和部分逃官家眷?！?/br>
    魏西溏換了個姿勢，問：“本事護(hù)送的將士卻成了逃兵?！?/br>
    付錚道：“想必是覺得前途無望，才出此下策。畢竟，若是回金州，更怕難逃活命，囤聚某地以求活路，倒也正常。”

    魏西溏略一思索，又問：“諸位愛卿，對于皇太后，不知是些什么想法？”

    眾臣面面相覷，“不知陛下指的是……”

    她笑笑，道：“暫且不談皇太后謀殺天子再前，毒殺皇子再后，她身份尊位還是有的。只是，朕如今憂慮的是，該如何處置她才妥當(dāng)。”

    眾臣想到她對方高澤和太子妃的手段，不由不寒而栗，想了想，刑部孟大人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為，皇太后謀殺帝君事實(shí)正確確鑿，單憑此事便可判斬首死刑?！?/br>
    付錚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為不妥。陛下初登基，該以國局為重，皇太后執(zhí)政兩年，先后對外三國建交，頗有影響力，若是一刀斬殺，必會短期內(nèi)影響到天禹對外政局穩(wěn)定，與其冒險，臣以為看押皇太后更為妥當(dāng)，待陛下國內(nèi)平定后，再對外以陛下之名建交，再處置皇太后也不遲。”

    “如此人物，留她何用？哪國哪朝容得下謀害帝王的人活在世上？”支持孟大人的站了出來。

    “上將軍的意思并非如此，不過是略做延后處置罷了?！备跺P那邊也迅速有了支持者。

    朝堂上的人迅速分成兩派，吵的不可開交。

    魏西溏看著下面人吵成一團(tuán)，只覺得頭疼，不過就是個皇太后的問題，迅速達(dá)成一致多好，非要吵吵吵的，出聲：“行了行了，吵的朕頭疼。”

    她臉色不好，付錚早就發(fā)現(xiàn)了，看樣子似乎是夜里沒睡好，想來也是，關(guān)于長公主弟弟大仇是得報(bào)了，偏又搭上了高湛。

    旁人不知道高湛跟她的關(guān)系，付錚卻是知道的，她自幼跟他一起玩，高湛那就是一直跟著他們身后的小尾巴，高湛只比魏西溏小一點(diǎn)，不過他晚熟，長的也慢，小時候付錚拉著魏西溏的手到處跑的時候，高湛就跟一只小rou球似得跟在她后面跑，嘴里嗷嗷喊著：“世子，付大哥，你們等等小爺，小爺這么好看，都累成狗啦！”

    因?yàn)樗麄儍扇送瑲q，所以不管是入學(xué)還是玩耍，在一段時間內(nèi)高湛陪著她的時間更多。

    雖然是個貪生怕死愛吃喜歡銀子還容易見風(fēng)使陀的小胖子，不過他那時候?qū)€是小世子的陛下卻是沒的說，有好吃總會第一個留給她，誰要是敢欺負(fù)瘦瘦弱弱的小世子，他也挺著肚皮沖出來，就算后來知道那不是世子，而是個女孩子，他也沒疏遠(yuǎn)，似乎小世子在他眼里是男是女沒什么區(qū)別。

    在金州城，如果騰王府的小世子不是和付錚在一塊玩，就必然是和高家的小公子在一塊。高湛對于陛下來說，不單單是個玩伴那么簡單，那種友情，不是只言片語便能說完的。

    得知魏西溏大晚上的專程去找高湛，還逼著他拿什么免死牌，倒是讓付錚心里多少好受一些，原來她并非如她看起來那樣毫不在乎，她心理雖然在矛盾究竟是殺了高湛還是留著高湛，可她心里最終還是想要留下他，雖然高湛自己做了選擇。

    付錚在聽到高湛說陛下過去跟他說的那些話后，瞬間就原諒了昨晚上她的脾氣。

    若是一個人真正斷了七情六欲，那便不是人了。

    魏西溏叫付錚的眼神看著十分不自在，不由遠(yuǎn)遠(yuǎn)瞪了他一眼，付錚倒是仰頭，對著她一笑，笑的魏西溏毛骨悚然，甚毛??？笑的那樣滲人？

    吵著一團(tuán)的人終于消停了，魏西溏怒道：“你們是集市賣菜的？亂哄哄的像什么樣子？行了行了，朕自行決定，指望你們，還不把朕這大殿給掀了？”不耐煩的拍拍龍椅的扶手，問：“還有什么事要奏？沒事散朝！”

    被她這一通訓(xùn)斥，誰還敢吭聲，急忙跪了一地，御前公公尖著嗓子喊了句：“退朝！”

    “恭送陛下！”

    魏西溏氣勢洶洶的走了，本來就頭疼，這樣一吵，更頭疼了。

    還好沒叫她生氣，鑒于高演的影響力，她還一度以為會有人不知死后上奏說罰重了高家，哪只她高估了高演的影響力，也低估了自己留給大臣們殺戮狠絕的帝君印象。

    付錚隨著百官往外走，走了兩步他又站住腳，輕車熟路的找了個公公帶路，自己徑直去找魏西溏。

    魏西溏聽到柯大海說上將軍求見，沒好氣的說了句：“他來干什么？有事朝上怎么不說？”

    柯大海只得跑出去傳達(dá)她的話，付錚應(yīng)道：“煩請公公轉(zhuǎn)速，就說是私事，朝上不方便說?！?/br>
    柯大海又跑去傳話，結(jié)果魏西溏道：“什么私事？”

    柯大海又跑去傳話：“上將軍，陛下問什么私事？”

    付錚看了他一眼，柯大海頓時噤聲，他一把年紀(jì)了，也不容易，就說傳個話，何必為難他呢？頓了頓，小心的提示：“上將軍，陛下從昨晚上到現(xiàn)在，這脾氣……”

    “柯大海！”魏西溏的聲音傳了過來，“朕看你的腦袋是不想要了，敢嚼起朕的舌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