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剛走過府前廣場,余新平突然躑躅不前,雙目直勾勾地看著一處地方,面色微有些凝重,連妻子羅玉和他說話都沒聽見。 羅玉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時才發(fā)現(xiàn)丈夫已經(jīng)落在自己身后,她倒回去,推了推他的身子,“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在羅玉視線掃過人群時,余新平回過神來,挽著妻子的肩,“沒看什么,一時眼花認錯人了,快走吧,再晚點就沒公車坐了。” “嗯。”羅玉也沒多想,跟著丈夫繼續(xù)往前走。 余新平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了一眼廣場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原本就布滿褶皺的眉間皺痕加深,幾乎擰成一個川字。 *** 季從安下班后,提前了半個小時過來,原以為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最起碼得堵上二十來分鐘,沒想到今天運氣出奇的好,不僅沒遇上車流司機師傅還開得特別快。她下車后,閑來無事一個人在廣場周圍走了兩圈,最后實在是耐不住寒,找了間咖啡店點了杯熱飲坐了下來。 沈琰將最后一點工作處理完,正好六點鐘。他和助理打過招呼,便下班了。走到樓下,看著廣場前來往的行人,才想起要給季從安打電話。 “喂,你到了嗎?” “沈醫(yī)生,我現(xiàn)在在府前廣場前的一家咖啡廳?!奔緩陌沧笥覐埻艘幌?,打算找了一下標志性的事物,“嗯,需要我出去找你嗎?” “咖啡廳?”沈琰往外走了幾步,大致地掃了一圈廣場周圍的店面。不經(jīng)意地一個回頭,恰好搜尋到季從安的身影。 她坐的位置正好是臨窗,一手摩挲著馬克杯的手柄,一手拿著手機。低垂著頭,長發(fā)松松散散,正好遮住她的臉頰。 沈琰握著手機緊緊地看了一會兒,微微抬高唇角,輕吐:“我好像看到你了?!?/br> 說著,他向她走了過去,立身站在櫥窗外,確定是她,笑道:“你看窗外。” 季從安下意識地側(cè)過頭,沈琰這時已經(jīng)將手機掛了,放回口袋里。櫥窗外,他清俊的臉上牽起一抹淺淺的近乎完美的微笑,雙眸微微半瞇著,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季從安只微微一愣,便也收起手機,朝著他笑笑。 片刻,他修長的手彎曲著在玻璃窗上輕輕地敲了兩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來。 ☆、chapter 11 季從安結(jié)了賬出去,沈琰正在給一對年輕情侶指路。她也不打擾,就站在一旁等著。隱約聽見他們提起市博物館,片刻,在給別人指路的沈琰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看她。 她不明就里,“怎么了?” 沈琰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紅色,有些不確定地問:“市博物館已經(jīng)不在城東了嗎?” 季從安頓了一下,才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點點頭,“對,前幾年城市規(guī)劃,將市博物館遷到了城西這邊?!?/br> 等她替沈琰給那對情侶指完路以后,沈琰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習(xí)慣性地摸著自己鼻子,“我差點指錯路了。” 季從安微微一笑,將臉側(cè)向他,“沈醫(yī)生,你出國很多年吧?” 沈琰在心里算了一下,低聲應(yīng)道:“嗯,有八年了。出國這些年,t城的變化很大,都有些不適應(yīng)了?!?/br> 季從安沉默了一下沒說話,他離開了八年,而自己只離開了兩年,便覺得這個城市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 沒有察覺到她的走神,沈琰閑適地側(cè)了個身,說:“不好意思,下班有點晚,你在這里等了很久了吧?” 他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睜開之前輕閉著的眼睛,望向沈琰,輕笑道:“沒有,我也剛到。” 考慮到沈琰是南方人,季從安本來打算請他去南方菜館。可t城畢竟是一座北方城市,在這里即使吃到正宗的南方菜也少了些味道。所以,最后決定請他去吃西餐,既顯得大方又不失禮。 吃完飯后,兩人從餐廳出來,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在去取車的路上,正好看見江邊放著煙花,江畔上圍了許多人,十分熱鬧。 季從安腳步一頓,詫異地問道:“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 沈琰抬頭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輕聲答道:“臘月23,小年?!?/br> 晚上的風(fēng)有些大,季從安裹緊了身上的大衣,自顧自地呢喃了一句:“小年?今天應(yīng)該吃餃子的。” 沈琰低頭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的神情微有些落寞,“餃子?” 季從安有幾秒緘默,然后默默地點了點頭繼續(xù)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瞄到大步跟上來的沈琰,情不自禁地說道:“小時候,每年的今天,家里都會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一大早,爸爸會在書房里寫春聯(lián),mama會清掃房間。而我,會在大人們沒注意時跑到案桌前偷吃糖果。” 講到這里,季從安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彎著。沈琰只看了一眼,便被她由心底散發(fā)出來的喜悅感染了。仿佛能夠身臨其境一般,看到她偷吃糖果的模樣。 “晚上的時候,一家人圍坐在客廳里包餃子。后來,好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以為小年的這一天是一定要吃餃子的。” 季從安說著,人已經(jīng)走上了江畔。她扶著安全護欄看著天空中還在盛開的煙火,忽然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爸爸去世以后,我才明白,其實,也并不是每個家庭都這樣。” 沈琰一怔,落后她一步?jīng)]有再往前走,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 見他專注地看著自己,那雙黑眸里隱隱透露出來的憐惜讓季從安‘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沈醫(yī)生,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她臉上的笑容明明很燦爛,嘴角的弧度那么地完美到位,可是卻讓他覺得心疼。 沈琰眸光一暗,細細地望著眼前女人安靜淡然的眉目,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我?” 季從安指著自己,想了想,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將雙手搭在扶手上。平靜下來,她想到了那天黃穎說的話,覺得特別適合自己,便借過來用,“你覺得我像很不好的樣子嗎?” 爸爸去世以后,家里只剩下了她和mama,那兩年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每到小年的這天,mama嫌麻煩便沒有再包過餃子。 后來呢? 后來mama改嫁,她被爺爺接過去和叔叔一家一起生活,一年365天家里的餐桌上擺放的都是大魚大rou。小年吃餃子這個習(xí)慣,也漸漸地被淡忘了。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微微地向一旁偏去,正好與沈琰的四目相對。他的眸光一片清明,又像是充滿了許多復(fù)雜的情緒令人難以捉摸。 她今天好像有些多話了,這兩年離開t城一個人在c市生活,她都不從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去的那些事情。今晚,偏偏在這個男人面前,失了口。季從安隨意地扯了扯嘴角,“沈醫(yī)生,我們回去吧?!?/br> 沈琰抿了抿唇,沒有說什么,只點點頭,“好?!?/br> 回到家里,沈琰換了一身衣服,便在書房里開始忙起了工作。今天和平常一樣,他將一天的工作記錄在檔。然后查看了郵箱,將郵件一一挑了出來回復(fù)。 最后,打開網(wǎng)頁瀏覽今天的新聞,從國外新聞看到國內(nèi)新聞,一邊看著一邊品著紅酒,這大概算是他一天之中的休閑時光??赐晁S手將網(wǎng)頁關(guān)了,仰躺在椅子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短暫地休息了五分鐘,他伸手將桌上的高腳杯拿起來,抵在唇邊卻發(fā)現(xiàn)杯子已經(jīng)空了。放下杯子,起身出了書房徑直地往廚房走去。他打開冰箱,拿了一瓶飲用水,視線無意落在冰箱里擺放著的一盒速凍餃子上。 沈琰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買過這個,下意識地伸手將餃子從冰箱里拿出來,看了一下保質(zhì)期,還有六個月。 沈琰突然一愣,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東西。下一秒,他眉頭微皺,一張秀麗明凈的臉浮現(xiàn)在腦海里。 連帶著,他想起她用那樣低落的語氣說著那句“今天應(yīng)該吃餃子”的話。餃子于他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食物,而對于她,也許是一段極其美好而珍貴的回憶。 他站在冰箱前,躊躇許久,最后還是將冷凍餃子拿了出來,開火,燒水,一切動作干凈利落。 今晚,他明明只喝了一杯紅酒,卻覺得自己已經(jīng)醉了。沖動之下,他將煮好的餃子盛在碟子里端出家門。 沈琰從電梯里出來,站在12樓的樓層中間,看著面前不遠的緊閉的房門,發(fā)現(xiàn)胸口泛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緊張感,讓他舉步維艱。 微微一愣,沈琰決定不再上前而是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 “沈醫(yī)生?” 就在這時,他身后的那扇房門被人打開,季從安從房間里出來,手里提著垃圾袋,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聽見她在叫自己,沈琰眼神有些慌亂,但很快便恢復(fù)了平靜,他半轉(zhuǎn)過身來,神態(tài)溫和,嘴角微微上揚,風(fēng)輕云淡地說:“我煮了些餃子,你要不要一起吃?” 季從安站在門外,靜默了半響,目光從他的臉慢慢地移到了他手上端著的餃子。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周身蔓延開來,鼻子忽然酸了起來,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止住那一陣打心眼里突如其來的酸澀。 她擤了擤鼻子,“餃子?” 沈琰點點頭,唇角邊慢慢彌漫開來的笑意特別溫暖隨和,讓季從安覺得他并沒有其他意思,只不過是湊巧而已。 兩人對視了許久,最后,季從安還是請沈琰進了家。 坐在餐桌上,看著面前擺放的餃子,季從安心情略微沉郁。在沈琰的注視下,她默默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吃進嘴里。 可能是太久沒有吃過餃子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讓她很想哭,悲傷的情緒一下子縈繞心間,揮之不去。季從安恍恍惚惚地將餃子咀嚼完,用力地吸了口氣,才勉強將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收了回去。 沈琰看看她,目光變得復(fù)雜,“你,還好嗎?” 她不好,很不好。這些味道,讓她陷入那些難過的回憶里。突然,她將身下的椅子移開,站了起來,匆匆丟下了一句:“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季從安逃似得從餐桌離開,直接躲進了臥室。 她反手將門緊緊地關(guān)著,整個人抵在門后。 對于剛剛季從安的行為,沈琰頗有些詫異,還未回過神來,只一直抿著嘴角。房間里一時變得極其的安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什么也聽不到。 半響,沈琰起身走到臥室的門口,扶著門框,心中浮起一絲深深的愧疚感。他的本意原是想安慰她,卻沒想到反而讓她更加的悲傷。被人藏在心中的創(chuàng)傷,都不愿輕易對外人揭開來。他是心理咨詢師,應(yīng)該更加懂得這個道理。 沈琰在那杵了一會兒,微擰著眉頭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門后的季從安的氣息微微一窒,身體依然緊緊地繃著。 他沉默了片刻,又不急不緩地說:“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要學(xué)會去接受,別因為那些痛苦遮蓋了所有美好的期待與念想。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些,你怕是一點也聽不進去的。季從安,請努力讓自己的心靈輕快一些,微笑比流淚更容易?!?/br> 聽到這里,季從安抵著房門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順著房門緩緩地滑在了地上。她抱著自己的雙膝坐著,將頭埋在雙膝里,耳邊是男人溫潤而沉著的聲音,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沈琰說了很多,臥室里的人一句話也沒有回應(yīng),他等了等,收回扶著門框的手,輕聲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晚安。” 直到聽到外面房門關(guān)上的聲音,季從安一直憋著的淚水,才肆無忌憚地宣泄出來。這是第二次,她在沈琰的面前紅了雙眼。 ☆、chapter 12 臘月二十八,沈琰結(jié)束了工作,開始為期十天的年假。沈琰訂的是第二天從t城飛往b市的早班機,回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一直都在t城,趁著這次年假,沈琰決定回一趟b市家里。 南方不比北方,冬天雖然沒有瓢潑的大雪,但是空氣里的濕冷懾人骨血。沈琰將上衣的拉鏈拉上去,才推著行李走出機場。 剛出機場,便看見等在車旁的mama和吳叔。沈琰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b市人,經(jīng)人介紹談戀愛,然后結(jié)婚生下沈琰??此菩腋C罎M的家庭,卻在后來的生活中,夫妻感情漸漸磨損的一干二凈。在沈琰高考過后,兩人心平氣和地選擇了離婚。再后來,沈mama認識了吳叔,也就是沈琰現(xiàn)在的繼父,兩人在一起許多年,直到沈琰出國留學(xué)才決定結(jié)婚。 沈mama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一臉怨氣地看著他。吳叔倒是主動走了過來替他拿了些行李,壓著聲音提醒他,“等會兒說話注意點,你mama最近火氣有點大?!?/br> 沈琰輕笑著,對吳叔點點頭,然后走向mama,雙手一伸便將沈mama攬進自己的懷里,哄道:“媽,你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沈mama眼睛頓時紅了起來,將人往外推了推,“你還知道我是你mama,還知道回來?回國這么久也沒想過回家看看,你干脆直接呆在國外不要回來了?!?/br> 沈琰無奈地嘆了口氣,將mama松開,看著她說:“那我等會兒買張機票飛回去吧,其實國外的生活也挺不錯的?!?/br> 聽他這么說,沈mama橫眉豎眼,“你敢!” 沈mama的嘴硬心軟讓沈琰忍俊不禁,這時已經(jīng)替他放好行李的吳叔走了過來,摟著沈mama的肩膀,安慰道:“你呀,天天念叨著要孩子回來,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你又要人家回去。等下孩子真的回去了,傷心難過的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