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立刻反應(yīng)：“?。?！”

    丁主任反倒被她嚇了一跳，“你不用緊張，都出汗了……”

    陸笙臉龐發(fā)熱，胡亂地摸了一把額頭，手心濕濕的。

    到辦公室，三人坐下后，丁主任問道：“我先問一件事，你怎么沒有家長陪同呢？”

    陸笙想也不想答道，“我mama沒時間?！?/br>
    “嗯，你叫什么名字？”

    “陸笙?！?/br>
    “多大了？”

    “馬上就十二周歲了?！?/br>
    丁主任推了一下眼鏡，“這個年齡學(xué)網(wǎng)球有點晚，不過也還可以。你過來，我量一下你的身高?！?/br>
    許多競技體育項目，身高都是影響成績的重要因素。在網(wǎng)球?qū)怪?，個子高的人有著巨大的優(yōu)勢。所以在選擇網(wǎng)球苗子時，丁主任總是先看身高。

    辦公室白色的墻面上豎直貼著一條黃色膠帶，上面印著標(biāo)準(zhǔn)刻度。丁主任讓陸笙站在膠帶旁邊，在她頭頂上平放一把塑料尺子。

    作為體校中的破落戶，樹青體校招生時一直用這種傳統(tǒng)的方式量身高。

    “一米五五，不錯不錯，”丁主任挺滿意這個數(shù)字，他讓陸笙坐回去。然后他攤開一張表格，在上面紀(jì)錄了陸笙的姓名、年齡、身高。

    寫完這些后，丁主任又問道，“爸爸mama身高分別是多少呢？”

    “mama差不多一米六五?！?/br>
    丁主任點點頭，在“母親身高”那一欄里寫了一個數(shù)字，等了一下，他抬頭看她：“爸爸呢？”

    陸笙沉默。

    丁主任和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眼睛總是清澈干凈的，丁主任有點不忍心問下去了。

    但是旁邊有個二百五憋不住了，問陸笙：“你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嗎？”

    “我mama說他是王八蛋?！?/br>
    丁主任皺眉看了一眼衛(wèi)校長，此刻他不想掩飾自己的不滿。

    衛(wèi)校長的注意力都在陸笙的身世八卦上，并沒有注意到這個下屬的神色。

    丁主任干咳一聲，他在“父親身高”那一欄里劃了一道，接著安慰性地說，“沒事，你現(xiàn)在身高不錯，你mama也不矮，以后你肯定能長更高的?！?/br>
    陸笙有點慚愧自己不能說出爸爸的身高，她努力在腦中搜刮了一下關(guān)于自己身高的其他信息，突然說道，“那個，我最近一年好像長得特別快。”

    “是嘛？”

    “嗯！小熙說他爸爸說我這一年像六月里的棒子苗?！?/br>
    什么鬼話，一個字兒聽不懂！

    丁主任內(nèi)心這樣吐槽，表面卻鎮(zhèn)定地點點頭，“嗯嗯，怎么突然就竄高了，是不是吃了什么有營養(yǎng)的東西？喝牛奶了？”

    “沒有?！?/br>
    丁主任也就沒再探究，他又問了幾個問題，陸笙一一答了。

    最后，丁主任問：“陸笙，你知道我們的招生制度嗎？”

    “知道，第一年要收錢?！?/br>
    這句總結(jié)真是穩(wěn)準(zhǔn)狠……

    一般情況下，學(xué)生入學(xué)第一年并不算正式學(xué)生，只是試訓(xùn)，試訓(xùn)要自己掏學(xué)費。試訓(xùn)一年之后如果各項測試都合格，學(xué)校就會把這個學(xué)生作為“苗子”正式招進來，到時候只需要花點食宿費，學(xué)費有國家補貼。

    陸笙有些猶豫地問，“我只有一半的錢，能不能先學(xué)半年呢？”

    丁主任看到她緊緊捏著自己的書包。那書包真夠破，好幾處開線，表面的塑料卡通裝飾已經(jīng)斑駁脫落；看起來很結(jié)實的布料，在邊角處磨出幾個小洞，露出里面的書本和一個不明物體。

    他心想，這書包是祖?zhèn)鞯陌伞?/br>
    衛(wèi)校長見陸笙不停地捏書包，他突然智商上線了，問陸笙：“你把錢帶來了？”

    “嗯！”陸笙拉開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衛(wèi)校長和丁主任都好奇地看著那個盒子。然后，他們看到她打開盒子，從里面取出了一團橡皮泥、幾張美少女彩貼、五六個玻璃珠兒。嘩啦啦，全部放在桌上，那叫一個耀眼。

    丁主任眼睛都直了：“你不會想用這些寶貝抵學(xué)費吧？”

    “不是啊，”陸笙紅著臉答，她掀開那張折疊海報，再取出幾張陳舊的明信片，最后，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盒子最下層出現(xiàn)了整齊平鋪的人民幣。

    “咳?！倍≈魅斡X得自己剛才那個想法真是腦殘，可怕的是他把這個腦殘想法說出來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責(zé)備道：“你怎么不直接把錢帶來？”

    “怕被人發(fā)現(xiàn)?！?/br>
    衛(wèi)校長笑道，“小姑娘還挺賊?！?/br>
    丁主任見她如此小心對待這點錢，便忍不住問：“這錢是你家長給的，還是你自己攢的？”

    “我自己攢的?！?/br>
    果然。

    衛(wèi)校長：“怎么攢的？這錢可不少！”

    “上學(xué)和放學(xué)都跑著去學(xué)校和回家，吃飯時也能省點。”

    真不容易。丁主任突然有點感動了。

    丁主任和衛(wèi)校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贊同之色。畢竟這個小姑娘身高不錯，學(xué)費也不成問題，最重要的是他們實在太缺學(xué)生了……

    不過，他們是正規(guī)單位，要走流程的，小孩子想入學(xué)，一定要通過家長的同意。

    于是丁主任告訴陸笙：“你mama什么時候有空，讓她來一趟學(xué)校，辦入學(xué)手續(xù)需要家長簽字。”

    陸笙低頭，沉默不語。

    丁主任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這樣的小朋友，他不用費心思就能看明白。于是他問道：“mama不同意嗎？”

    陸笙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她干脆一狠心，把盒子里的錢都取出來放到丁主任面前：“老師，請您先把錢收下?！?/br>
    丁主任想了一下，突然笑道，“好吧，既然你相信我，這錢我就先替你保管。如果不能入學(xué)，我再還給你……你放心，我不會讓你mama知道的?！闭f到這里頓一下，看到她悄悄松了口氣，他繼續(xù)說，“你mama什么時候在家？我去你家一趟吧，爭取能說服她?！?/br>
    “明天行嗎？”

    “可以，明天上午？”

    “嗯！”

    送走陸笙后，衛(wèi)校長和丁主任坐在一起圍著剛才那張記錄表討論了一下。

    丁主任：“身高很可以，等練一段時間看看吧?！?/br>
    衛(wèi)校長：“我覺得這小姑娘是干大事兒的人。”

    丁主任沒料到校長能給出這么高的評價，他有些好奇，問道，“何以見得？”

    衛(wèi)校長：“這么小年紀(jì)攢這么大一筆錢，談何容易？她看起來挺窮的，估計也吃不好穿不好，守著那么多錢還能忍著不花，實在太難得了。”

    這個角度還真是……獨特。

    衛(wèi)校長悠悠嘆了口氣：“她才十二歲。我今年五十二了，都做不到她這樣?！?/br>
    丁主任忍不住問：“校長，我冒昧地問一句，您一個月零花錢是多少？”

    衛(wèi)校長伸出兩根手指。

    “兩千？”

    “兩百?！?/br>
    “……”

    丁主任覺得吧，跟校長夫人一比，他老婆真是一個小天使。

    ***

    第二天是星期六。

    雖然不用上學(xué)，陸笙還是早早地醒了。mama昨天玩得很晚，現(xiàn)在還在昏睡，陸笙不敢吵醒她，輕手輕腳地穿衣下床。

    她去樓下吃了點早餐，還給mama買了一份帶上來。然后她就坐在窗前看外面的人間煙火。初春的早晨還是很冷的，人們都穿得很嚴(yán)實，圍在早點攤子前。系白圍裙的胖大媽正在炸油條，小個子叔叔蒸包子，他揭開大大的竹子蒸屜時，白色的水汽爭先恐后地飛出來，霧一樣把整個畫面都氤氳了。他們活潑的小女兒在這霧氣中穿梭，陸笙仿佛聽到了她的笑聲。

    陸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丁老師經(jīng)過早點攤時，太陽已經(jīng)高高的了。

    她趕緊叫醒mama：“mama，有人來找你了！”

    mama被人吵起來了，有點起床氣。

    丁主任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溫和無害，這樣的外表容易給陌生人安全感。他進門之后態(tài)度謙恭，陸mama的脾氣到底沒發(fā)出來。

    丁主任見到陸mama之后，有點懷疑陸笙是不是她親生女兒。第一，哪有這樣對自己女兒的，呼來喝去，一點不心疼；第二，當(dāng)mama的長得很漂亮，陸笙卻只是清清秀秀的，兩人一點也不像。

    當(dāng)然，這種懷疑慣例是內(nèi)心吐槽，不會宣之于口。

    今天這場談話竟然很順利。主要原因是丁主任隱瞞了“要交學(xué)費”這個事實，只說陸笙看起來不錯，可以試著打網(wǎng)球，學(xué)校免費教，放學(xué)之后讓孩子自己過去。

    又不用她花錢，又不用她cao心，陸mama也就同意了。

    雖然她還是嘲諷了一句，“陸笙沒出息，你們看走眼了。”

    事情就這么敲定了，丁主任拿了一份家長知情書，讓她簽好字，然后他把陸笙叫過來說道：“今天就可以入學(xué)了，要不你和我一起走？”

    陸笙巴不得呢：“嗯！”

    走的時候丁主任讓陸笙先出門，他有事和mama說。

    陸笙很聽話地出去了，然后陸mama警惕地看著丁主任，“你想干嘛？”

    “沒什么，”丁主任推了一下眼鏡，“您介不介意告訴我，陸笙的爸爸有多高？”

    “滾。”

    “有一米八嗎？”

    “滾?。。。。?！”

    丁主任面不改色地滾了。他出來時見到陸笙小朋友眉飛色舞、一雙清澈眼睛亮晶晶的，便笑道：“你這身衣服還可以，鞋子不行，走，我?guī)闳ベI雙球鞋?！?/br>
    “嗯！”

    兩人走出巷子，路過報刊亭時，陸笙突然停住，“看看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