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看到這些,寧亞心臟猛然收縮,進(jìn)監(jiān)獄以來一直壓抑的恐懼終于克制不住,像寒冷的冰水,刺激著肌膚,讓他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在這樣極度的驚懼之下,他還能感受到咒文正蔓延到了全身,甚至到了臉上。 天色昏暗。 刑場點起了火盆。 寧亞被推搡著架到了絞刑架上。 當(dāng)他抬起頭來時,臉上的咒文清楚地呈現(xiàn)在站在刑場邊圍觀的貴族大臣們的眼中。 “那是什么?” 誰率先發(fā)出了驚呼,吸引了眾人注意。 寧亞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么猙獰可怖,可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感激過這個詛咒。就讓他們恐懼吧!就讓他們以為自己是魔鬼的化身!就讓他們在自己的死后也不得安寧! 他看著其他人排斥的、恐懼的面容,內(nèi)心生出無限的仇恨。 這種仇恨甚至壓住咒文產(chǎn)生的痛苦,讓他無比清醒地看著自己的腦袋被套上了布袋,一根繩子勒住了自己的咽喉…… 第18章 朗贊危機(jī)(八) 寧亞的眼前一片黑暗,而圍觀者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他們看著一陣陣的黑氣從寧亞的身后散出來,像霧一樣濃郁,又像煙一樣飄忽,在刑場中間彌漫開來。 “蟾蜍”神色不定:“大人,情況有點詭異,您想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多弗臉色陰沉:“不,我一定要看到他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只有他死了,這些人才會徹底跳上我的船?!彼淅涞乜粗鴩^的人群,這些人是他和“蟾蜍”用各種方便騙到威潘茲來的,一旦脫離控制,就會重新倒向國王。他決不能給他們這種機(jī)會,只有讓他們的手沾染上小王子的鮮血,才能徹底綁定。 原本想借護(hù)送之名離開刑場的“蟾蜍”干笑一聲,眼睛狠狠地盯著磨磨蹭蹭的劊子手,示意他動作利落些。 然而劊子手不是不想動作利落,而是他的手好像突然進(jìn)入了五六十年后的僵硬狀態(tài),用盡全力也只能微微抬起,根本夠不到撤去底板的繩子。他的五指張開收攏,來回了幾次也無法讓筋骨活絡(luò)起來。圍觀的人議論紛紛,他能感覺到兩道犀利的目光正凌遲自己的面容,那屬于多弗·尤,一個冷酷到殘忍的男人,再拖延下去,下個站上去的就是自己了。 他與自己的身體作斗爭時,多弗的耐心告罄。他跳下二樓的觀望臺,大步跳上絞刑架,一把將傻站在一邊的劊子手推下去,手握著繩子,猙獰地低語道:“替我向死神問好!親愛的堂弟。”抓著繩子的五指用力一拉!繩,紋絲不動。 多弗一怔,轉(zhuǎn)頭看向突然間變得比鐵桿更堅固冷硬的繩子。繩子依然是一樣的繩子,而自己的手背卻浮起了密密麻麻的咒文,與寧亞臉上的如出一轍。 “這是什么?”多弗扯下寧亞臉上的頭套,卻發(fā)現(xiàn)人已昏了過去,那詭異的咒文布滿了他的全身,從臉到脖子到手,幾乎像是第二層肌膚。手背的咒文傳來細(xì)微的灼熱感,起先輕如蚊叮,漸漸地,微火轉(zhuǎn)成中火,到大火…… “這到底是什么!”痛到面容扭曲的多弗掐著寧亞的脖子,面色憋得通紅。 寧亞突然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睛無神地看著他,又好似透過他看著別處。 “說話!”多弗拇指的一半陷入了他的喉嚨。 寧亞眼珠子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嘴唇動了動,緩緩道:“你要什么?” 手背的疼痛已經(jīng)蔓延到了手腕,并一路向上,多弗顧不上理會寧亞奇怪的臉色,怒道:“解釋!快,解釋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幫我弄掉它,去掉它!” 寧亞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木然地開合著嘴唇,吐出輕而堅定的字:“是啊,只要你放過朗贊,我愿意獻(xiàn)出我的生命。還不夠的話,你可以讓我受盡折磨而死?!?/br> 多弗瞇起眼睛:“你現(xiàn)在和我談條件嗎?好吧,我不殺你了,只要你解除掉這個該死的詛咒,我就放過你!我也會放過朗贊,讓你親愛的父王繼續(xù)待在國王的寶座上老死。” “??!” 圍觀人群中突然發(fā)出慘叫聲。 多弗回頭看去,只見從寧亞身體里出來的黑氣已經(jīng)蔓延到了整個刑場,盡管是薄薄的,卻無處不在。 被黑氣淹沒的人好似雪人一樣,竟然從頭皮開始融化了??粗粋€個活生生地人一點點地消失在眼前,變成一灘灘的血水,多弗鐵石之心也忍不住顫抖。掐著脖子的手松了松,寧亞的身體滑落在地,多弗低頭看著手背的咒文,腮幫子緊了緊。他與寧亞的臉有六成相似,唯有腮幫子,大得獨樹一幟。 他飛快地分析著形勢。被融化的人很有規(guī)律,從左到右,從下到上,好似有靈魂一般,追著人群走?!绑蛤堋闭驹诙牵谔油龅淖钋熬€,眼看著就要拉開鐵門,離開刑場,突然就發(fā)生了一聲慘叫,倒了下去。 后面的人嚇住了,又掉頭往回跑,正好看到跟在最后面的人像一灘爛泥一樣倒下。 無路可走。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產(chǎn)生了同樣的絕望。 他們看向多弗,眼中充滿了仇恨和怨懟。 如果多弗和“蟾蜍”沒有將他們誘騙到威潘茲,如果他沒有將寧亞判處死刑,如果他沒有逼迫他們來這里觀看死刑,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們的目光讓多弗猛然回過神來。 既然這一切都因?qū)巵喍穑敲?,也會因為寧亞而結(jié)束吧。想到這里,他也不管自己手臂上的咒文了,直接將人拎起來,抬手就要打巴掌,手還沒落下去,就在半空中化作了灰。 的的確確的化作了灰。 多弗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風(fēng)化了似的,一點點地變成灰,散在空中,風(fēng)一吹,直接沒了。 “不,不,不!” 他驚恐地站起來,想要捂住手臂,想要阻止傷口蔓延,卻抓到了一團(tuán)灰。他張開嘴,想說點什么,卻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一點點地下墜…… 萬籟俱寂。 黑氣慢慢地凝聚成一個高大修長的人形,踏著優(yōu)雅的腳步來到寧亞的身邊,低下頭,靜靜地看了會兒不安的面容,揮手將落在他身上的灰拂走。 威潘茲突然熱鬧起來。 國王親衛(wèi)軍大張旗鼓地開入城內(nèi),原本駐扎在威潘茲的軍隊沒有領(lǐng)頭人,連像樣的反抗都沒有,直接繳械投降。親衛(wèi)軍一路暢通無阻,直接開進(jìn)威潘茲監(jiān)獄。 監(jiān)獄里靜悄悄的。 親衛(wèi)軍們發(fā)現(xiàn)仆人們、士兵們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昏睡著。只有關(guān)在牢房里的犯人們在叫囂。監(jiān)獄太大,他們一邊搜索多弗的下落,一邊提審犯人。 等他們搜到刑場的時候,寧亞已經(jīng)醒過來了。 他恍恍惚惚地坐了會兒,看著曬在身上的陽光,有點分不清楚夢境與現(xiàn)實。等他好不容易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清醒過來時候,又忍不住一陣后怕。這次能情形過來,那么下次呢? 是否有一天,他會將夢境當(dāng)做現(xiàn)實,將現(xiàn)實當(dāng)做夢境,然后瘋狂? 門外突然沖進(jìn)了一群人,穿著鎧甲,威風(fēng)凜凜,尖利的長矛一橫,對準(zhǔn)他的方向,亮得刺眼。 寧亞慢吞吞地站起來。 “殿下。”一個穿著銀白色鎧甲的中年男人激動地走出來,掛在腰際的長劍隨著他的腳步搖晃得厲害,“沒想到您回國了!您……怎么會在這里?” 寧亞也有些激動。除去自己這些親人和那些正直的大法官,父王最信任的三個人中必然有他,親衛(wèi)隊隊長,張伯倫·泰格。他正要上前,就看到張伯倫突然停下腳步,怔忡地看著寧亞腳邊的一枚勛章和不遠(yuǎn)處的戒指。 親衛(wèi)軍有些喧嘩。 寧亞看到他們從地上撿起各種各樣的飾品和短小的武器。 “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張伯倫皺了皺眉,很快走到了絞刑架上,按住寧亞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幾眼,眉頭皺得更緊了,又問了一遍,“您為什么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寧亞張了張嘴,一時啞然。其實他也不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昨夜他被頭套套住之后,就陷入了夢境,夢境中那個紅發(fā)男子就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眼神既熾熱又兇狠。他想問他到底干什么,卻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張伯倫見他不說話,又問道:“你見過你的堂兄嗎?” 寧亞道:“多弗?” 張伯倫沉下臉來:“是他將您帶到這里來的?”想到這是什么地方,他滿臉怒氣,“他竟然想殺害你!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將他帶會小貝城,交給國王陛下處置!” “父王在小貝城嗎?他沒事吧?”寧亞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稍稍放下心事,可是說起多弗的下落,他全然不知。 張伯倫見實在問不出什么,只好先帶他去休息,上次見到寧亞也不過是半年的時間,可就是這么半年,那個天真可愛的小王子已經(jīng)憔悴如斯。他不忍猜測這些日子年方十六的小王子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第19章 朗贊危機(jī)(九) 盡管找到了許多反叛貴族的隨身物品,可是找不到人始終令張伯倫耿耿于懷,他下令擴(kuò)大搜索范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于是,威潘茲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每夜都受噩夢的而困擾,寧亞精神不濟(jì),好不容易回到家鄉(xiāng),回到熟悉的人的身邊,終于安下心來,在白天補眠。等他醒來的時候,正值傍晚。夕陽如火,在威潘茲監(jiān)獄的上方熊熊燃燒。 張伯倫親自捧了晚餐進(jìn)來,見他赤腳站在陽臺上,不認(rèn)同地皺眉道:“殿下,盡管此地不王宮。您也應(yīng)該注意禮儀?!?/br> 寧亞道:“太陽為什么會下山呢?” 張伯倫愣了下,開始擔(dān)憂離開朗贊的日子里,小王子是否遭遇了什么大打擊,不然在家熱情開朗積極向上的少年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怎么會變得……傻乎乎的呢? 寧亞嘀咕道:“要是太陽永遠(yuǎn)不會下山就好了。” 張伯倫道:“夜晚有夜晚的美麗。皎潔的月亮,明亮的星星,還有浩瀚的黑色天空,都是夜晚才有的獨特風(fēng)景啊?!?/br> 寧亞失落道:“可是我看不到啊?!?/br> 張伯倫愣了下道:“您有夜盲癥?” 寧亞道:“什么?” “您在晚上會看不清楚東西嗎?我聽說過這種病癥?!?/br> “哦不?!睂巵啺l(fā)現(xiàn)自己說得太多,猶豫了下才說,“我最近睡得太早,所以錯過了很多美麗的夜景?!?/br> 張伯倫道:“威潘茲的夜景還不錯。您若是有興趣,今晚有美麗的夜景時,我過來邀請殿下?!?/br> “……不用了。”看到美麗的夜景,多么大的誘惑啊。可是寧亞知道當(dāng)?shù)囊雇斫蹬R時,他所能感受到的,不過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和無休無止的痛苦。 張伯倫將晚膳推到他的面前:“你是為了東瑰漠的事情而煩惱嗎?” 寧亞一下子緊張起來:“東瑰漠怎么樣了?” 張伯倫搖頭道:“侵吞并沒有停止?!?/br> 寧亞臉色刷白。 張伯倫是國王的親信,自然知道寧亞這次去圣帕德斯魔法學(xué)院肩負(fù)著怎么樣的任務(wù),可他沒有問結(jié)果。從第一眼看到他孤身一人在絞刑架上茫然四顧時,張伯倫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為了不讓小王子太愧疚,他開始訴說這些日子以來,朗贊做出的努力和成效。 先是蒂莫西大魔法師率領(lǐng)的魔法師團(tuán),雖然沒有阻止東瑰漠南下的腳步,但是,在他們的掩護(hù)下,朗贊最北邊的村莊小鎮(zhèn)里的居民都有條不紊的轉(zhuǎn)移了。 而且蒂莫西的失敗,請出了他的恩師——朗贊第一魔法師,霍普。 張伯倫好似對他信心十足,樂觀地表示事情很快就會得到妥善的解決。 寧亞知道他這句話多少有點安慰自己的意思,順著他的話附和了幾句。 天色越來越晚,張伯倫還想留下一會兒,被寧亞以困倦為名下了逐客令。 張伯倫看著他的臉色有點擔(dān)憂:“你已經(jīng)睡了一下午,需要找個醫(yī)生過來看看嗎?” “我只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br> 張伯倫道:“明天我們晚點啟程?” 寧亞想到晚上即將來臨的折磨,點頭同意了。 還是沙漠。 寧亞麻木地看著披著猩紅披風(fēng)的紅發(fā)男子一步步地走來。其實,有個問題他很久之前就想問了,為什么每次紅發(fā)男子都是從遠(yuǎn)處走來的,為什么不是一開始就站在他的面前。這樣不是更節(jié)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