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亞回頭，剛剛還斗志昂揚的戰(zhàn)士們一個個捂臉抱頭，滿面哀傷。那哭泣的音調(diào)好似會傳染，從你及我，從我及他，迅速傳遍了整個人類聯(lián)軍的陣營。

    在戰(zhàn)場后方督戰(zhàn)的海登鼻頭酸澀，父親的遺容與蒙德拉斷指時的模樣在腦海中交替出現(xiàn)，忍不住恍惚地朝蒙德拉看去。蒙德拉坐在從羅德那里“要”來的骨馬背上，感覺到他的目光，也轉(zhuǎn)過頭來。他目光清澈而平靜，如一道冷冽的冰泉，投入他跌宕起伏的心海，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放眼戰(zhàn)場，除了個別的幾個，都沉浸在哀傷中，連安德烈公爵也戀戀不舍地用手指摩挲鏈墜上亡妻的畫像。

    “元帥，是遺憾之神的惋嘆！”寧亞跑回來，急切地說。

    他的嘆息聲能夠勾起每個人心底最傷心的事，瓦解斗志。

    海登說：“怎么破解？”

    寧亞沉吟。以前上戰(zhàn)場的時候，遺憾之神……根本沒什么用。他的惋嘆一共用了兩次，第一次對付亡靈，無用，第二次對付其他神，一樣無用。沒想到用來對付人類收效甚佳。

    海登拍了拍身邊沉浸在悲傷中的侍衛(wèi)：“請狄林和文森過來?！?/br>
    漫天的冰雪落下，夾著疾風，像連續(xù)的巴掌拍在臉上，未干的淚水凍結(jié)成了冰，刺痛面龐。人類戰(zhàn)士陸陸續(xù)續(xù)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彼此發(fā)紅的眼睛。

    一塊巨大的土塊從天而降，落在地上，大地為之一振。

    海登站在凸起的土坡上，手持長劍，遙指前方，那里烏云遮蔽，諸神隱秘。他的聲音清亮，如利劍般穿透了黑暗，擴散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沒有什么遺憾比人類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更加令人傷感！沒有什么回憶比輸?shù)暨@場的戰(zhàn)爭更加令人痛苦！我們的眼淚應(yīng)該留到凱旋，與親人分享?，F(xiàn)在，人類的勇士，夢大陸的守護者，拿起你們的武器，將屬于我們的土地一寸一寸地討回來！”

    斗氣罩突然往前擴張了數(shù)十米，黑暗避之不及，魔法師們的火光照耀大地。

    人類聯(lián)軍勢如破竹，將暴風雪擠壓到了天邊。

    風漸漸地停了。

    天地很靜，如一場更大更急的暴風雨前夕。

    忽地——

    一個龐然大物從黑暗中掙脫而出，沖破了斗氣罩，撞翻了最前面的人馬，踩踏出一條尸體鋪成的血路，朝著海登的方向撲來。圣索維傷亡慘重，雇傭兵們不怕死砍了上去，都被甩開，十有九死。怪物長著一對如鋼鐵般堅硬的尖角，喙如鷹，面如虎，身如象，尾如蛇，后背長著一對形如蝙蝠卻巨大無比的翅膀。魔法施展在它的身上好似撓癢，火球撲騰了一下就滅了，冰箭穿不透它的肌膚，土坑被它一跨而過……

    一個身影突然擋在海登的面前。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向自己沖過來的怪物，抓著亡靈法杖的手臂一揚，噬魂獸從天而降，發(fā)出驚天的咆哮，與怪物纏斗到了一處。

    今天的噬魂獸斗志昂揚，表現(xiàn)無比英勇，成功阻止了怪物前進的步伐。

    一直守護在狄林身邊的魔豹第一次表現(xiàn)得毫無斗志，從怪物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海登道：“這是什么？”

    寧亞面色凝重：“獸神?！备鶕?jù)以往的經(jīng)驗，獸神是先鋒，它上場就等于戰(zhàn)斗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果然，噬魂獸和獸神正廝殺得難分難解，黑暗中又出現(xiàn)了幾道身影。

    狂風再起。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英俊神祇站在空中，雙手隨意地翻動，疾風隨著他的手勢，在人類陣營中橫沖直撞。

    “風神?！?/br>
    疾風中，依稀有黑色的腐蝕水摻雜其中，人類的肌膚一旦碰觸，就會感到一陣刺痛，并且迅速蔓延到身體其他部分。

    “腐蝕之神。”

    與腐蝕水一起的，還有古怪的味道，不少人不經(jīng)意地吸入，就會全身發(fā)麻，動彈不得。

    “疾病之神?！?/br>
    火球、火箭、冰球、冰箭、土墻……各種各樣的魔法往諸神身上招呼，卻總是在擊中的前一刻產(chǎn)生了偏差。

    “精準之神?！?/br>
    有不少被嚇得暈頭轉(zhuǎn)向的戰(zhàn)士想要離開戰(zhàn)場，卻像遇到了一堵無形的墻，無論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禁錮之神?！?/br>
    黃沙被冰雪覆蓋，地面滑不溜秋，連站立都變成難事，更不用說戰(zhàn)斗。

    “冰川女神。”

    氣溫時升時降。一會兒炎熱如盛夏，一會兒寒冷如嚴冬。大多數(shù)的人類與魔法都有些適應(yīng)不了變化，身體開始吃不消。

    “夏神、冬神。”

    ……

    奧菲站在鮮花點綴的金色戰(zhàn)車上，耀眼的金發(fā)猶如黑暗中的陽光。她笑容親切，充滿了必勝的自信，看向人類的目光仿佛帶著手指縫里擠出來的憐憫。

    她的身側(cè)，諸神齊臨。

    如果說與巨人神們的戰(zhàn)爭，人類還有還手之力掙扎一下的話，那么這場戰(zhàn)爭從一開始就讓人類處于挨打的被動局面，看不到一絲反轉(zhuǎn)的可能性。

    噬魂獸最初的英勇很快在尊嚴之神加入戰(zhàn)斗之后消失殆盡。

    復(fù)仇女神、詛咒之神、池神、絞殺之神……越來越多的神祇加入戰(zhàn)斗。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斗，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海登一手揮舞著魔法棒，一手揮舞著長劍，冰霜掛在劍鋒，卻刺不透敵人的身體。

    在哀嚎聲中，哈維帶著光芒降臨。

    “你們需要我的幫助?！彼缡亲孕?。

    海登百忙中看了他一眼。

    哈維說：“他們沾染了人類的鮮血，是人類的劊子手，而我不是?！焙跉饪M繞在他的周圍，將腐蝕水聚攏，朝著腐蝕之神投射。腐蝕之神嚇得扭頭就跑。

    海登沉聲道：“你要什么？”

    哈維微笑著說：“夢大陸?！?/br>
    狄林的視線漸漸模糊，分不清掛在自己眉毛上的是汗水，還是冰條，亦或是被凍結(jié)的汗水。不斷有慘叫聲在耳邊響起，不斷有魔法師從半空中墜落，他握著魔法杖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過去，自己和上一次一樣，依舊無能為力。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他明明發(fā)過誓，決不讓自己再處于這樣被動的狀態(tài)。

    明明這些年他已經(jīng)努力地想要成長。

    為什么還是這樣的結(jié)果？

    為什么還是這樣的結(jié)果！

    眼淚不自禁地逼到了眼眶，又被硬生生地忍住。他抬起朦朧的雙眼想要尋找自己的父親。混亂的戰(zhàn)場好似一團打結(jié)的線團，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他握著魔法杖，拼命地調(diào)動著被風神漏過去的風元素，想要將戰(zhàn)友從一次次的死亡邊緣挽救回來?？墒撬牧α刻煨。囆?，往往上一秒救下一個人，那個人下一秒就因為另一個原因死去。

    抓著魔法杖的手臂肌rou因為太緊繃，已經(jīng)僵硬得感覺不到酸痛，他咬著牙根，不斷地為自己打氣。這是關(guān)乎人類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戰(zhàn)，絕對不能留下任何遺憾，要拼盡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有！

    一個魔法師被卷到半空中，眼看著要被腐蝕水吞噬，狄林的腦袋轟的一下，好似凍結(jié)住了周圍的時間，完全沉浸到了元素的世界里。每個元素都那么清晰。

    水、火、土、風……

    惶急、焦躁、煩亂也跟著慢了，然后恢復(fù)平靜。

    這一刻，狄林眼睛看到的不是腐蝕水，而是水元素。他沉穩(wěn)地將水元素全部推向了諸神的方向，然后將風元素凝聚起來，慢慢地擰成一股……

    龍卷風！

    巨大的風力幾乎要將戰(zhàn)場掀上了天，人類驚懼地望著它。奇怪的是，偏偏沒有一個人類被卷起來。

    與此同時，神祇在為這場風歡呼。

    詭計之神豎起拇指稱贊風神：“干得漂亮?！?/br>
    風神面無表情地說：“不是我?！?/br>
    “什么？”

    “么”字被吞噬到狂飆而來的龍卷風中。剛剛還趾高氣揚的神祇就被吹得飛了起來。奧菲站在風暴的中心，抽出一根權(quán)杖——這是她被囚禁之后，由鐵匠之神打造的神器。

    權(quán)杖發(fā)出光芒，頂住了疾風，風從她的身側(cè)刮過，刮去了身后更遠的地方。

    風神張大眼睛，看著站在跪坐在地的狄林身后的淡影。

    “元素精靈？”詭計之神詫異。他聽說過水火土木有元素精靈，還頭一次知道原來風元素也有。不但他是第一次聽說，連風神也是。他緊緊地盯著那團淡淡的影子，往前走出一步。

    風元素精靈立刻如臨大敵地瞪著他。

    風神道：“你可以越過我控制風元素？”怒火精靈是元素精靈中最厲害的一種，也不可能完全越過火神來cao控火元素，但是風元素精靈竟然做到了？！

    風元素精靈不理他，再次凝聚了風元素。

    狄林踉蹌著站起來，還沒站直，腰就被托住了。

    風元素精靈的身邊又站著兩個怒火精靈，一個來自狄林身后的海德因，一個來自于索索。狄林擔憂地看著索索：“你的精神力……”

    索索頂著蒼白的面容沖他微微一笑：“我可以的。”頓了頓，又用輕不可聞的聲音慢慢地接了下去，“我不想后悔?！?/br>
    這是不遺余力的最后一戰(zhàn)。

    狄林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往前走了一步。

    海登、安德烈公爵、加布萊德、雷吉諾德、蒙德拉、奧利維亞、文森、奧迪斯、法蘭克……甚至克萊斯、太亞、丹夫都扶持著走了過來。寧亞猶豫地看了眼身邊的哈維，還是抬起腳，快步地走到了在狄林的身后，全程都沒有回頭看哈維的臉色。

    人類最強大的陣容，也是最后的陣容，全部集結(jié)于此。

    哈維站在他們的后方，好似站在另外一個世界。

    第98章 奮力一搏（八）

    龍卷風如一把鐮刀，懸在人類的頭頂，也懸在諸神的心頭。風的呼嘯聲在耳畔鼓噪，明明吵到了極致，但戰(zhàn)場給人的感覺極為平靜，靜靜地等待著決定結(jié)局的一擊。

    劇烈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海德因突然湊到海登耳邊，大聲道：“盡可能地激發(fā)諸神的神力?！?/br>
    海登微怔。在這種情況下讓諸神更賣力？

    龍卷風終究卷了出去。噬魂獸、神圣騎士團、魔法師軍團……所有人都一擁而上，借諸神在風中凌亂的時候偷襲。龍卷風并沒有像上次那樣刮過去，而是盤旋在戰(zhàn)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諸神與人類都被卷入風中，迷失了方向。風元素的密集度太高，以至于其他元素都被擠了出去。如奧利維亞、海德因、文森、海登這些火、水系的魔法師也是頭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覺到風元素的存在。雖然不是親眼看到，卻能明顯得感覺到它們運動的軌跡。

    如果這不是一場關(guān)系著人類的戰(zhàn)爭，文森真想好好地研究一下。

    詭計之神含了一嘴的風，對奧菲說：“我們必須先解決掉那個風元素精靈。”

    奧菲正一邊用權(quán)杖固定著自己的身形，一邊時不時地釋放力量陰人類一下，聞言立刻道：“你有什么好辦法？”

    詭計之神說：“讓尊嚴之神和榮耀之神刺殺那魔法師?！?/br>
    奧菲說：“他們絕不會這么做的。讓伊莎貝拉去。”伊莎貝拉是復(fù)仇女神，在殺戮之神不在的情況下，她是最是適合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