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魏保的好，慕卿凰禁不住脫口道：“魏爺爺……”

    魏保又驚又喜，慌忙四下環(huán)顧后才低聲道：“郡主可使不得，乾清宮里坐著的那一位才是你爺爺呢。”

    慕卿凰也低聲道：“在我心里您也是。魏爺爺，我現(xiàn)在和離了，往后就住在蓮園，等你老了伺候不動皇祖父了，我就接您到我那兒去，我給您養(yǎng)老?！?/br>
    魏保抬頭看慕卿凰的神情，見她雙眸清澈，情真意切，忍不住就濕了眼睛，親切的摩挲著慕卿凰的手背道：“有您這句話小奴就知足了?！?/br>
    “那您是同意了？”慕卿凰欣喜的看著魏保。

    魏保笑著點點頭，“郡主要是不嫌棄小奴無用，待陛下不需要小奴了，小奴就去伺候您?！?/br>
    “那咱們可說好了?！?/br>
    彼時，二人已到了殿前的廊廡上，心有靈犀的不再說話，一前一后默默走了進(jìn)去。

    繞過一扇繪著四君子下棋圖的緙絲屏風(fēng)，里頭置了一張雞翅木雕花圓桌，建元帝正坐在一旁，手中把玩著一個薄胎豆青茶盅，允煌則坐在對面聚精會神的烹茶。

    慕卿凰沒說話，往建元帝跟前一跪，抬頭就笑著喊了一聲皇祖父。

    建元帝沒理她，翻來覆去的賞玩茶盅子，仿佛那茶盅子是什么絕世寶貝似的。

    慕卿凰看了一眼卻知道，這茶盅是嶄新的東西，胎薄玉質(zhì)，像是汝窯的東西。

    慕卿凰膝行往建元帝跟前偎了偎，小手輕扯他的衣擺，抿了下唇，嬌軟了語調(diào)，歪頭含笑，“皇祖父，您理一理我呀。”

    建元帝沒撐住唇角露出笑痕來，也把茶盅子放下了，低睨慕卿凰，重重一拍桌子，“大膽！”

    慕允煌嚇的把guntang的茶倒出了杯沿，卻是不敢作聲。

    慕卿凰依舊笑道：“皇祖父，我知道您是疼我的，罰我跪在乾清宮門口，就是要讓那些大臣們看的，我和陸瑁是您賜的婚，我不經(jīng)您的同意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有藐視圣意的嫌疑，但是皇祖父，我是您的孫女，天家血脈，我和別人可不是一樣的，雖是您賜的婚，也希望孫女過的幸福安康不是？孫女的婚姻不幸福，就要和離，反正我祖父是皇帝，我想和離就和離。”

    這話說的，有點機敏，有點蠻橫，有點驕傲，建元帝氣也不是，夸也不是，卻是笑了出來。

    見建元帝笑了，慕卿凰心中輕吐一口氣，這下子算是徹底的放心了，雖是依舊跪在地上，卻是隨意了許多。

    “皇祖父，喝茶?！蹦皆驶桶褱?zé)嵴线m的一杯清茶雙手奉上。

    建元帝接過大口喝凈，想了想，斂容嚴(yán)厲的看向慕卿凰，“只仗著朕寵你，朕不滿意，還是該罰?！?/br>
    慕卿凰不慌不忙笑道：“若是擱在十年前我不敢，但是現(xiàn)在我就敢。咱們慕家天下已穩(wěn)矣，盡在您的股掌之間?！?/br>
    建元帝大笑出聲，親自把慕卿凰扶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圓凳上，脫口道：“惜我凰兒不是男兒?！?/br>
    慕允煌想了一下才明白，忙問道：“皇祖父，那您還罰jiejie嗎？”

    “該罰還是要罰的，朕縱容了一個朝陽郡主，他日別的郡主、公主也有樣學(xué)樣，那就亂了章法規(guī)矩?；藘?，你說皇祖父該不該罰你？”

    “該罰?！蹦角浠它c頭，“但是皇祖父明兒再決定罰輕罰重可好？”

    “怎么，你還有后招？”

    “不確定，但有七八分的把握?！?/br>
    建元帝認(rèn)真打量了慕卿凰幾眼，打從心里喜歡，笑著說了句別的話，“你這丫頭的眉眼越長越像你皇祖母了?！?/br>
    ☆、第24章 夜探蓮園（一）

    從乾清宮出來，太陽已整個沉落了下去，天幕微昏，姐弟倆并肩站在廊廡上，慕允煌就道：“jiejie，你為何沒告訴皇祖父那陸瑁在外狎妓的事情，還有還有成親半年他……”

    “允煌?！蹦角浠顺雎暣驍嗔四皆驶?，“我不說，皇祖父也都知道了。你可知我為何先斬后奏，逼陸瑁簽了和離書不算還火燒了長寧侯府？”

    “……是怕皇祖父不同意你和離？”偷偷往乾清宮里頭瞥了一眼，慕允煌小聲的道。

    慕卿凰點頭，“我若不先斬后奏，其結(jié)果便是那所謂的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不了了之，在皇祖父看來，在很多很多的人看來，陸瑁做的并不過分，他連花魁都沒碰呢，甚至他們還會夸他是坐懷不亂的君子，我想到了這一點，故才破釜沉舟，向皇祖父，向所有人表明我和離的決心?！?/br>
    “其實那陸瑁最過分的是冷落了jiejie半年不是嗎？訓(xùn)斥一頓，讓他改了也就是了。”慕允煌小心翼翼的道。

    慕卿凰苦笑，“你瞧，連你，我的親弟弟也這么認(rèn)為。”

    慕允煌忙道：“jiejie，我、我只是為你著想，你如此眼里揉不得沙子，往后可怎么辦呢？”

    “在你們眼里我如此‘小題大做’，你怕沒人敢娶我了可對？”

    慕允煌趕緊點頭，“皇祖父、父親、母親他們心里大抵也都是有此考量的，只是jiejie沒給他們考量的機會就做絕了?！?/br>
    “我做這些事的時候就沒打算再嫁人?！蓖|闊而昏黃的天際，慕卿凰有一絲的疲倦，禁不住以手壓了壓眉，“允煌，送我出宮吧?！?/br>
    說罷慕卿凰率先走下了石階，慕允煌連忙跟上道：“天色晚了，jiejie何不在東宮住下，父親和母妃都很擔(dān)心你?！?/br>
    慕卿凰頓了頓道：“我是嫁出去的郡主，往后總要習(xí)慣自己住在宮外?！?/br>
    姐弟倆走遠(yuǎn)了，建元帝從門后緩緩走了出來，用大拇指刮弄著自己唇上的胡須，眼角帶出了笑痕。

    宮門口，慕允煌將慕卿凰扶上了馬車，慕卿凰回頭看著稚氣未脫的弟弟，握住了他的手，“允煌，你相信宿命嗎？”

    “嗯？jiejie為何忽然有此一問？既是宿命那便是無可更改的吧?！蹦皆驶痛鸬?。

    “我……”慕卿凰攥緊的手掌忽的松開，眉眼清靈，神態(tài)決絕，“允煌，我不知自己有多少能耐和智慧，但我會竭盡所能的輔助你，督促你，警示你，我們一同保護(hù)這片生養(yǎng)我們長大的都城不再遭受戰(zhàn)亂之禍，保護(hù)歸屬于你的東西不再被搶奪走。而你我姐弟一體，榮辱與共?！?/br>
    “雖不知jiejie何故煽情，但聞jiejie愛護(hù)憐惜之情，允煌還是感動了。”慕允煌不好意思的微紅了臉。

    “希望這一次允煌不會拋棄jiejie獨自逃走。”慕卿凰松開慕允煌的手，看著慕允煌輕聲道。

    慕允煌趕緊道：“jiejie說的什么話，我怎會拋棄jiejie呢？”

    慕卿凰沒說什么，坐到車內(nèi)，令玉溪關(guān)了車門，片刻霍然掀開車簾，她冷厲的注視著慕允煌，“若你再有一次，我必將親手了結(jié)了你！”

    “我們走?！?/br>
    馬車聞聲而動，拋下慕允煌在原地，神色迷蒙，委屈的咕噥道：“我何曾拋棄過她？”

    但想著慕卿凰方才說的那些令他感動的話又歡喜起來。

    jiejie還是疼他的。

    坐在馬車?yán)锬角浠藚s是狠戾的想著，若你再有一次因懦弱而失國，失國而逃亡，我……

    慕卿凰想著方才撂下的狠話苦笑垂眸。

    宿命呵……

    憑她一人之力，能力挽狂瀾否？

    連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只是天道讓她得以重生，她便如一粒投湖的石子，蕩起漣漪無數(shù)，一波蕩起一波，終究會改變吧。

    而最關(guān)鍵的是父親能不死。

    父親如能不死，必然鎮(zhèn)得住那些手掌兵權(quán)的皇叔們，縱然削藩也削得。

    建元二十五年，父親替皇祖父巡視黃河河道歸來時便已病疾在身，而今年是建元二十四年。

    慕卿凰禁不住攥緊了拳頭，指甲戳破了手心都不自知，明年一定要想辦法留父親在京好好休養(yǎng)。

    長寧侯府。

    夜色闌珊，夏蟬“知了知了”叫的人心煩意躁。

    朝陽院被燒了，小徐氏時刻想著兒子，讓仆婦們收拾了東籬齋讓兒子住。

    月下，樹影婆娑，陸瑁獨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喝酒，滿面愁繆，目色憂郁。

    他的憂郁，讓不知站在樹影后多久的寧秀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終于忍不住現(xiàn)身出來，拿走了他的酒壺，“表哥，你別再喝了，酒入愁腸愁更愁?！?/br>
    月光照見寧秀玉挺起的肚子，陸瑁撇開眼不愿見，也不看寧秀玉只輕聲道：“把酒壺放下?！?/br>
    寧秀玉心如刀絞，淚盈于睫，哽咽道：“你和郡主和離，我以為你會和我一樣高興。不曾想你、你是喜歡上慕卿凰了嗎？”

    “我不喜歡她?！标戣Ｊ缚诜裾J(rèn)。

    寧秀玉控制不住的心中竊喜，“真的？”

    “就算是圍著我轉(zhuǎn)了半年的小狗小貓，忽的不再黏我了，決心離開我了，我也會難受幾日，只是不習(xí)慣罷了。你說的對，終于擺脫了慕卿凰，我該高興才對。把酒壺給我?！标戣Ｌа?，面無表情的看著寧秀玉。

    看著陸瑁這般表現(xiàn)，寧秀玉的心擰疼，“表哥是想騙我，還是在騙自己？你心里有她了。才半年罷了，你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才半年罷了，你心里就裝了別人。表哥，那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我們那一夜又算什么呢？我只是你玩玩罷了的人嗎？”

    寧秀玉咬破了唇，低聲抽泣。

    陸瑁起身想要將心愛的女子抱在懷里安慰，卻在看見她高聳的肚子時，諷笑連連，一把奪過寧秀玉手中的酒壺，重新坐下喝酒，“你已嫁為人婦，懷著別人的孩子，該忘的就忘了吧。她雖因我心中摯愛著你而一氣之下與我和離，但她也向我保證了，不會對你如何，你放心做你的秀才娘子?！?/br>
    寧秀玉一瞬白了臉，“她、她都知道了？”

    陸瑁點頭，看寧秀玉嚇的厲害，又重復(fù)一遍，“她不會對你如何的。”

    “她說你就信？像她那樣的人，捏死我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寧秀玉心里驚懼不安，抓著陸瑁的手道：“表哥，她不會放過我的。我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嫉妒起來根本沒有理智。我們該怎么辦？逃嗎？”

    “她已經(jīng)鬧著和離了，不會對付你……吧。”想著慕卿凰的為人，陸瑁猶豫了，當(dāng)寧秀玉的肚子碰到他的胳膊，他厭惡的霍然站起，冷聲道：“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去白鷺洲散散熱?！?/br>
    說罷，拎了酒壺在手就走。

    “表哥……”

    寧秀玉追了幾步住了腳，捧著自己的肚子，雪白的臉色漸漸轉(zhuǎn)好，低喃道：“不，她不會知道的?！?/br>
    慕卿凰愛表哥，而表哥愛我，她不舍得對付表哥，會不會一腔嫉妒和怒氣都發(fā)在我身上？她會不會報復(fù)我？

    才轉(zhuǎn)好的臉色又蒼白起來，抬腳匆匆回了福慶堂。

    幕園，陸玖正拿匕首刮胡子，陸炳抱著個小黑木箱子就進(jìn)來了，神色凝重。

    “老爹，給我送禮啊?！标懢涟沿笆捉谒枥锵戳讼矗瑩Q了左臉繼續(xù)刮。

    “別捯飭了，過來看看這個，朝陽郡主身邊那個叫玉鸞的送來的?！标懕蜷_箱子，屋里頓時金光閃閃，陸炳拿起鋪在金子上的幾張紙遞給陸玖，“郡主沒事送我這個做什么，明知道我是個大老粗，才拼死拼活把字認(rèn)全了，哪里讀得懂這些詩啊詞的?！?/br>
    “是陸瑁的字跡?！标懢恋馈?/br>
    待讀完后陸玖一臉鄭重，“爹，不把二叔三叔他們分出去不行了，陸瑁這龜孫子，他是明知故犯，膽大包天，他這是要害死咱們所有人?！?/br>
    “說清楚點?！?/br>
    “我知道郡主是什么意思了，這些詩詞都是陸瑁作的，爹你看這張上寫的，‘城南有安婦，夜夜哭征夫’他這是暗諷圣上征兵，還有這句，‘小犬隔墻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夜深宮禁還能有誰來，只能是皇帝，他這句詩若被細(xì)細(xì)一品卻是有暗誣宮禁穢亂的嫌疑，爹，建元初年那會兒發(fā)生的事兒，你跟我說過什么賀表案，那么多人因賀表中一個字，一句話不對就被殺，而我記得最清楚的一件說是圣上私游一寺，見墻上寫著一句‘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也何妨’，有暗指圣上手段嚴(yán)苛的嫌疑，圣上就下旨?xì)⒘巳律恕＞蛻{陸瑁這幾句，殺他十個也夠了。”

    陸炳卻道：“那郡主是什么意思？送我金子做什么？”

    陸玖想了想，興奮的大笑起來，“爹，小鳳凰想著我呢。”

    “你個臭小子，有屁快放?！?/br>
    陸玖撫摸著金條，無比疼惜，陸炳看他那樣，就跟撫摸著他心心念念的小鳳凰似的，那個沒出息的樣兒呦，嘖，他都懶得嫌棄了。

    “快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