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沈月淺隨了她更甚于她,余氏拍拍她的手,掙脫開去,笑嘻嘻的上前拉著周氏的手,道,“四妹長得愈發(fā)好看,阿淺那孩子隨了你,將來會有求上門來的人定數(shù)不勝數(shù)?!?/br> 話完驚覺不妥,沈懷淵去世不足一年,說起那些不是勾起周氏的傷心事?低頭看向懷里瞇著眼的小嬰兒,眉峰初濃,臉蛋圓嘟嘟的,煞是討喜,接過手,輕輕晃了晃,“小七真丑,睜眼讓大舅母瞧瞧有多丑……” 小孩子不經(jīng)夸,什么話都要反著說,為人母的周氏也是明白的,眉開眼笑道,“睜開眼后就更丑了,大嫂,二嫂,快進屋坐下慢慢說。” 余氏和賈氏備的是一對的如意鎖,分量足,周氏見后忍不住嗔怪,“他哪需要這些?留著給玉姐兒們打副頭飾多好?” 守孝三年,三年后,小七三歲了,如意鎖的項頭圈小套不進去,留著也只能做他用。 余氏和賈氏對視一眼,笑道,“我買的時候特意叮囑了配一花色紋路想同的細圈,小七大了,你去鋪子讓工匠鑲大便是……” 畢竟是小七的滿月禮,身為舅母怎好空手而來。 有客來,周氏爽朗許多,喊明月去門口叮囑聲大少爺回來記得過來請安。周氏心里,沈未遠是二房的孩子,余氏賈氏是他的舅母,長輩來晚輩理應請安。 明月神色微變,瞥了眼旁邊的沈月淺,站著沒動。 “娘,門口侍衛(wèi)事情多,眨眼就忘了,不若我親自去一趟好了?!鄙蛟聹\在邊上給余氏趙氏倒茶,目光打量著進屋給周氏行禮后便未說過話的幾位姐兒,周淳玉,周淳心,周淳潔乃大房的三位小姐,周淳涵,周淳雨乃二房小姐,周家長女次女皆已出嫁,剩下的嫡妹便這些了,周家庶女多,走親戚,余氏和賈氏不會帶她們,故而都是嫡親的姐妹。 周家姐妹多,沈月淺記憶中有嫁得好也有嫁得不好的,她還是文昌侯府少夫人時聽說過周家兩位小姐的時,不由得,落在周淳玉身上的視線頓了頓。 周氏覺著也是這個理,趁余氏逗小七的空隙,對沈月淺道,“你記得撐傘,別曬傷了臉蛋,早些回來?!?/br> 沈月淺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我知曉的,聽說幾位表姐表妹要來,我早早地讓桂mama備了幾樣精致的點心,這就叫她就端上來?!?/br> 聽著桂mama三個字,周氏蹙了蹙眉,桂mama是沈懷淵的奶娘,早年死了丈夫,兒子桂圓在前院當差,今年春末,桂圓跟太夫人身邊的丫鬟眉來眼去,兩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結有了孩子,被薛氏撞見后告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素來容不得人欺瞞,當場將丫鬟杖斃,將桂圓攆出了府,桂mama就一個兒子,求了她也被放出府去。 沈懷淵沒了,她沒心管事由著桂mama去了,不放她出去又能如何,桂圓品行敗壞,桂mama再好不能不管他,留著,對二房名聲不好,加之沈月淺漸漸大了,身邊如何能留心懷鬼胎不重禮法之人? 當著余氏賈氏的面她不好出聲提醒沈月淺不準和桂mama往來,吩咐明月,“待會你去小廚房看看,別出了什么岔子,叫明畫跟著小姐去?!?/br> 明月垂目,明白周氏不想桂mama進屋露臉了,點頭應聲退下。 出了院子,玲瓏撐著傘,小聲問道,“小姐,我們?nèi)ツ膬???/br> 沈未遠此刻在府里,要過來請安也就一會兒的事,看小姐分明是另有打算。 沈月淺慢悠悠的往沈未遠住的清雅居去,順著沈府抄手游廊,穿過三個拱門便是了,走入清雅居院子便是一條青色石板路,路旁花團錦簇,綠意盎然,雅致中不乏一絲清涼。 沈未遠好面子,時常約人入府游賞,院子即是臉面,他自是看得極重,故而,不管什么季節(jié)院子里從來皆姹紫嫣紅開遍。 看在沈月淺眼里去覺得俗氣,穿過木板搭建的石橋再沿著甬道走二十米便是沈未遠住處了,離得近了,聽到屋子里傳來沈未遠的唉聲嘆氣,他便是這樣,出了事,從來只有怨天尤人恨世不公,從不會找自己的原因。 站在門口,沈月淺扯了扯嘴角,斂去眼底鄙夷,示意玲瓏通稟。 玲瓏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隨即,沈未遠身邊的小廝迎了出來,小廝是薛氏身邊一管事mama的兒子,長得賊眉鼠眼,一雙眼直往玲瓏凹凸有致的地方看,玲瓏惱怒的瞪著他,他反而愈發(fā)明張目膽了。 “大少爺呢?”沈月淺冷冷掃了他一眼,臉色陰沉。 “你怎么來了?”沈未遠發(fā)髻散亂,衣衫不整,雙頰通紅,眼神迷離的趴在簾子邊,語氣落寞。 沈月淺冷嘲,喝醉了還曉得怨天由地,可見沒醉。 沈月淺沒答,而是順手接過玲瓏收起的傘一揮,傘尖揮向盯著玲瓏目不轉睛的福榮,她力道控制得好,恰巧刮傷他臉皮,臉火辣辣的生疼,疼得他捂著臉,橫眉對著她。 沈月淺若無其事的遞給明畫,“收起來,傘是太夫人送的,弄壞了便是辜負了太夫人心意,后果不是我能擔待的?!?/br> 明畫當即仔細檢查起傘尖,福榮娘在薛氏跟前說得上話不假,太夫人小肚雞腸愛斤斤計較,得罪了她,薛氏也護不住他,憤憤然低下頭,心生怨恨。 不理會玲瓏感激的眼神,沈月淺目光落到里邊的沈未遠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來了,說刑部劉侍郎最疼愛二子,已和御史臺的言官串通,這次要給你個教訓……” 沈未遠酒醒了大半,那晚的事他記不清了,只記得喝了很多酒,有人解他的衣衫…… 不忍再回憶丟臉的事,眉目恢復了清明,想起另一件事來,“阿淺,那晚是不是你陷害我,我并非要拿娘收起來的金釵,我……我……”我了好幾聲也我不出下一句,臉色通紅的望著沈月淺。 “大哥說的哪兒的話?我和娘自是相信你的,今日便是娘從大舅母嘴里聽說了這件事叫我來一趟?!鄙蛟聹\從容的進了屋,自顧走到臨床桌前坐下。 沈未遠狐疑的在她身側落座,吞吞吐吐道,“我……我沒拿你的金釵,我是被人陷害的?!?/br> “大哥謙謙君子,為人光明磊落,娘叫我來是說說劉侍郎二少爺?shù)氖拢魅赵绯放_只怕會抓著你丁憂期間流連青樓留職工部繼續(xù)彈劾你,娘也急得不行,你說怎么辦才好?”沈月淺焦躁的敲著桌面,焦急不安。 沈未遠頓時將金釵一事拋諸腦后,急得滿頭大汗,“是啊,如何是好,丟了官職還不肯罷休,要我得不到……”爵位二字已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局促地望著沈月淺,“三meimei,你說如何是好?” 沈月淺搖頭,“我哪有什么法子,御史臺的人嘴皮子功夫最是厲害,罵你不顧仁義廉恥不給爹爹守孝……” 沈未遠擺手打斷她的話,語聲急切“你說御史臺狀告我在守孝期間犯事?” 沈月淺抬眸盯著他,眼神澄明,“對啊,就是守孝期間……” “分明子虛烏有,存心污蔑,三meimei放心,大哥心中已有了計較。”沈未遠一改頹唐,斗志昂揚地起身喚福榮備水,他明日要入宮狀告劉侍郎教子無方,毆打朝廷官員…… 回去的路上,玲瓏似懂非懂,大少爺有法子翻身,小姐怎么不生氣反而笑得極為開心,之前和大少爺鬧翻是鬧著玩的? ☆、第014章 要遭殃了 “怎地去了那么長時間?”周氏看了看漸升的日頭,吩咐明月將廚房冰鎮(zhèn)的酸梅汁端來。 沈月淺微微一笑,“遇著祖母身邊的李mama,說祖母身子不爽利,您出了月子也無需過去請安……” 周氏面露詫異,嫁進沈府,那邊晨昏定省從未缺過,王氏何時改了性子? 沈月淺悠然落座,見桌上盤子里的糕點被吃得差不多了,心底高興,待身子涼些了才拿起碗里的勺子攪了攪酸梅汁里的冰塊,拿出勺子搭在旁邊碗里,輕輕喝了一小口,瞬間,舒涼暢快,沁人心脾,忍不住夸贊“桂mama手藝還和之前一樣好?!?/br> 桂mama廚藝好,做的桂花糕,香芋卷,紅薯條,清脆可口,配上冰涼的酸梅汁,入味三分,可光是這一點還不能打消周氏心中的忌諱。 故而,周淳潔問起廚娘時,周氏含笑一句帶過,此時聽沈月淺說起,周氏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岔開了話,“午飯后領著幾個姐妹去你院里坐坐,你們年齡差不多,能說到一起。” 余氏也正有此意,笑著道,“淺姐兒針線好,玉姐兒之前說起這事羨慕不已,你好好與她說說?!?/br> 按理說余氏賈氏來府該去臨安堂給太夫人請安,可兩人沒說周氏也沒提,上輩子,沈月淺對認為這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沒擱在心上,如今細細想,怕是中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沈月淺院子布置得精細,一花一草皆用了心思,加之,沈懷淵愛女如命,和沈未遠充臉面的院子不同,她院子里的東西實打實的貴重。 周府門第高不缺好東西,周家姐妹耳濡目染眼力極好,可到了沈月淺院子仍覺得稀罕,沒有華麗的顏色,灰灰白白素凈中雅致宜人,頗有話本子里世外隱者住所的味道。 周淳玉是今年十三,年齡最大,這些日子余氏走哪兒都帶著她,是準備給她相看合適的人家了。 人多,沈月淺叫玲瓏領人將床邊的書柜挪開,并排了一張拔步漢床,六人盤腿坐在上邊,圍成一圈,從針線籃子里挑著沈月淺的花樣子,皆是愛美的年紀,沈月淺花樣子復雜好看,五人拿著便舍不得放下了。 “你們?nèi)粝矚g拿去便是,反正我也用不著……”她的花樣子樣式復雜顏色鮮艷,繡出來也派不上用場。 周淳玉樂不可支,挑了張最喜慶的海棠花樣,像有人會搶她的似的捂在懷里,彎著眼,咧嘴得意道,“謝謝表姐。” 禮尚往來,沈月淺也收到了不少回禮,有荷包,玉佩,手鐲,銀踝子…… 一下午,沈月淺心情也放松了不少,這便是所謂的親情了吧,彼此間沒有隱瞞算計,談笑風生。 走的時候,周淳玉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放,“阿淺,過幾日我娘約了人進府賞花,你和姑姑一起來,我介紹其他姐妹給你認識?!敝艽居衲昙o稍長,說起話有板有眼,語聲中不乏關心。 這個表妹自小被看得緊,回周府的時候少,縱然回來了對她們也是冷冰冰不愿親近,姑父死了,她變了許多,周淳玉眼底劃過一抹心疼,重重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來,很好玩的……” 沈月淺訝然,沒來由的胸口泛酸,點了點頭,“我一定去。” 余氏在旁邊好笑,“玉姐兒從來話不多,難為和淺姐兒聊得到一處,那日你不便讓淺姐兒來即可,奶娘你自己看看?!?/br> 周老太爺被王氏打了臉面子里子過不去,可周氏提了又不好拒絕,這次,直接找了三個奶娘,留還是走任憑周氏。 周府馬車不見影兒了,沈月淺高興道,“外祖父又送了奶娘來?” 周氏抱著小七,左右看了眼侍衛(wèi),問道,“大少爺可回來了?” 傍晚時分,沈未遠該回來了才是,不見他來云錦院,周氏擔憂出了事。 侍衛(wèi)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大少爺一直在府里沒出去過,撓撓后腦勺正欲答話,就被一陣女聲搶了先,“娘,大哥忙完了知道來看您和小七的,快回吧,我看看這次外祖父送的奶娘,小七以后白白胖胖全看她們照顧了?!?/br> 聽她一打岔,周氏也惦記起奶娘來,等想起問沈未遠天已經(jīng)黑了。 她坐在窗下縫制衣衫,沈月淺坐在旁邊凳子上,逗著搖床上的小七,母女兩說著話。 “阿淺覺得奶娘怎么樣?” “娘不是將人都留下了嗎,何須問我?”三位奶娘皆長得高挑微胖,往那兒一站怵人得慌,且性子不一,包mama精打細算,魯mama武斷強勢,而齊mama最是懂得看人眼色,不得不說,這三人尺有所長,不像是奶娘,倒像是給周氏管家的。 周氏熟練的穿針引線,父親送這三人過來想說什么她怎會不知,嘆了口氣,“你若想留一個……” “娘,外祖父給小七找的人,自然是跟著小七,我身邊有玲瓏就夠了,對了,桂mama回來讓她進屋伺候您,桂圓我也給他謀了差事……” 周氏眉峰蹙了蹙,遲疑片刻,想與沈月淺說說其中厲害,壞了名聲的家奴哪還能留下? “娘,桂mama看著爹長大,桂圓年紀也和爹差不多,若不是看在爹和娘處境艱難的份上,憑著侯爺奶娘兒子的身份哪會沒有成家?娘是被表象迷了眼,我這就回了,讓桂mama進屋伺候您洗漱吧?!?/br> 周氏陪嫁中也有一個管事,成親不過一年便因犯事被發(fā)落出去了,如今,二房的管事都是王氏身邊的人,若周氏還沒有覺悟,小七平安長大都難。 周氏陷入了沉思,也不知是提起了過世的沈懷淵還是想起了桂mama在二房的時候…… 出了云錦院大門,玲霜上前湊到沈月淺耳邊,低聲道,“后邊那位精神恍惚了,小姐要不要見見?” 月琴牙尖嘴硬,一直硬氣得很,一個月不見天日也是怕了,前兩日就提出要見小姐,沈月淺一直沒同意,剛玲霜送飯去,月琴又求她。 王氏到處找人,哪猜得到沈月淺將人拘在后邊的庫房里,庫房堆著陶瓷瓦罐,用的時候極少,王氏找不到人實屬正常。 “你與她說,過兩日府中有場大戲,她要做得好我放她出府……” 玲霜不明所以,與玲瓏對視一眼,后者也搖頭不知,二夫人生完孩子后,小姐性子就陰晴不定,難以琢磨。 夜里,迷迷糊糊,沈月淺總覺得有雙眼一動不動盯著她,她想睜開眼看看,奈何全身無力,那種感覺像是被沈月茹推下水,身子輕飄飄的不知從哪兒使力…… 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素手掀開簾帳喚玲霜伺候,“大少爺可還在府里?” 玲霜將臉盆擱在盆架上,邊服侍她起身邊答,“天麻麻亮就出府了,盧平一直注意著那邊的動靜,說大少爺像遇著喜事了,步曳生風,英姿勃發(fā)呢……” 沈月淺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沈未遠真以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能翻身,笑話一場罷了,“待會你將我箱子最下邊的盒子給洪夫人送去,勞煩她見諒不能給她請安了?!?/br> 王氏以為她無緣無故得了洪夫人賞賜,實則里邊大有來頭,而且,不久后,不止洪夫人連帶著洪家都會感謝她。 玲霜知道里邊是什么的,點頭應下。 沈月淺仍然穿得素凈,月牙色的茉莉花裙子,普通的元寶髻,外插只木簪,玲霜從后端著她的臉瞧了瞧,銅鏡里,五官精致,粉面桃腮,杏眼靈動,通身的貴氣。 玲霜對自己梳妝的手藝甚是滿意,“小姐這一出去將多少濃妝淡抹的千金大小姐都比小去了?!?/br> “油嘴滑舌!”沈月淺嘴里雖然嗔怪,盯著銅鏡中和上輩子沒什么變化的容顏心底五味雜陳…… 洗漱好了,沈月淺退到正屋用膳,吃到一半,玲瓏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滿臉喜色,弓著腰雙手撐著大腿,喘氣道,“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后邊跟了好多人……” 王氏有了小王氏在背后出謀劃策,對付二房心中已有了全盤計劃,王氏臉上難掩喜悅。 沈懷康拽著沈未遠進屋的時候薛氏羅氏也在,見寶貝孫子鼻青臉腫不成樣子,王氏當即沉了臉,“懷康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娘,未遠不是過繼給二哥了嗎?什么時候又到大哥大嫂名下了?”沈懷康官職低,他沒沈懷淵的抱負,也不像沈懷慶聲色犬馬,兢兢業(yè)業(yè)在刑部做個六品小官心滿意足,不成想早朝鬧了笑話,他以后如何抬得起頭來? 王氏也懵了,當時過繼給二子不過為了爵位,二子沒了要丁憂三年,朝堂紛紜變幻,三年后誰說得準什么情形,薛氏提出將孫子從二房歸還大房她立馬就同意了,理所當然道,“未遠前途大好,怎能被守孝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