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蔣儀知道徐氏的這些脾氣,往前走了些,仍是領著她兩個往前走,經過一品堂時,徐氏笑道:“要不要先去拜會一下陸府老夫人?” 蔣儀思忖著今日周氏因胡氏的病總不能好,臉上顏色也一直不太好,怕是懶于應付徐氏與楊氏,是而微微笑道:“二位舅母想必是吃了早飯就來的,這會子怕已是又冷又餓了,先到我那屋里暖一暖墊補些東西了,我再知會母親一聲,若她無事,必是要見的?!?/br> 楊氏道:“正是如此,我們要來也沒事先打過招呼,這樣冒乍乍的去了也不好?!?/br> 到了丁香里,因丁香樹上葉皆黃了,趁著紅日,丁香里被簇擁在一片金黃之中。徐氏又指著遠處隱隱可見的樓閣問道:“那就是公主府?” 蔣儀道:“正是?!?/br> 徐氏又問道:“與這府連著?” 蔣儀道:“未曾,中間有條夾巷的。” 進了內院,初梅與又雪,冬凝,楊柳幾個早站在門前迎著,見了徐氏與楊氏忙斂衽行禮,徐氏見蔣儀手下如今有這樣得力的幾個大丫環(huán),對著楊氏又是一陣擠眉弄眼。她先不進起居室,探身看了蔣儀臥房門道:“這就是你的臥房了?” 蔣儀道:“正是。” 徐氏忽而回頭笑道:“四舅母能否進去瞧一瞧?” 初梅忙開了門請了徐氏與楊氏進去,這屋子里如今因昊兒時常跑動,把些擺件什么的都收了起來,四處幾上皆是空著,多寶閣上的物件也全移到了上層去。徐氏繞著看了一圈,指著蔣儀的床笑道:“你這床倒是件值錢東西?!?/br> 她看幾個丫環(huán)皆在門口站著,又低聲道:“怕不是前面死了的先房留下來的東西吧?” 孟府沒有陪嫁床,這床是陸府里自有的。蔣儀從來至今也未在丫環(huán)跟前打聽過這床的來歷,但想必也是有些年頭的東西。 “是新東西,我來的時候油漆味兒還未散。”蔣儀笑著請了楊氏與徐氏到隔壁落座,徐氏見這屋子中除了掛些字畫,也未有什么值錢的擺件,又見蔣儀雖穿著華貴了些,但渾身上下也沒有什么值錢的釵環(huán)物件,就連耳朵上也不過兩只甲蟲耳丁趴著,便推斷她在這府里過的想必也不如意,更別講什么在陸欽州面前說話了。 只是如今除了蔣儀,怕也沒人能幫自己了,想到這里便仍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 蔣儀見初梅端上茶盞來,親手替楊氏徐氏兩個送了,才坐在下首問徐氏道:“外祖母近來身體可好?” 徐氏笑道:“很好,王府里銀霜炭早都送上了,大廚房里每日也是肥雞大鴨子不斷的,只是有些思念你罷了。” 大廚房的伙食蔣儀如何會不知,她聽了點頭,又問楊氏道:“元蕊meimei怎么沒有同來?” 楊氏淡淡一笑,徐氏搶著答道:“她過完年也要出嫁了,如今不好常出門走動的?!?/br> “兩位舅父還好嗎?”蔣儀才問出口,就見徐氏眼圈一紅,從掖下抽了帕子出來輕輕沾在眼睛上,已是哭了起來。 ☆、驢車 楊氏見狀推了她一把道:“大喜的日子,又是到別人家做客,你怎么又要這樣?” 徐氏仍是拿帕子掩了嘴道:“你二舅父自是好的,可你四舅父,如今那里還有個人樣兒!” 她這樣哭了半晌,見蔣儀也不過來勸自己,便自己拿帕子擦了道:“他那回叫人騙,還是在你出嫁前的事兒了。我們聽了娘娘的話,聯(lián)合了許多受騙的人們一起告上去,倒是直告到了宮里,但那瑞王是皇帝親兒子,出了事皇帝肯定也是怨說身邊的人帶壞了,是以只把那個幕僚推出來給斬了,被騙的錢卻是一分也沒有退還回來。反倒是為了打點托關系,又花了不少銀子進去。你四舅父見官府遲遲不送銀子回來,又出去托人打聽了,才知道那幕僚雖給斬了,他存在錢莊里的錢可全叫官府里提走了。這事雖是刑部審的,但錢卻是叫戶部給拿走了,而如今能管這事的人,也只有陸中丞。” 原來是為了這事。 徐氏說話向來嘴上沒門的,況且孟宣一個白丁說話都不成串的人,在京中會認得幾個能上臺面的人,只怕徐氏把銀子給了他,他也只是用到秦樓楚館里去了,這些話有幾分能信都是個問題。 蔣儀見時將中午,叫初梅她們擺上飯來,請楊氏徐氏上桌。徐氏見蔣儀仍不肯吐句口出來,有意要激一激她,收了帕子笑道:“陸大人怎的中午不回來吃飯?” 蔣儀讓了楊氏徐氏先請,落了座才笑道:“他平日是要上朝的,回來也只在外院用飯,不常進來的?!?/br> 徐氏瞧著也是,心道蔣儀雖容樣好看,畢竟性子太過冷淡,那里有男人會受得了她這樣的女子,當下便在心里冷笑。只是十萬銀子如今還不知在那里,又不得不還是應承著她。 吃完了飯,待丫環(huán)們叫了婆子進來將菜桌撤了下去,徐氏與楊氏兩個又坐到了小榻床上。楊氏想必是有些尿意了,左右歪扭著不能坐正,蔣儀見此,忙叫了福春來耳語了幾句,福春便帶著楊氏到盥洗室去了。徐氏見楊氏走了,又悄聲道:“她倒是個財主,前番我聽說二房雖叫人抄家了,卻還有幾十萬銀子沉在小荷塘里沒有抄出來的,如今正好給他們養(yǎng)老?!?/br> 蔣儀笑了笑道:“怕是些閑話吧,四舅母不該當真的?!?/br> 徐氏過來拉了蔣儀手道:“我一生的家當也不過攢的那十萬銀子,況且里頭多一半還是你外祖母的。你四舅父為了把你從歷縣救出來,叫人打的半死,若你不能把這銀子給他從官府里要出來,我們四房不說,你外祖母將來的喪葬費又從何而來?你和元秋如今都榮華富貴,可不能忘了我們?!?/br> 蔣儀叫她貼在身邊,難受到了極點,當即輕輕抽了手道:“元秋jiejie那里是怎么說的?” 徐氏重又坐到小榻床上,冷哼了一聲道:“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叫我們使勁往上告去,說有她在后面我們不用怕的。誰知道等那幕僚被抓了,她才說錢已叫那人揮霍,也尋不見了。到最后也不過是個砍頭示眾,白生生的銀子還是沒有蹤影?!?/br> 蔣儀又問道:“是所有被騙的人都沒有拿到銀子,還是只有四舅父這里?” 徐氏道:“自然是大家都沒有拿到,但是那些不過都是些無權無勢的窮鬼,騙了也就騙了,自認倒霉。我們這里可不一樣,元秋做著王妃,如今你又嫁了中丞大人,他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重臣,難道還能叫官府賴了我們的去?” 聽這話的意思,如今徐氏與孟宣兩個怕是皇帝一家子見了都要敬著的人了。 蔣儀道:“不是儀兒不肯相幫,只是我家大人等閑不肯來后院的,況他慣常在各州府間來回跑的,說一年半載不回來也是有的。四舅母指望著我這里,我這里找不到人更是閑的,不如四舅母仍去找了元秋jiejie,她常在宮中跑著,又官府里的事也比我清楚,叫她參詳看如何是好?” 徐氏聽了這話半晌無言,忽而盯著蔣儀冷冷道:“那個陸編修就是如今的駙馬吧?當年多虧了他你才能從歷縣要到銀子了。” 蔣儀笑著回道:“正是。” 徐氏仍是冷冷笑著:“當初你二舅父因見陸中丞前來提親,怕你與陸編修當年有舊的事往后叫人翻出來了有損陸中丞顏面,要將此事告訴陸中丞,還是你四舅父拼命阻攔了才未成事,你也才能嫁到這陸府中來,你可知道?” 徐氏到如今仍以為自己在御街沖撞陸欽州的事情,叫孟泛瞞的水泄不漏,這會還栽贓起孟泛來了。 蔣儀見此也陪不住笑了,坐正了盯著徐氏冷冷言道:“四舅母以后萬勿要再講這些無憑無據的話,陸編修是四舅父的故友,在歷縣也是幫了四舅父,我一個閨中女子,始終都在轎中坐著,如何能與他有舊。我家大人是最恨女子四處嚼舌根講無據之言的,若叫他的人聽到了這話,就如那劉詹事家的夫人一樣,怕是舌頭都要丟掉半個的?!?/br> 徐氏早知道蔣儀不好對付,但也沒想到她竟如此落自己臉面,氣的拎了帕子絞著。 兩人正僵持著,楊氏進來道:“善菊,我看天也晚了,咱們回吧?!?/br> 徐氏笑道:“都還未見過陸府老夫人,我們怎么能就這么走了?!?/br> 她是想把關于蔣儀和陸遠澤的那套說辭講到周氏那里去。 蔣儀已經懶得應酬徐氏這顆七竅玲瓏心,正要想托辭回絕,就見周mama與劉mama走了進來道:“原來是外家兩位夫人來了,失迎失迎,老奴們前番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不及過來請安,還望恕罪?!?/br> 徐氏站起來笑道:“那里那里,我們正說著要去拜會一番老夫人,不想mama們就來了?!?/br> 周mama歉笑道:“可真是不巧,老夫人那里今日有些事情,怕是不能見過兩位夫人?!?/br> 徐氏正滿臉失望著,就見劉mama接了話道:“雖老夫人沒有空兒,卻也叫庫里送了許多今年宮里賞下來的蜀綢,叫夫人們拿了回去做件衣裳穿,也是感謝夫人們把我們家九夫人調教的這樣懂事知禮?!?/br> 楊氏站起來道:“怎么能勞老夫人如此大禮,我們也不過是閑了過來轉轉,老夫人即忙著,我們也該回去了。” 徐氏走到周mama身邊笑道:“雖儀兒這里不能常來府中,mama閑了也該到我們孟府過來閑話會兒,與我們老夫人拉拉家常的?!?/br> 周mama不動聲色避遠了道:“我們不過是奴婢,平常都要侍立在老夫人面前,若老夫人派了差事叫我們過去,我們自然會去問孟老夫人安的?!?/br> 原來徐氏早先不止是在陸欽州身上想辦法,也還曾要在這兩個陸府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婆子身上打些主義,好叫她們把蔣儀的臭名聲傳到陸府中,壞了這門親事。誰知陸府的這些下人們卻是極精明的,雖也跑了幾趟孟府,多余的水不肯喝一口,多余的話也不肯說一句,徐氏那些不上臺面的話,她們連聽都不肯聽,稟明正事便出府而去,不肯多留一步的。 是以徐氏總沒找到機會要把這事傳出去,今日自然更是如此。 方才來時見她倆穿的單薄,蔣儀還有心要套輛車送她們回去,說了半日的話,見徐氏仍是往日那幅費盡心機的樣子,就連車也不肯套。送她們到了東門口,便別過回丁香里了。 徐氏與楊氏倒是得了一堆好東西,可是大冷天站在大街上,使了抱瓶前去雇車,但這會子那里能雇到馬車,就算能雇得,也要等上許久車才能來的。兩個不得已雇了輛驢車,坐在幾個包袱皮中凍瑟瑟的往孟府去了。 偏這趕車的小子是個不靠譜的,走路專揀小道兒,曲里拐彎不知走了多久,又在一個街市上跟別人的車攪在一起,下車跟人爭了起來。徐氏與楊氏兩個連個男仆都未曾帶著,見這街市上俱是些粗俗人,看她們車里的包袱皮包的光鮮便上下瞧著,又有幾個流子因見抱瓶與荷荷收拾了齊整,也是在旁邊噓著圍觀。 楊氏坐在車上又急又凍,怒道:“叫你多花些錢雇上一日的車,你非說陸府會派車送咱們回來,如今倒是弄了個狼亢。” 徐氏也是恨恨道:“就蔣家那個,虧得她四舅命都差點搭上才把她從歷縣帶了出來,如今攀上高枝就這樣作踐我們?!?/br> 她當然不提自己威脅蔣儀的話。 楊氏道:“那也怪不得她,她入府才有多久,那里就能拿了一府大事?!?/br> 兩人正說著,就聽荷荷忽而尖叫道:“誰,誰推我?” 原來不知是誰趁亂推了荷荷一把,幾乎將她推倒在車上。徐氏這時反而沒了聲音,縮坐在車上不肯下來,楊氏倒是站了起來道:“誰?誰在這里亂搡亂撞的?小心我們拿住了告到官府去?!?/br> “二嫂?”人群外一人撐著支拐走了進來,楊氏定晴看了道:“老三,你怎么會在這里?” 孟源轉身對著看熱鬧的人喊道:“都散了吧,這是我們家的客人,楊二你這潑皮,快些回鋪子里去。” 一個歪戴巾子的油頭子側身閃開了,人們也漸漸退去了。孟源又過來道:“我如今與元嬌與她娘在這西市上開了間饅頭鋪子,因晚間時那一頭人客多些,我便端了些到那頭賣了,這準備回鋪子去,二嫂弟妹快與我來吧?!?/br> 她兩個下了車,抱著一堆東西跟著孟源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元嬌戴著個圍裙子,坐在一間小鋪前賣著饅頭,見她兩個來了,起身叫了聲:“二伯母,四叔母?!?/br> 徐氏還未與楊氏細分了陸府送的東西,但方才下車時卻揀了上好的幾件抱在懷里,本不愿進這煙熏火燎的饅頭鋪去,因楊氏執(zhí)意要進,便也跟了進來。 小李氏一頭白面蒼蒼的,手上也沾著白面,正在灶下費力的拉著風箱。她見楊氏進來忙笑著迎到了內間道:“二嫂快來坐,這小炕平日里我們也歇息的?!?/br> 說著拿袖子掃了掃請楊氏坐了,徐氏見沒人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還是楊氏叫了才過來坐下。 楊氏四顧了笑道:“雖小了些,看著倒還熱火朝天的,想必生意是好的?!?/br> 孟源笑道:“好的,只是本小利薄,不過掙些辛苦錢罷了?!?/br> 徐氏忽而道:“就算少也是有收入的,總比坐吃山空的強?!?/br> 她是因孟宣的潑費有感而發(fā),小李氏聽了心里卻不是滋味。孟源四處翻騰找不來兩個像樣的茶碗,問小李氏道:“你早先置辦的茶壺茶杯了?” 小李氏肚子里正有著氣,轉身道:“快別找了,人家不稀罕喝你這些臟東西?!?/br> 楊氏再傻也聽出來小李氏的不快,拉了她手道:“我們都是一個鍋子里吃出飯來的,何曾有過誰嫌誰?不過你有這點小生意,真是十分好,咱們府里一大家子如今的樣子你們也知道,以后怕還沒有你們的日子過了?!?/br> 孟宣被人騙錢,徐氏被打,孟泛被抄家的事情,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小李氏與孟源自然也是知道的,當下也不知說什么,一時大家都沉默著。 正沉默著,就聽外面一個瘦矮的男子跑了進來道:“父親,車雇好了。” 孟源出來見雇了一輛像樣的油篷車,忙進來請了徐氏楊氏出門道:“好歹比那板車強,能遮些寒,趁著天明二嫂快些回府吧。?!?/br> ☆、好郎君 楊氏見這矮瘦的男人也不是孟平,也不像是當初元嬌成親時她見過的那個劉有,如何會喊孟源叫父親,是以便遲疑道:“這位是?” 孟源還未答話,就聽元嬌道:“我爹的干兒子?!?/br> 楊氏點了點頭上車去了,徐氏卻將個秦油郎混身上下左右掃了一遍又一遍,才噙著冷笑上車去了。 小李氏見他們趁著油篷車走了,問孟源道:“方才雇車的銀子誰出的?” 孟源還未答話,小李氏便甩了袖子道:“你倒是錢多的很,請了這些富人來看我的笑話,完了還要雇輛車送她們回去,我每日里成百斤的面粉一袋袋往來背著,也沒見你替我雇過一輛車?!?/br> 說完甩手進去卸饅頭了。 元嬌把攤子交給了父親,也跟了進來道:“我聽剛才抱瓶說她們是從陸府里出來的,蔣家表姐嫁給了陸中丞,你瞧她們不過平常走動一番,都得了那許多東西回家?!?/br> 小李氏一人踩著高凳端了饅頭下來,在熱氣騰騰中憤憤道:“不過都是些嫌貧愛富的東西,你以為你去了也能得些好東西?” 元嬌接了饅頭道:“我又那里比別人差了,等明兒我也去陸府里走去,說不定也得些好東西回來,替咱倆做件衣裳。” 小李氏道:“若你還跟著劉有,好歹是個貢生夫人,到了門房上也好說些。如今一個劉有天天守著你你不要,非要跟個油郎,到了門房上得人一頓取笑回來唄?!?/br> 元嬌瞪了小李氏一眼道:“都說了劉有那人你就只當他死了,還總要在我面前提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