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周氏點頭應了,又在床前呆坐了半晌,見福春也在床尾打著盹兒,聽外間更聲敲起也有四下,自己也歪在床頭睡著了。 刑部內堂,陸欽州見四個廷室開審,犯人卻有三五十個,知今夜是回不去了。自拿了陸遠澤的折子瞧完,再聽了兩個庭審,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事情大概也就清楚明了了。 原來神愛公主與邊海鷹叫陸遠澤從公主府趕了出來,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宮女套了輛車往皇宮駛去。當時已是二更,宮門早已下禁,宮門下禁不到五更時不能開啟,這是祖制不可違抗,任誰也不能改的。當夜因未能敲開宮門,邊海鷹便驅車去了瑞王府。瑞王府歡歌尚還未歇,瑞王與門客們皆是喝的酩酊大醉。 瑞王聽了公主哭訴,又兼邊海鷹煸風點火,當真以為陸遠澤無端逐公主出府,一怒之下就招了一群人要去駙馬府殺陸遠澤。誰知這些人喝醉了,為首的幾個知是往公主府去,余下的混混鬧鬧中以為瑞王如今要起事為蕭氏三杰復仇。他們持著瑞王的魚符叫開坊禁,為首的幾個往西邊走去,余下的卻搖搖晃晃朝右拐往皇宮方正去了。 為首的那幾個見無人跟來,又叫風吹的酒醒了幾分,見御街上鬧哄哄有人在皇宮門口大叫,心知自己犯下死罪,趁夜拿著瑞王的魚符叫開城鬧逃命去了。 下面這群烏合之眾在宮門口一通大鬧,不及反應過來就叫禁軍統(tǒng)統(tǒng)給抓了。因皆是瑞王府門客,皇帝震怒,才要叫他們當日審結次日早朝上報的。 刑部尚書抽空溜了出來輕聲道:“下官置了些薄酒在隔壁,中丞大人先用上些,再略歇息片刻等天亮,可好?” 陸欽州在家熬了兩日,此時也困倦疲憊不堪,點頭應了,進去也不喝酒,倒頭便睡。 許是掂記著家中妻子的原因,他這一夜睡的十分不安穩(wěn),隱隱聽到蔣儀輕聲叫道:“大人!” “大人!”她似乎非常焦急,不停的叫著。 陸欽州猛然驚醒,聽到有人輕聲叫道:“大人!” 他起床,見是個刑部左郎中在地上跪著,坐了起來道:“幾更了?” 左郎中道:“差三刻就要五更了?!?/br> “奏呈擬好了嗎?”陸欽州起身披上公服,那左郎中忙遞了硬幞來給他,輕聲道:“我部尚書請大人過去參詳一番再作訂奪?!?/br> 陸欽州出了門,到刑部尚書公堂上,見他坐在那里擬稿,走到身邊瞧了半晌,沉吟不語。刑部尚書起身訕笑道:“還請中丞大人參詳一番!” 陸欽州已草草看了一遍,點頭道:“如此即可。” 刑部尚書面露難色道:“下面這些人好辦,過重的罪責全推加到為首那幾個逃跑的門客身上了。只是瑞王這里,本官不知該定奪個什么罪名,還請中丞大人指點一二。” 他是皇帝寵子,罪名定的太重怕皇帝不高興,定的太輕又難以服眾,影響他刑部的公譽。 陸欽州揀過支筆來醮了墨汗在那奏呈上勾勾畫畫一番,而后丟筆入筆洗道:“即是他府門客,就有個失察失束之罪,此罪可大可小,交由圣上定奪即可?!?/br> 部尚書無奈點頭道:“也只能如此,莫若只取失察二字?”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盡情討伐老陸吧。 ☆、求生 他是想在瑞王這里投資個將來? 陸欽州本不欲多言,因昨夜夢的不好如今又心焦著,便有心提點了道:“失察失束已是輕的不能再輕,若蘇尚書再替他劃掉二字,太子與王中書那里又會作何想?此事到了圣上那里也不過他的家事,我們?yōu)樗罴姨煜伦鞴伲籧ao他家閑心。身在刑部,公允二字最重要?!?/br> 說畢喚人端了水來凈了把臉,見天已近五更,自整理了衣服在刑部大門上靜待開門。 五更還是濃黑的夜,刑部大門外一干門客的家人及瑞王府上人等,并禁軍守衛(wèi),也是鬧哄哄站了一群,淋了一夜雨的焦心之人。見刑部大門緩緩開啟,外面淋了一夜雨的人群便sao動了起來。潘子身形矮小又機靈的,況且他是陸府家丁,早與禁軍守衛(wèi)混熟了關系,在最前面站著,見大門一開就是陸欽州的身影,忙跳起來招手高叫著:“大人!中丞大人!” 陸欽州遠遠瞧見潘兒的身影,就知府中不好,身后衛(wèi)侍一涌而上驅開了涌上的閑人,潘兒才得已擠到前面來。他身上披著個油氈還凍的瑟瑟發(fā)抖道:“大人,家里夫人有些不好,老夫人叫您不必上朝,即刻歸家?!?/br> 李德立聽了這話已經去牽馬了,陸欽州邁了大步漸跑著,邊問道:“夫人怎么了?” 潘兒道:“大出血,方才送來信說如今止住了,人卻還未醒來?!?/br> 陸欽州翻身上了馬,對李德立說道:“快去宮中請邢御醫(yī),記得到陳公公那里報備?!?/br> 李德立也翻身上了一匹馬,兩人同時打馬,背道而馳,消失在濃黑的深夜中。 陸欽州一人先到家中,大步走進后院,遠遠見丁香里燈火通明映著半邊夜空,卻是一片死寂,心中不停的叫著菩薩保佑快快走了過去。 才轉過拐彎,一只冷拳揮了出來落在他太陽xue上,打的他眼冒金星,好在他多年前打仗時的底子還未褪去,一把就抓了那拳頭反擰過去。陸遠澤冷哼叫一聲摔倒在地上。陸欽州見是侄子,也不多言,轉身進屋去了。 昨夜血濕透的被褥早已拿下去焚燒,屋中四處也擦拭的干干凈凈,陸欽州才一推門,周氏便驚醒了過來,她起身讓了位置道:“可曾看過孩子?” 陸欽州見蔣儀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一絲血色也撫,握了她手過來,冰冷滲人,搖頭輕聲問道:“她可曾醒來過?” 周氏叫叢云扶了道:“約摸四更天兒的時候醒來過,見你不在,找你?!?/br> 那正是他在夢中聽到她不停叫自己的時候。 陸欽州握了那只手,見福春歪倒在床尾,輕輕自下面抽出帕子來,見上面仍是浸濕一片,伸手去摸,床上倒還干著。他拿胰子細心洗過手,親自取了帕子來替她墊上,握了她手坐了半晌,輕聲叫道:“儀兒!” 他從未曾如此親昵的叫過她,正如她不知自己該如何親昵稱呼于他一般,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親昵的稱呼她。 蔣儀半瞇的雙眼中眼珠晃了晃,人卻仍是沉沉的睡著。不一會兒邢御醫(yī)背個藥箱進來了。他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樣子和善親切。進來就捉了蔣儀的脈,捉完又換了只手來捉了,瞇眼半晌才喚了福春過來問道:“夫人生產時,誰在身邊?” 初梅上前道:“婢子一直在身邊的。” 邢御醫(yī)點點頭,仍是捉了脈問道:“產程有多長?什么時候破的水,破水后發(fā)作了多久?” 初梅一一照實說了,邢御醫(yī)又提出要看胎 。初梅也指著人取了來給他看,邢御醫(yī)遠遠掃了一眼,略點點頭,換了只手捉著搖頭道:“不應該啊。夫人年輕體健,又生產十分順利,胎盤也娩出的十分完整,都不像是大出血的征兆?!?/br> 他又問道:“出血多久?何時止的血,何種方法?” 初梅也一一答了,邢御醫(yī)點頭道:“這婆子的方法倒還中肯。” 他又翻了蔣儀眼皮瞧了,撇嘴輕輕搖頭道:“中丞大人,夫人這狀況十分的險?!?/br> 陸欽州道:“險在何處?” 邢御醫(yī)瞧了他一眼道:“雖出血止住了,但她身體失血過多,不容易再醒過來,就算以后能醒過來,怕成個癆病之癥,就麻煩了。” 陸欽州此時滿腹憂悔,知道這邢御醫(yī)與自己相交莫逆,說的必然都是十分中肯的話。 他揖首道:“以邢兄之意,當如何救治?!?/br> 邢御醫(yī)還禮道:“中丞大人也算是醫(yī)者不能自治,如今也唯有拿人參來吊。再叫人在尊夫人耳邊時時喚她,叫她神魂不至墮入無邊無識中去。” 他掀了蔣儀眼皮拿燈一照,她眸中一無所動。 如今已在鬼門關,也惟有聽天由命了。 周氏本不放心,在門口候著,聽聞邢御醫(yī)要參,猛的驚醒過來,自己這一夜胡急亂撞,竟忘了這最重要的一層。她忙叫了陸遠澤過來道:“快叫庫上將家里所有的參都搬到這里來,叫御醫(yī)挑揀?!?/br> 陸遠澤領命去了。 那邢御醫(yī)出門來,揖首見過周氏,自去西屋用早飯。陸欽州跟了出來吩咐了李德立道:“把陶太醫(yī)聞幾個郎中一并請到墨巖齋去,再把方才在產房中的幾個丫環(huán)并那個產婆與產婆的助手一并帶去,你親自審,看到底是怎么回事?!?/br> 他又回頭對潘兒道:“去外間把書柜中的《千金要方》與《濟陰綱目》拿進來。” 說完他仍回了屋,從在床前握了蔣儀的手,不住喚著她的名字。 蔣儀此時意識散亂,她聽得陸欽州喚她,知他已回來了,心中有些歡喜,欲要抬頭去看,誰知竟然見自己平躺在房梁上,一思一念間五臟六腑欲要飛散般的相互撕扯,卻又說不是出是疼是癢。呼吸間四肢沉重到仿如身上壓著千斤巨石般喘不過氣來。她神思虛弱,似是須臾間就要散去,漸漸便覺得陸欽州的叫聲有些聒噪,叫她不能就此脫離痛苦。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覺得自己一點點落到了床上,比之方才在空中,落在床上更添了萬分的疼痛與倦意,她睜了眼欲要說:“求求你,別叫了!” 她想說,叫妾好好睡一覺吧??墒撬哿耍患俺隹?,又沉沉睡去。 陸欽州見她嘴唇囁嚅,知她是有些意識了,想是方才的參湯起了些作用,忙問又雪道:“邢御醫(yī)開的藥可煎好了?快端來。” 又雪忙端了上來,陸欽州懷抱了蔣儀,見勺子從這邊喂進去湯藥便從那邊流了出來,只得自己含了一口口哺她喂了。放她睡下,仍是握了她手迭聲不停的喚著她的名字。 這樣進了一日三回藥并兩回參湯,邢御醫(yī)是皇帝身邊伺候的人,不能久待在此,辭過陸欽州回宮去了。陸欽州也不知在床前坐了多久,忽而覺得手中微動,蔣儀頭微微動著。他上前撫了她臉龐道:“你覺得如何?” 蔣儀聽他不停喚著自己,欲要墮去神魂放心不下,也是一只手叫他拖著不能松手,只得仍又落到床上來。這回她倒清醒了許多,欲要叫陸欽州少些牽掛,牽唇要笑,卻是幾滴淚滾落了下來道:“大人!” 陸欽州握緊了她手道:“我在。” 蔣儀又過了半晌才睜眼道:“大人不要替妾守孝,早日再娶一房,只娶妻當娶賢,萬不可貪容貌太過?!?/br> 他貪胡曉竹與自己皆是容貌,然則真正賢惠大度能守住家的女人,并不是相貌十分出挑的,相貌太過出挑的女人能得到的更多,也就更不愿守他這寂寞日子。 陸欽州前面妻子去時,他并未在身邊。當然她是急病,發(fā)的快去的快,等他趕回來時已經到了下葬一刻。他從小得到的愛太多,心思又總在外邊,還從來沒有如此五內摧傷的痛絕過。他見蔣儀一雙眸子盯著自己,似是要個答案,搖頭道:“有我在這里守著,誰都不能把你帶走。” 他見蔣儀面露痛苦之色,知她此時求生意識全無,叫痛苦折磨的只想早早解脫,叫了福春道:“小公子在那里?” 福春忙過來道:“回大人,在隔壁。” 陸欽州扭頭示意道:“快去抱過來。” 福春聽言去了。陸欽州仍是握緊了蔣儀的手道:“你若走了,留下個嬰兒在襁褓中,叫我?guī)е趺催^?” 蔣儀眼中忽而有了亮光,她憶起孩子初生后她未曾掃真切的那一眼,和在她昏迷時胸前不住的吮吸及哭聲,那是她的孩子,她還未曾瞧的真切。 福春抱了孩子進來,陸欽州不會抱孩子,雙手捧了過來放在蔣儀枕畔道:“你怎么能忍心丟下他?” 她自己少年失母,日子過的何其艱難,如今怎能舍了孩子而去? 孩子雙眼緊閉,睡的十分香甜。蔣儀側目望了半晌那小小的臉蛋兒并嫩嫩的臉龐。孩子頭發(fā)生的十分好,高高的豎在頭頂,倒有些俏皮樣子。她看了半晌笑道:“怎么會這么小?” 陸欽州將孩子也掖入被窩道:“你不能睡的太沉,心里一定要記著我們。” 蔣儀眼皮沉闔,閉上眼又沉沉睡著了。陸欽州守在床前翻書,外間送了藥來就喂給蔣儀吃,送了飯來也不過略用兩口,一刻也不敢離開,這樣守了兩日一夜,蔣儀才又重醒過來了。 這回她睜眼就要吃的,見孩子仍睡在身旁,掙扎著起身就要抱孩子,陸欽州忙按了她,親自扶她起來抱在懷中,將孩子替她放在胳膊上叫她摟著,又端了東西來給她吃。距她生產時,已是過去了整整兩天三夜,她生子是在八月十七的酉時,今日已是八月二十的早晨。廚房盛了兩米粥上的粥油來,陸欽州喂蔣儀慢慢吃了,又喂她喝了藥,才又放她躺下。 蔣儀叫陸欽州在她背后墊了被子將她身子微側了,把孩子的襁褓放在她身邊,直直的盯了半晌才道:“妾這屋子里血氣重,不如把孩子抱到隔壁去吧?!?/br> 陸欽州搖頭道:“一切俱是換過新的,沸水煮過多遍,已經沒有什么血氣了。你能舍下我卻舍不得他,我要叫他在這里替我守著你。” 蔣儀越看孩子越愛,盯著他一刻也不愿意松開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昨天已經開了下一部,但是不知道這里能不能發(fā)璉接,為了怕被封,還是算了吧,點作者的專欄就能找到下一部,如果喜歡這部,請順帶收藏,這部完結,下部接著開更哦。把文案也貼在這里吧,為了怕大家認錯男主,作者摘了其中一段。 下部主打言情,真的言情,無爛事。 《尋婿》 他本是去抓人的,殺人的??墒乔埔娝?,仍是當初進玉府時的衣服,一手懷抱著書一手在那書架上摩梭而過,她手摸過的地方,花仿佛都開了一路在他眼中。外面隱約的燈光此起彼落在她年輕稚嫩卻略帶英氣的臉龐上,她沉醉在手中的書本中,全然未聽見店外的喧囂與內間刀劃過rou體的聲音。 當然,是他手下的人出手太快,又手段夠狠,沒有叫那些將死的人發(fā)出一絲聲音來。當他們出來抓書店掌柜的時候,他刻意轉身擋住她視線不叫她看見,或許是自那一刻起,他想表現(xiàn)一個不一樣的自己給她看,就仿佛這樣的話,他也會成為一個正常人一樣。 他頭一回想擁有一份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就是從那一夜開始的。 他抬起頭笑著,仿佛回到了去年上元節(jié)的夜晚:“我本該斷情滅性,孤身一人了此殘生,可怎耐你太過鮮活可愛,鬼使神差便伸了手,從此就無法也不愿再放手?!?/br> ☆、因果 陸欽州起身出了屋子,外間秋高氣爽陽光大好,刺眼的陽光差點叫他眼淚奪眶。他伸手按了太陽xue,才覺得耳邊突突的疼著,必是陸遠澤打的那一拳還未全褪了腫。 他梳洗過到了墨巖齋,徑直到了后院,兵衛(wèi)們見他皆是躬身行禮。他伸手止了,潘兒上前幾步打了簾子,他進門就見三個郎中并一個陶太醫(yī)個個東倒西歪的在椅子上呆坐著,地上趴著兩個婆子不知是死是活。 李德立見陸欽州進來,忙起身遞了整理好的筆錄過來。陸欽州坐在椅子上,捧過潘兒端來的熱茶吹著喝了兩口,才細細將那筆錄從頭到尾看著。 陶太醫(yī)在太醫(yī)院任職,比別個郎中有些官位,況且也常在各高官府第行醫(yī)的,心道陸欽州就是再位高權重受重用,也不該如此無禮,自己夫人不醒就不讓醫(yī)生走,產婦大出血是常見狀況,有許多都是先無預兆后不能查清原因的,難道若這陸夫人就此死了,還要他們陪葬不成? 他心中雖如此想著,當然嘴上不能說出來。起身揖首道:“陸大人,陶某在太醫(yī)院還掛著差要點卯的,既然尊夫人無礙,陶某可否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