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敬清也自知理虧，他略微煩躁地閉了下眼睛，“我知道，有些事我騙了你，是我不對——”

    話音未落，聞清便倏地端起了面前的咖啡，廖敬清以為她要潑向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讓她解氣的準(zhǔn)備?？陕勄鍏s沒那么做，她端著咖啡的手在他面前停住了，細白的手腕一直在發(fā)抖，似乎那杯咖啡有千斤重。

    ——

    “你爺爺就是當(dāng)年出事的那位老人家？”她忽然問他。

    廖敬清看著她發(fā)紅的眼眶，心臟狠狠抽搐著，“是?！?/br>
    “你當(dāng)時和我在一起，也是為了套取配方，阻止我和程家簽約？”

    “是?！绷尉辞迕總€字都回答的很干脆，第一次這樣對她說盡實話，可實話如此傷人。

    聞清停頓了下，像是在緩解什么，幾秒后艱難地又問：“那次在停車場，救我，也是為了博取我的信任，讓我對你沒有防備心？”

    廖敬清的拳頭握得更緊，他喉結(jié)滑動了下，還是承認(rèn)了，“是?！?/br>
    “真是步步為營，算無遺策啊?！泵髦绬柫艘彩亲匀∑淙?，可聞清還是想親口聽他說，如今算是徹底死心了，對這個人，也徹底看清了。

    她笑了笑，手里的那杯咖啡如愿潑在了他臉上，“你可以報仇，可以阻止我們的產(chǎn)品再上市，甚至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可以騙我，更不可以這樣糟蹋我的感情！”看著我一路掉進你的陷進，那樣心甘情愿，是不是覺得很有成就感。

    這樣玩弄我，很有意思？

    她多想一口氣說完，可最后還是得給自己留點自尊啊。

    她聞清這輩子，真的從沒這么丟臉過。

    廖敬清閉了閉眼，咖啡漬順著鼻梁滑到了下巴上，冰冰涼涼地，那涼意像是能浸透到心里。

    哪里是算無遺策，他漏算了自己的心，可這時候說出來，她能信嗎？

    他睜開眼看著聞清，忽然怔了一怔，聞清眼角有透明的液體，雖然很快就被她擦掉了，可還是被他清晰地捕捉到。

    聞清是個淚腺并不發(fā)達的女人，在他記憶里，除了聞定山去世時，見她夜里偷偷哭過，其他任何時候都沒有。他甚至一度覺得，這個女人天生薄情……

    ——

    聞清已經(jīng)快步走出了咖啡廳，廖敬清一路追了出去，他確定聞清對自己有感情，她剛才哭了，如果不是被傷的極深是不可能哭的。他用力抓住她手腕，“我開始是在騙你，可是我后來——”

    “不要和我說話！”聞清打斷他，轉(zhuǎn)身看他時眼神兇狠又嫌惡，“也不要再碰我，廖敬清，從此你我再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廖敬清的瞳仁劇烈緊縮著，“你要和我分手？”

    “難道你以為我們還能繼續(xù)？你可以為了報仇隨便和我睡，但我想到身邊躺著害死我父親的兇手，我就惡心?！?/br>
    廖敬清被她這些話刺激到了，忽然就開始口不擇言，“害死你父親的兇手？那你父親呢？他又有多磊落，當(dāng)初拼命壓著事情不讓曝光，瞞天過海，隨便給點錢打發(fā)我們，他自己沒為這事負(fù)任何法律責(zé)任！那是一條人命！聞定山根本就不把人命當(dāng)回事?。　?/br>
    聞清知道事情會很不堪，可她沒想到會如此不堪，她慢慢地偏了下頭，“所以你要一命抵一命才肯罷休？現(xiàn)在做到了，離我遠點?！?/br>
    她覺得一顆心都被攪亂了，之前想了無數(shù)質(zhì)問他的話，想了無數(shù)手段來替自己、替父親討回公道，可現(xiàn)在公道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確定了。

    他們欠廖敬清一條命，可廖敬清用這么卑劣的手段，欺騙了她的感情，又間接害死了聞定山，孰是孰非，真的完全沒了判定的標(biāo)尺。她感覺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地，只想馬上離開，一秒鐘都不要再對著這個男人。

    廖敬清見她轉(zhuǎn)身欲走，喉間一陣陣發(fā)緊，“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聞清，你到底把這段感情當(dāng)什么？”

    “錯誤?！甭勄謇涞鼗卮穑皬囊婚_始就是錯誤，也是騙局，更是恥辱。”

    廖敬清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聞清看著他，緩慢地說：“當(dāng)初喜歡你，就是因為失戀了，那段時間又正是我母親去世非常孤單的時候。雖然后來有短暫的迷失，但對我而言，也只是段戀愛而已，沒什么大不了?！?/br>
    看著他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聞清心里有種扭曲的快感，對，就是這樣，被打了要打回去。

    可是打回去了，也并沒有覺得很痛快。

    她還是想走。

    廖敬清再度攔住了她，他臉上也露出諷刺的神情，“沒什么大不了？對，我早就該知道，你聞清心里在乎過誰?！?/br>
    聞清看著他陡然赤紅的雙眼，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戾氣，像是要吃人一樣，可她半點都不怵。她坦然直視他的眼睛，“我和沈逸五年的感情，遭遇背叛之后，我還不是過的好好的。和你，當(dāng)然也一樣?！?/br>
    廖敬清第一次被人激的理智盡失，一股火氣直沖腦門，他倏地抬手掐住聞清的下巴，“你再說一次！”

    顎骨仿佛要被人給捏碎了，可聞清依舊揚著下巴，她一字字地說：“你，廖敬清，在我這也不過如此。馬上就能翻篇?！?/br>
    明知道她是在說氣話，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想發(fā)火，而且聞清這樣的語氣令他害怕，是那種對未來無法掌控的感覺……并且聞清現(xiàn)在真的是油鹽不進，他不管說什么做什么，在她看來都是假的。

    她是個既不吃軟也不吃硬的女人，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覺，愛的時候不顧一切，恨的時候也同樣會做到極致。面對這樣的她，他使勁渾身解數(shù)也沒用！

    “聞清，我對你——”他的話沒說完，臉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啪”一聲脆響讓他立時噤了聲，緊接著聞清曲起腿往他要命的地方招呼，幸好他閃避及時，但還是被她攻擊到了其他部位。

    他下意識松了手。聞清往后退開了好幾步，“這是你玩弄我的代價。”

    她拿著包朝馬路對面走，一邊走一邊攔出租車。廖敬清握了握拳頭，沒有追上去，只是說：“你別想就這么和我撇清關(guān)系！”

    聞清徑直上了輛出租車，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背影決絕而利落。

    廖敬清站在原地，拇指指腹撫了撫唇角，其實她力氣再大也不過是個女人，那一巴掌并不痛，只是有些丟臉而已?？墒遣恢罓砍兜搅四母窠?jīng)，怎么渾身上下都在隱隱泛著疼，像是止也止不住——

    ——

    “小姐，請問去哪兒？”車子開出一段路，司機師傅才開口問她。

    聞清沉默了許久，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聞定山的房子因為欠下的貨款拿去賣掉了，公司也已經(jīng)解散等著退租，今天阿銘恐怕已經(jīng)去辦退租手續(xù)了，至于自己租下那套房子，當(dāng)然不可能再回去。

    她現(xiàn)在誰也不想見，也誰也不想理。

    “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吧，你隨意開?！?/br>
    司機師傅見她蒼白的臉色，忽然搭話道：“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人的詢問反而讓她感受到了幾分意外的誠摯，她兀自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我們分手了?！?/br>
    司機師傅是個中年大叔，看起來和顏悅色的，呵呵笑道：“分手而已，又不是天塌了，哭一場，吃點好吃的，很快就會好的。這個世界啊，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看開點?！?/br>
    聞清低頭笑了下，嘴里全是苦澀，“對啊，很快就會好的，我知道?！?/br>
    會好的，肯定會好的，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哪有那么多的癡心不悔。他有他的仇要報，她有她的怨難消，這段感情怎么可能走得長遠？

    一段感情是不能背負(fù)太多磨難的，否則注定了就是悲劇。

    司機師傅沒再打攪她，車子沿著護城河緩緩繞行，聞清看著窗外形色匆匆的人群，任由自己的思緒亂飛。

    ——

    直到到了晚上，聞清找了個酒店住下，她從河邊兜風(fēng)回來就有些渾渾噩噩犯瞌睡，將窗簾全都拉嚴(yán)實了，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睡覺的時候，手機響了好幾次，聞清置若罔聞。等最后一次響的時候，她終于不耐煩地接了起來。

    她沒看是誰，料想可能是廖敬清，語氣不善地正想警告他幾句，可那邊卻傳來了沈逸的聲音。

    “你沒事吧？打了好幾次都沒人聽?！鄙蛞菽沁叡尘翱諘缍钸h，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聞清睜開眼看著黑漆漆的房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飄蕩在棉花上一樣，虛軟無力，又隱隱有些發(fā)冷，等再開口時，聲音也啞的厲害，“我沒事，一直在睡覺沒聽到?！?/br>
    “錢已經(jīng)給你轉(zhuǎn)過去了。不過，你聲音怎么了？”沈逸聽出了不對勁，“不舒服？”

    “可能發(fā)燒了?！甭勄宓哪X子還剩幾分清明，她覺得是下午在河邊吹了太久的風(fēng)，加上這幾天晚上沒睡好。抬手摸了下額頭，大概是掌心也熱的厲害，所以自己沒感覺到溫度有多高。

    沈逸馬上接話道：“他呢？他沒陪著你？”

    心臟再次像是被什么給刺了一下，聞清沉默片刻，“我吃點藥就行。謝謝你沈逸?！?/br>
    向人哭訴不是她聞清的風(fēng)格，更何況這事真的太難說出口，聞清和沈逸隨便說了幾句就把電話給掛斷了。她想起身出去買藥，可一起身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一樣，隨后整個人毫無預(yù)兆地栽倒在了床上。

    她以前身體從沒這么糟糕過，現(xiàn)在感覺連喉嚨都燒的火辣辣地，嘴巴里也很疼，好像長泡了。

    聞清趴在床上，看著純白的床單和枕頭，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有咸澀的液體沿著眼角流出來。

    她慌亂地抬手抹了下，可怎么擦都擦不盡，她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真是沒出息！”

    后來給前臺打了電話，有服務(wù)員送來了退燒藥，聞清吃完就睡下了。

    她也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做了很多很多的夢，一會兒夢到聞定山，一會兒夢到喬夢婕，還有姜鈺?？蓧衾锩鎱s一直沒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廖敬清像是一場霧，虛幻又縹緲，從來沒有真實地存在過一樣。

    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被門鈴聲吵醒的，聞清中間也斷斷續(xù)續(xù)醒過一兩次，但渾身沒力氣，所以干脆就這么躺著。

    門口的人異常執(zhí)拗，門鈴響了一次又一次，她不堪其擾，只能裹了浴袍去開門。

    結(jié)果門打開了，出現(xiàn)在外面的竟是沈逸。

    他一身風(fēng)塵仆仆，下巴上還長出了淺淺的胡茬，見到她開門，終于露出一抹疲倦的笑，“還以為你昏倒了，準(zhǔn)備找前臺來開門呢?！?/br>
    聞清愣怔地看著他，“你、你怎么來了？”

    “當(dāng)然是，來趁虛而入的。”

    第四十二章

    見她表情僵硬，沈逸按了按她肩膀，“開玩笑的，只是來看看你，聽聲音你似乎很不好?！?/br>
    說完這些，他順便抬手試了試聞清額頭的溫度，燒是退了些，可整個人看起來像脫了層皮似的沒精神。他也沒再問為什么廖敬清不在這里，而是直接說：“換衣服，去醫(yī)院。”

    聞清搖了搖頭，“不用麻煩，我好多了?！?/br>
    她的聲音仍是粗噶低啞，說話時喉嚨里也澀澀的疼得厲害，可這會兒她實在不想出門，更不想見任何人。

    但沈逸已經(jīng)來了，她沒辦法將他拒之門外，于是裹緊浴袍回了房間，“你怎么查到我住這里？”

    “我去你家里看過，沒人?！鄙蛞萃现欣钸M來，話也說的十分自然，“然后就一家家酒店找，幸好運氣不錯，才找了五六家就找到了?！?/br>
    聞清聽完沒有馬上接話，沈逸向來會哄女孩子，可也僅限在物質(zhì)方面，能讓他這樣大老遠趕來，又這樣沒頭沒腦地找自己，真的已經(jīng)很難得?？伤F(xiàn)在實在沒有心情想其他了——

    她給沈逸倒了杯水，自己也拿了一杯開始喝，但喉嚨是真的很痛，就連水灌進去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

    拿了鏡子一看，原來嘴巴里跳了好幾個泡，估計還都破了。以前就是遇上再棘手的工作和情況她也不至于上火成這樣，這輩子能讓她這么可笑的恐怕也只有那一個人了……

    沈逸換了身衣服，出來時看起來精神多了，“吃東西了嗎？想吃什么，我去買?！?/br>
    聞清把鏡子扔到茶幾上，搖了搖頭，“我不餓。”

    沈逸沉默住，徑直走了過來，往她身邊一坐道：“那我也不吃了，陪你?！?/br>
    “你趕了一路車，怎么能不吃東西？”聞清皺起了眉頭。

    “一個人吃多沒勁，你陪我的話，還可以考慮?！鄙蛞輿_她笑著眨了眨眼睛，“我大老遠趕過來，你作為東道主，好歹該招呼我一下?！?/br>
    聞清很是無語，“有你這么看病人的嗎？還威脅我?！?/br>
    沈逸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吃不下也得吃，不吃哪里會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