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就是!邪不勝正,魔教早晚覆滅!” 大宴后出城離開的武林正道越聚越多,有人膽子肥了,大聲叫罵起來。 赤霄神色不變,當然也沒人看得見?!坝腥说轿沂ソ炭倝鲆?,自然得讓他們吃些教訓?!彼p描淡寫道,“諸位是技不如人呢,還是輸不起?” 武林中人講的是快意恩仇,技不如人沒什么好說的,輸不起傳出去更難聽。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只惡狠狠地瞪著紅衣。 “這說出來就沒什么意思了?!鄙虿环督涌?,“嵩山遭此大難,正道武林無人敢忘!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到那時你們也只能受著!” 赤霄輕輕鼓掌。雖然動靜很小,但百丈距離內(nèi)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沈掌門此言甚有道理。”停了停,他又問:“嵩山如今一人也不見,在沈掌門看來,都是我圣教的錯?” “不然還有誰!”沈不范怒罵,“上次是你們魔教占了上風,可下次就不一定了!” “下次?”赤霄很有興趣地反問,“沈掌門的意思是,下次你會像嵩山雷一云那樣,帶人上山送死?” 這話說得狂妄至極,正道武林中又是一陣sao動,罵聲起伏不絕。 但赤霄還沒說完。“雷掌門帶人偷襲我圣教總壇,已經(jīng)被我斃于劍下?!彼冻鲆粋€無人可見的微笑,“這么說來,為防夜長夢多,我該先殺了沈掌門你?” 別人暫且不提,華山眾人立刻齊刷刷地亮了劍?!皠e想動我們掌門!” 沈不范此時真的怵了。因為他聽得出,對方用輕飄飄的語氣掩蓋了凜然的殺意?!叭羰怯羞@個機會,沈某自然義不容辭。但正道武林人才輩出,你殺了我一個,自然還有千千萬個!” “沈掌門真是義薄云天,叫人佩服得緊?!背嘞鲇质且恍?,“看來昨夜里,當著青滅師太、金元霸、宣無咎等幾位掌門的面,你說的也是真心話了?” “……你竟然偷聽我們?”被提到的人一聽全都大驚。真的假的,他們怎么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 赤霄馬上就打消了他們這種不必要的懷疑?!白屛蚁胂搿嗳睅熖?、印無殊、邱不遇、雷一云不幸身隕,魔教已成武林大禍’、‘魔教還派人暗殺了嵩山僅剩的丁子何等人、使嵩山滅派,實在喪心病狂’、‘咱們得聯(lián)合起來,勸得少林武當出面,這才好一雪前恥’……” 他嘖嘖兩聲,“不得不說,不管是禿驢還是牛鼻子老道,只要他們愿意來,我圣教自當奉陪。但是,”他的聲音忽而和眸光一起沉下去,“莫須有的黑鍋,便是被稱作魔教,我們也是決計不背的!” 聽到這里,沈不范已經(jīng)明白赤霄所為何來了?!跋氩坏侥愠嘞鼍挂灿懈易霾桓页姓J的一天!”他硬著脖子囔囔。 “沈掌門,你怎么還沒明白呢?”赤霄道,語氣里似乎很有些痛心疾首,“雖然我很想宣稱我圣教全殲來犯之敵,但實際上卻有幾條漏網(wǎng)之魚。這種不光彩的事,難道我愿意承認?” 可你剛剛已經(jīng)承認了,而且是當著一大票人面承認的…… 眾人全都木了。等愣過再回神,他們才意味著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說什么?”青滅師太再也按捺不住,搶身上前,“漏網(wǎng)之魚?除了沈掌門,還有人活下來了?” 青城派觀主宣無咎也急了?!斑€有誰活著?” 見兩人如此反應,沈不范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澳悄ь^說的話,如何能信?”不可能的!他事情做得那么隱蔽,除了天地和他自己,再也沒有第四個人知曉! 確實,魔頭的話不能信……青滅師太和宣無咎這才覺出自己太過急躁,不免訕訕,自覺面上無光。 赤霄并不在乎這一時的動搖?!拔沂ソ虥]什么多的東西,人倒是不少。即便如此,清理上千條尸體也難過了些。只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除了華山和嵩山的部分,還有些人在尸堆里找不著。諸位想不想知道是誰?” “你今日出現(xiàn),便是來妖言惑眾的?”沈不范厲聲道。就算魔教發(fā)現(xiàn)不對,他們也找不到證據(jù)! 這話說得很對武林正道的心思,但問題在于,嵩山滅派也就算了,青滅師太和宣無咎是真想知道自己的師妹或者師弟是不是還有一絲生存可能。 宣無咎覷了青滅師太一眼,先開了口?!霸蹅冃闹凶杂幸粭U秤,聽聽也是無妨的,沈掌門無需擔憂?!?/br> 沈不范還想反駁,金棍門門主金元霸就插了口:“對,聽聽!” 雖然他不太心疼那些武藝不怎么精湛的弟子,但他老早就覺得白山一戰(zhàn)中華山逃出生天的人比嵩山還多這事兒很可疑——比風傳劍神幫了魔教的忙還可疑——此時正好驗證他的猜想是不是對的。 “宣觀主!金門主!”沈不范氣急。 正道中對此意見相左,不免起了點sao亂。赤霄垂眼看著,無動于衷?!拔铱蓻]工夫等你們吵完?!彼麘醒笱蟮卮驍嗟紫氯?,“話我就直說了——白沙灘上少了青缺師太和幾個峨眉弟子;邱不遇呢,我手下堂主親眼看到他逃入密林,身上并沒什么傷勢;而丁子何等人,”他冷笑,“我圣教吃飽了撐著的去特意殺那些敗家犬?” 話里信息量實在太大,場上一時寂靜。 難道青缺師太和邱不遇都沒死?如果他們真的沒死,為什么大半年都沒有消息? 另外,丁子何等人的死訊是三月傳出來的。因為嵩山式微,無人在意,也就嘆息幾句。而赤霄現(xiàn)在說,嵩山殘部不足為慮,魔教根本沒殺他們?那是誰殺的? 已經(jīng)有懷疑的目光暗暗投到沈不范身上。別人暫且不提,誰都知道邱不遇和沈不范不和;若邱不遇全須全尾地從魔教手中逃脫、卻不見蹤影,八成和沈不范脫不了干系! 沈不范氣得嘴唇抖動?!澳恪?/br> “如此說來,貧尼師妹還活著?”青滅師太激動地問,完全沒注意自己打斷了沈不范的話。 赤霄淡淡一笑?!斑@你可要好好問問沈掌門。他自己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焙竺嬉痪渚故侵苯踊昧松虿环秳偛艑λf的話。 青滅師太渾身一震?!澳氵@是什么意思?”她已經(jīng)猜到了赤霄的暗指,但實在不敢信,“難道你在說……”她師妹竟被沈不范殺了? “莫要血口噴人!”沈不范再也忍不下去了?!安还苁嵌朊寂c華山、還是青缺師太與沈某,都無半分過節(jié),沈某為何要對青缺師太下手?” 赤霄沒有正面回答?!叭ツ臧司旁?,你們所謂的正道想要大舉進攻我圣教總壇。在山腳下,還只四五百人;等到白沙灘,便多出了五六百人。有道是兵不厭詐,此中差距暫且不論;可若是多的那些人想叫其他人先擋在他們身前、好保全自己,那其他人吃了虧,又如何說?” 城外的武林人士已經(jīng)越聚越多,聽得這話,霎時一片嘩然。 多的人自然是嵩山,其次華山。從只有嵩山華山的人生還看來,難道嵩山華山讓其他門派給他們做了墊腳石?!若真是如此,青缺師太逃了一條命出來,肯定要告狀;不管是嵩山還是華山,定然都不愿此事宣揚出去啊! 這下,連宣無咎也懷疑起來。他剛聽沒印無殊的名字,知曉確是魔教下手殺的,暗恨他們狠辣;可難道事實卻是,印無殊本有機會保住性命,奈何被正道中人逼著當了擋箭牌? “你再如何說,也只是你一人的構(gòu)陷而已!”沈不范實在聽不得那些話也見不得那些眼光,簡直要氣瘋了:“萬事真假都憑你一張嘴,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 眾人紛紛附和。華山慣常以君子之風示人;說沈不范殺了青缺師太乃至邱不遇、最后滅了丁子何的口,沒幾人真的信?!罢f得是!證據(jù)呢?” “哎,別人不信也就罷了,好在我知道,沈掌門你一定要嘴硬一回?!背嘞龅?,像是寵溺又像是無奈,“埡口、奔子欄、穎河邊……沈掌門,這些地名,你聽得熟不熟悉?”見沈不范還想反駁,他笑吟吟地補:“白山冰雪千年不化,可保人死不腐。沈掌門,可想見識一二?” 這意思已經(jīng)再明白沒有了。白山教找到了青缺師太等人的尸體,并冰封留存,就等著用來指證真兇、擺脫嫌疑的一天! 沈不范眼前發(fā)黑,知道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都完了。是他低估了魔教、小看了赤霄,但……他絕不坐以待斃! “沈掌門,此事你有什么解釋……哎哎,你去哪里?” “還愣著干嘛,快追!” 比人聲更快的是赤霄的劍。前一刻,他還立在高高的門樓上;一眨眼,他就到了近處。赤劍迅疾出鞘,帶起清越的龍吟聲—— 誰也沒看清他的身形和出手,只見著一道銳利的紅光閃過。等定睛再看時,沈不范面仰朝天地躺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全身上下連個傷口也不見,卻直蹬著腿,滿臉恐懼,死不瞑目。 ——擦,城門下來少說十來丈,沈不范竟然只來得及逃十來步? ——擦,沈不范可不是什么花拳繡腿,竟然就這么被一劍封喉了? 親眼見識到劍魔的逆天程度,眾人頓時脊背生寒,不自覺地往后退。反觀赤霄,他再次拔身而起,沒回到城樓,也沒馬上離開,而是立在空地邊緣的樹尖上,正對城門。 “你倒是會挑早晚。”他重新開口,語氣平靜。 ……?。?/br> 眾人趕緊轉(zhuǎn)頭,這才注意到,門樓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人。他劍眉星目,白衣飄飄,烏劍在腰,赫然是劍神無誤。 晏維清剛到就看見赤霄一劍解決沈不范,眼眸深深?!澳阋簿M了?!彼f,聽不出里面什么感情。 赤霄沒對此說什么。他根骨極佳、天資聰穎,從來不是自夸的?!霸趺?,手癢?”他漫不經(jīng)心地笑起來,“如果是你的話,再打一場也無妨。” 今天發(fā)生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勁爆,下面的人再次sao動起來。 平常人的打一場就是打一場,然而當雙方變成劍神劍魔時,就會變成武林大事。雖說沈不范八成死有余辜,為了他打不值得;但讓劍魔輕松自如地來去,正道武林的面子總感覺掛不住。 看熱鬧不嫌事大,大部分人都感興趣得很,豎著耳朵等劍神的回答。 晏維清可沒那么容易熱血上頭。他遠遠凝視著赤霄,好半天才重復:“打一場?”語氣依舊沒什么感情。 赤霄點頭,一副“不管是不是心血來潮、只要我說出口就算”的態(tài)度。 見得如此,眾人又看回晏維清,更期望他替正道武林挫挫魔教的囂張氣焰了。但斜刺里卻突然插進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此事怕是不妥?!?/br> 大伙兒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說話的竟是正好趕到的少林八難大師,不由各個面面相覷—— 八難大師的輩分比少林方丈下花大師還高,論起來下花大師可得叫八難大師一聲師叔。此次云復端能請到他,不夸張地說,真正是蓬蓽生輝。 赤霄略一錯眼,覺得下花再老一些大概就是八難這模樣;若是論起心里怎么想,這師侄倆大概也是一致的。半路里殺出個最不喜歡、態(tài)度卻不可忽略的程咬金,他頓時興味索然,連辯論的心都生不起來。 “那就算了。” 他隨意道,轉(zhuǎn)身就想走,晏維清的聲音卻立刻跟了上來—— “且慢。” 赤霄腳下頓了一頓?!霸趺??”他回頭望去,見得對方身形依舊紋絲不動。相距雖遠,但那目光卻有若實質(zhì)。 “日子地點,我定?!标叹S清一字一句道,絕對清晰,絕對不可錯辯。 這無疑是變相同意,在場諸人頓時就爆了。 赤霄就在這種嘈雜的聲浪里點了點頭?!耙蝗硕ㄒ话?,很公平。”他撂下這三個字,再也沒多看一眼,身形即刻隱沒在密林里。 跑得追都來不及,素喜和尚憂心忡忡:“師叔祖,這……” 八難大師卻沒什么意外神色。“無妨?!彼吐暤?,素喜和尚要湊過去才能聽見,“回少林,再請他過來。” ——赤霄怎么可能來? 素喜和尚的第一反應是這個。然而師叔祖已經(jīng)發(fā)話,方丈想必也不會有意見?!笆??!彼坏霉Ь吹貞讼聛怼?/br> 第66章 開頭是赤霄想殺了沈不范,中間爆出嵩山和華山做的齷齪事,最后演變成劍神劍魔即將再戰(zhàn)…… 這特么都是什么事兒??! 當知道來龍去脈后,晏茂天差點要吐出一口血。嵩山華山骨子里爛了也就爛了,但為什么要牽扯到他兒子?他當然對自家兒子有信心,但劍魔絕對不是吃素的;真打起來刀劍無眼、瞬息萬變,有個什么萬一怎么辦? “晏施主,此事可還有回旋余地?” 八難大師這么問的時候,廳中除了黑著一張臉的晏茂天外,就只有晏維清和武當元光道長。 晏維清毫不意外地搖頭。 但其實他不搖頭大家也知道,不管是劍神劍魔,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人,斷然不會輕易許諾,也斷然不會輕易食言。 晏茂天眼里本有點希冀,這下也全滅了。“維清……”他開口道,卻不知自己后面該說什么。 晏維清從小認定的事八頭牛拉不回來——比如說執(zhí)意不入武當,比如說孤身離開中原——誰的勸阻都沒用! 所以最后,他還是沒說出來,只重重地嘆了口氣,把頭撇到一邊。 而元光道長只是抿唇不語。同元一道長一樣,他也是乾元子的弟子;而晏維清和武當有些淵源,他其實了解這位劍神的脾性。堅韌自不用說,都快有些不近人情了;以前好歹勉強做出個溫和模樣,現(xiàn)今又似乎倒回了少年時候。 幾個人都不吭聲,八難大師眉頭微微一蹙。“今日所聞去年之事,道長認為可信與否?”他竟突然換了個話題。 “不敢信,又不能不信?!痹獾篱L一提到這個就頗為心痛,“嵩山華山的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哪!” 八難大師點了點頭?!罢滥Ы潭髟箯碗s,很難算得清楚。但今日之事一出,卻是給正道諸君面上一記響亮的耳光。便是魔教確實殲了大多數(shù),咱們自詡武林正道卻出了這等腌臜之事,怕是有一段時間沒臉對上魔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