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其實都差不多。但奉書心里還是流過一陣暖意,點點頭,指了指離門更近的那個鋪位。那里也許會更加冷些,但是方便她進(jìn)出。 那姑娘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隨后是一陣感激,一面放自己的行李,一面微笑道:“那就……那就謝謝了?!?/br> 奉書不想讓她猜出自己真實的意圖,想了想,首先開口和她拉交情:“聽口音,jiejie是廣東人吧?那里天色熱,可不比北方,你抗不得冷的。一下子睡到風(fēng)口上,小心生病?!?/br> 那姑娘點點頭,低聲道:“你也是南方人?我……我小時,先父曾任惠州通判,在廣東住過。我叫……我叫婉桐。” 奉書心中一跳?;葜萃ㄅ?,那不就是二叔的下屬?可她既然說是“先父”,還是“小時候”,想必她父親已經(jīng)去世很久了。她似乎已經(jīng)猜到那姑娘為什么會在這兒了,她父親又是怎么死的。婉桐,像是個大家閨秀的名字。 難怪她身上有些熟悉的氣質(zhì)。奉書幾乎有沖動和她好好敘一敘了,可還是決定謹(jǐn)慎為妙。 奉書說了編造的身世和名字。婉桐深信不疑,眼中帶著瑩瑩淚花,“原來你是江西人……咱們離得也不遠(yuǎn)……以后,以后可要互相照應(yīng)才是。唉,我十五歲,你呢?” “十三?!?/br> 婉桐抿嘴一笑,“十三?叫你一聲meimei,可不可以?” 奉書想起了自己的jiejie們,用力點了點頭。 婉桐又問:“那你之前是在哪兒做的呢?” 奉書沒明白,“什么在哪兒?” “就是……唉,我前幾年一直在弘吉剌忠武王府上,做粗活……天天看人臉色,連個說話的漢人伙伴都沒有。后來……后來……”她忽然臉一紅,扭捏了一陣子,才說:“前幾天才給賣到這里來的。” 奉書不清楚什么弘吉剌忠武王是誰,但見婉桐在蒙古人家里服侍過,心中還是涌出了無數(shù)疑問,都是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那里怎么樣?是不是和這里差不多?苦不苦?會不會天天挨打?能不能吃飽飯?” 婉桐嘆了口氣,“還能怎么樣?看來你以前沒做過丫頭吧?不管在哪兒,乖乖聽話就好了。挨不挨打,能不能吃飽飯,也不是咱們說了算。說到底,都是命罷了。少想想以前,多想想以后?!?/br> 婉桐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只有十三四,但她說出來的話卻平白帶著些消沉,像是出自三四十歲的大人。奉書被她說得有些不開心了,隨意點點頭,見墻角放著一盆清水,便走過去蹲下,打算先洗掉手上的血污。 剛撩了一下水,卻忽然聽到門口一聲嬌喝:“喲,這是干什么呢!” 她急忙起身回頭,只見三四個青衣婢子正堵在門口。頭里的那個十七八歲,細(xì)眉薄唇,粉面含威,紅襦灰裙,頭上簪著一枚小銀簪子,便是方才說話的那個。 奉書立刻反應(yīng)過來。是住在同屋的其他丫頭,聽口音都是北方漢人。她見那說話的丫頭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心里一慌,小聲答道:“我們是今天剛來的。就住這兒?!?/br> 那細(xì)眉丫頭冷笑一聲,目光移到她被打腫的雙手上,“才第一天,就吃癟了?以為你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能隨便撒野嗎?” 奉書心里莫名其妙。她也沒撒野,也沒得罪人,和這丫頭統(tǒng)共才說過一句話。她怎么這么大火氣? 那細(xì)眉丫頭的聲音驟然提高了,“那盆水也是你能用的?那是我們打來洗臉的!不是給你洗你的臟爪子的!” 奉書這才明白,雖然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但畢竟是自己理虧,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再給你打一盆新的水來。”看了看自己腫脹的雙手,卻有些猶豫,大拇指輕輕按著手腕,只求減輕些疼痛。 那細(xì)眉丫頭正待說什么,她身后的一個瘦高丫頭冷笑道:“巧奴姐,你聽聽她說的!她嘴里說著要去打水,可偏偏明明白白的亮著一雙爛手,就等著我們說:‘啊呀小meimei,不用你去打水,好好養(yǎng)著去罷!’嘿嘿,咱們偏不買這個可憐。她愿意去打水,就讓她快去啊。別在這干打雷不下雨?!?/br> 那叫巧奴的細(xì)眉丫頭點頭笑道:“還是喜畫兒見事明白,不得了,才多大的小丫頭,就這么心機深沉,以后還不得把別人都踩到腳底下去?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打水!我們干了一天活兒了,個個都要洗臉擦身子,先去打個兩桶水來吧!多了,想必你也拿不動?!?/br> 奉書一下子急了:“我只是弄臟了一盆水,為什么要打兩桶……” 婉桐卻拉了拉她,對巧奴福了一福,柔聲道:“jiejie別生氣,我們的確是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還得請jiejie多提點照顧著。這丫頭的手不中用,這水我來替你們打吧?!?/br> 巧奴將她打量了一陣,說:“不,就讓她去打水。今兒天冷,你去后面小庫房里搬些炭來,把爐子添上,燒起來?!?/br> 真奇怪。奉書所記得的規(guī)矩,只是讓她服從主人,并不包括聽這個叫巧奴的丫頭的話??墒乔膳珔s自然而然地對她和婉桐發(fā)號施令,成為了這一個屋子的主人。奉書覺得有些不公平,但見婉桐逆來順受,她也就不敢再出言頂撞。 等她咬著牙把兩桶水提進(jìn)屋的時候,手心已經(jīng)滲出了血。她看到巧奴正在燈下仔仔細(xì)細(xì)地納鞋底子,心里面有些委屈,將水桶重重頓在地上,濺出了幾片水花,她連忙找來展布擦掉。 (以下) 117|0102 ·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 婉桐卻一把拉住她,把她推到門外,悄聲道:“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這是要趁你第一天來,給你一個下馬威。你越是頂撞,越是沒好果子吃?!?/br> 奉書氣鼓鼓的,想一拳砸墻上,所幸反應(yīng)得快,懸崖勒馬,趕緊收回一雙手,問:“那,那難道就這么任人欺侮?” “忍一陣子就好了。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這些年紀(jì)大的丫頭,在府里都是臉熟人熟的。你就算是和她們鬧翻了,聲張起來,你說主人家會向著誰?” 婉桐不愧是過來人,說出的這一番話確實是奉書沒想過的??煞顣允遣磺椴辉傅?,小聲說:“我就不掃,她還能把我怎么樣不成?” “先聽話吧,初來乍到就樹敵,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你要是手疼,我?guī)湍銙吣线吥且话?,好不好??/br> 奉書覺得她簡直善良得過分了,又想想巧奴的那些話,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房里新來了兩個,敲打自己,放過婉桐,自然因為后者一看就是軟包子。 她堅決地?fù)u搖頭:“不成,她只是讓我干活聽話。你要是也逆著她,明天她要連你也為難上了?!?/br> 婉桐想想也是,嘆了口氣,說:“我去給你找些布來,把手包上,這樣就不會傷得再重了?!?/br> 奉書終于還是握起了掃帚,一邊掃落葉,一邊踢地上的小石子。手上越來越疼。最后,在掃了一個院子角兒之后,聽到屋里的人漸漸開始洗臉?biāo)X,心中不忿到了極點,把掃帚一扔,自顧自地回去洗漱。巧奴已經(jīng)在鋪上了,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這一夜格外的涼。奉書在太平藥鋪時,睡的是火炕,冬天多少有些暖意??蛇@里卻只有冷冰冰、硬邦邦的鋪位。屋內(nèi)的幾個女孩子算計著木炭的用量,把火盆生上了。生了火盆,房門就要留一條小縫,以便透氣。那個給巧奴幫腔的喜畫說,去年冬天,有一屋子丫頭貪暖,睡覺時把房門關(guān)得死死的,結(jié)果呢,她們到現(xiàn)在還沒醒哩。 奉書睡在最靠門的角落,冷風(fēng)打著旋兒,不斷地吹她的臉蛋,吹她的腳丫,吹進(jìn)那并不厚實的被子里。她盡最大努力把身子蜷成一個球,把臉埋在枕頭里,讓粗礪的布面吸干眼淚。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自己不屬于這里。熬過了這一夜,還剩十一天。 * 奉書幾乎是睜著眼睛挨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她就看到房里的丫頭一個個起床,快速梳洗穿衣。她也連忙爬了起來。 薩仁買她來的本意,是想要她服侍貴人,做精細(xì)活計。但新收進(jìn)府的驅(qū)口,按規(guī)矩總是要先做一段時間的粗活重活,熟悉府中規(guī)矩事務(wù),磨礪成“熟婢”,再根據(jù)人品和特長分派更細(xì)致的工作。在這之前,奉書只能做些灑掃、清理之類的任務(wù)。 她被指派跟著另一個熟練的丫頭一起打掃書房。說是打掃書房,其實連書房外面的院子、花園、道路,也都要一并清理妥當(dāng)。這些事都要在皇孫和公主起床之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