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難怪真金太子接到急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驚喜,好像在地上撿了個帶刺的大錢包。他只吩咐手下給阿合馬制造麻煩,想不到手下人卻直接給他來了個一勞永逸。 奉書笑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道:“不對,那個江湖騙子有一點沒算到?;实劬尤粫m著太子派密探,查出了太子儀仗被冒用的事。這下太子橫豎脫不了干系了?!?/br> 杜滸斜睨著她,微微嘆了口氣,“是啊,百密一疏。他們沒想到,那個江湖騙子提供的方案里,有一個小小的漏洞,可以讓有心人順藤摸瓜,直接查到太子府去。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要找那騙子算賬時,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闭f到最后,他的嘴角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奉書這才反應(yīng)過來,慢慢道:“所以你是……你是故意的……故意把太子牽連進來……為什么?你讓我留意太子儀仗的事宜,不僅是為了冒用儀仗,更是為了設(shè)計那個漏洞?!?/br> 杜滸低聲笑了起來。奉書很少聽到他笑得這樣舒暢。突然覺得,他的笑聲真是好聽。 她呆了一會兒,忽然又生出十分的不解,道:“讓太子在朝堂上當家,不是很好嗎?現(xiàn)在……現(xiàn)在皇帝對太子不滿意,懷疑他,太子已經(jīng)嚇得生病了?!?/br> 杜滸冷笑一聲,“就算太子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你以為忽必烈就能任由他在朝堂上當家作主?太子在這件事上越是受益,越是讓皇帝不安。儀仗的事再一捅出來,恐怕皇帝和太子互相忌憚,得有一陣子沒好日子過啦?!?/br> 奉書只覺得他的聲調(diào)前所未有地冷酷,小聲問:“為什么要嫁禍太子?為什么要讓他們沒好日子過?” 杜滸冷冷道:“手癢,給他們出一道難題而已。你該去好好讀讀《資治通鑒》了。歷朝歷代,皇帝和太子都是最親密的仇家。倘若他倆公開生了嫌隙,哪一次不是動搖國本的危機?我倒要看看,韃子皇帝、韃子太子讀了那么多漢人的書,到底學(xué)沒學(xué)到一點兒安邦定國的本事?!?/br> 奉書輕聲重復(fù)著:“動搖……國本……”只覺得這后果太過嚴重,簡直不敢相信。杜滸的面龐忽然變得有些陌生了。她幾乎要忘記了,他不僅是本事超群的俠客,也是運籌帷幄的軍官,曾經(jīng)幫助父親打了不知多少勝仗。平日里他對自己知無不言,磊落坦蕩,可對別人卻不一定這樣。 她忽然全身一凜,道:“那不成!你說過的,太子的那些‘漢法派’儒臣,都是呼吁保爹爹性命的。太子若是失了勢……” “太子就算失勢,也并非一蹴而就。至少現(xiàn)在朝堂上漢法派占了上風,輿論對丞相越來越有利,那就夠了。至于五年、十年之后,太子倒與不倒,是生是死,蒙古國運如何,跟我們有什么干系?” 奉書怔了半晌,才嘆道:“是啊,跟我們沒關(guān)系?!?/br> 可就算蒙古的國運明年便到頭,大宋也回不來了。 她看著杜滸的側(cè)影,忽然打了個寒噤。這件一箭三雕之事,他做得絲毫沒有顯山露水。利用太子的門客,擊殺阿合馬,重挫理財派,暗中幫助太子扶持了漢臣勢力,卻又順手離間了皇帝和太子,給整個蒙古帝國埋下了一顆禍亂的種子。他事先沒有向她透露一點口風,也許是覺得短短的鐘樓相聚不足以解釋清楚?還是他自己也覺得此舉太毒辣了? 杜滸又抿了一口酒,慢慢道:“只可惜,忽必烈比我想得要老練,把這事處理得潤物細無聲,我?guī)缀跻宸?。你知不知道,阿合馬雖然深得他的寵愛,但他見阿合馬確實觸了眾怒,便絲毫不留情面,順水推舟,下令將阿合馬開棺戮尸,抄沒家產(chǎn),平息眾怒。這樣一來,漢法派的人也就不好再多說什么。太子雖然也有些才干,可是終究沒斗過他老子?!?/br> 奉書不太理解他的這番話,問:“太子和皇帝為什么要斗?他們斗什么?” 杜滸笑笑,“我又進不去皇宮,這些也只是推測而已。你日日能見到太子,應(yīng)該比我還要清楚才對。” 奉書道:“我……我只能看出太子心情好賴,可沒法聽他跟官員商議國家大事?!?/br> 杜滸挑了挑眉毛,“哦?太子會客的時候,你不去上個茶什么的嗎?” 奉書失笑道:“就算去上茶,等他們談?wù)碌臅r候,也是要給轟出來的。要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留在太子的會客廳,那他可什么秘密都沒有啦?!?/br> 杜滸笑道:“也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想,忽然又問:“那么太子的客廳,是怎么個布置?要混進去,容易不容易?” ` 奉書大睜雙眼,問道:“你要混進太子的客廳?為什么?” ` 杜滸微微一笑,忽然轉(zhuǎn)頭盯著她,把她看得心中一跳。 ` “我才不去。我要你去?!?/br> 謝謝雀舌的地雷~(づ ̄ 3 ̄)づ ` 接下來的幾章會是謀略居多,談情說愛(有嗎??)暫時減少,文丞相的命運就此敲定。希望大家不要覺得枯燥。我覺得有必要把當時的局面,還有杜滸這幾年布下的線,做一個真實的還原。 ` 當然狗血什么的,會在不經(jīng)意間降臨…… 第153章 0142 ·公卿北去共低眉,孤臣血淚灑南風· 奉書帶著一腔新奇的念頭回到了太子府。杜滸給她說了一個日子,命她在當日想辦法混進太子的會客廳去,偷聽他們的談話。 他說:“你只要認認真真聽便可,不管他們說了什么,都不許出聲,不許動,不許暴露自己。這是最后一件任務(wù),完成之后,晚上到鐘樓來,把談話的內(nèi)容一字一字的對我說清楚。出門之前,帶好你要帶的東西,以后就不必回太子府了?!?/br> 他頓了頓,神色更加凝重,又說:“我在大都這幾年,先是蟄伏探聽,再是奔走籌劃,到現(xiàn)在才湊出這么一個機緣。我倒是也識得一些別人,可以幫忙,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我也最信得過。你一向是個機靈孩子,這一次,不要讓我失望。” 奉書心中有些忐忑,但這是師父提出的要求,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況且,完成了這件事之后,就能回到他身邊,再也不離開了。 而且還有母親……杜滸告訴奉書,他抽空去瀛國公府瞧過,歐陽氏果然已經(jīng)被接到了府里,成為了全太后的女賓客——二皇孫府上遞出的條子,瀛國公府自然是半個不字都不敢說的。只是歐陽氏從此深居簡出,沒看到她出來過幾次。雖然仍是半囚徒般的生活,雖然母女仍是無法隨意相聚,但比以前在正智寺的光景,已經(jīng)好了不知多少倍。開始的幾天,她還不是太開心,但后來再見到的時候,她臉上的陰霾越來越少了。 在瀛國公府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作為和太后年齡相仿的夫人,她每日的工作不外乎陪太后做針線、誦經(jīng)、讀書……以及,聊聊以前的事。 奉書心中盤算著,等做完師父布置的這最后一件任務(wù),回到他身邊后,第一件事就是設(shè)法溜進瀛國公府,和母親再痛痛快快的見一面。然后,想辦法見到二姐,真心謝她。 她用心觀察著太子會客廳的布局,查找每一處可能的漏洞。客廳在太子府的前院,和太子的書房相連,后門通向花園和水池,水池對側(cè)是太子妃的住處,和奉書所居的奴婢小院正好處于太子府的對角,中間隔著幾十幾百個本事高強的怯薛歹。 客廳里面,則是整套精美的漢式家具,靠墻一排書柜,里面全是經(jīng)史子集。墻上掛著幾幅太子的墨寶,廳北首則是一座大理石屏風,是當年從臨安皇宮里運來的。 屏風后面倒是個藏身之處。不過屏風后面開著一扇小門,通向走廊和茶水間,是仆役來回伺候的通道。若是有人從門外進來端茶送水,立刻就會發(fā)現(xiàn)她。這還不算如果客廳里的人起身走動,早晚也會發(fā)現(xiàn)屏風后面的身影。 小門邊上倒是還有幾個櫥柜,里面有不少精美的茶具餐具,平時都上著鎖。櫥柜不高,沒法躲在柜子側(cè)面或后面。 奉書甚至想到了懸掛在客廳上面的匾額,那上面是故宰相耶律楚材手書的“天地有容”四個字。那牌匾十分巨大,和墻壁之間有著不小的空隙,應(yīng)該能藏得下一個人的身軀??墒撬蝗粘脽o人時,偷偷拋了根繩子試了試,就發(fā)現(xiàn)那牌匾遠沒有看上去那般結(jié)實,只怕連一只貓的重量也承擔不住。 最后她還是決定冒險躲在屏風后面,手中端些茶點。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就說自己是來伺候的。大不了被罵、被罰、被滅口、被處死。反正她只要聽到了談話,立刻就可以逃出太子府,肯定不會乖乖地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