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真金對此顯然有些出乎意料,靜了好一陣,才說:“你起來。幾位大人都是這個意見?” 只聽椅子聲響,又是幾個人站了起來。謝昌元說道:“老臣……贊同王大人的提議?!?/br> 倪大人懷疑地道:“讓文天祥出家做道士?他肯?” 王積翁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服,笑道:“不管他肯不肯,只要圣上下令,到時把他的頭發(fā)一束,枷鎖一開,他難道還能賴著不走嗎?只要把樣子做足,風(fēng)聲傳出去,老百姓都會知道圣上的仁愛吐哺之心,誰管文天祥愿意不愿意哩?等他出了大都城,就算他立刻自殺,咱們也不會擔(dān)那個迫害忠良的惡名啊?!?/br> 奉書聽他這么一說,不由得又憤怒起來:“原來你只是想假惺惺的做個樣子,好顯得你們皇上寬宏大量,根本不是關(guān)心我爹爹死活?!笨尚牡咨钐幱蛛[隱約約地想:“若是他們真的能把爹爹放出來,不管是讓他做和尚、做道士,還是做別的什么,都無所謂。到時候我會去兵馬司衙門口接他,好好照顧他,小心不讓他尋死,陪他回家鄉(xiāng),侍奉他頤養(yǎng)天年?!边@么想著,眼眶就濕了。 此時客廳里議論紛紛,五六個人同時在說話,有些說王積翁這個提議太過草率,有些說這樣未免便宜了文天祥,有些人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請?zhí)狱c頭同意。 奉書屏息凝神,辨認(rèn)著每一個聲音、每一雙腳步,慢慢聽出了些門道。真金、和禮霍孫兩人自成一派,一唱一和,雖然也同意釋放文天祥,但始終希望將他收為己用。王積翁、謝昌元則是主張將文天祥無條件地“釋為道士”,以彰圣上容人之德。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話里話外,已將種種細(xì)節(jié)全都安排妥當(dāng),極力敦促太子前去說服皇帝,促成此事。而留夢炎、麥朮丁則堅決主張殺掉文天祥,以除后患。 另外幾個人則有些舉棋不定。留夢炎巧舌如簧,幾次將王積翁噎得無話可說。麥朮丁則似乎是背后有皇帝撐腰,幾次對王積翁、甚至對真金出言不遜,說他太過倚仗南朝蠻子,違背祖宗成法。 奉書聽得頭暈?zāi)X脹,加上櫥柜里空氣不通,慢慢的便覺得眼皮沉重。迷迷糊糊中,忽然心中一動:“難怪師父命我用心記住這些人的話。他知道僅憑王積翁一個人,并不一定能順順利利地說服太子,將爹爹釋放出來。他知道一定會有留夢炎這樣的大漢jian出言反對。今日這番討論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都得逐字逐句地向師父匯報,以便讓他考慮下一步的對策?!?/br> 想通了這一點,便摒棄了心中雜念,強打精神,用心聽著,一面暗暗給王積翁加油,詛咒留夢炎喝茶嗆到。 可留夢炎卻始終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忽然當(dāng)?shù)囊宦暦畔虏璞K,冷冷道:“王大人一心將文天祥救出苦海,居心為何,下官雖然不得而知,但我只問一句話,王大人有沒有想過,文天祥會不會領(lǐng)你這個情?就算你放他出來,難道他會乖乖地做一輩子黃冠道士?” 王積翁顫聲到:“留大人這……此話怎講?” “以王大人的聰明才干,難道不知下官的意思?倘若文天祥復(fù)出,號召于江南,那會是什么局面?王大人得多生幾顆腦袋,才擔(dān)得起這個后果?” 廳中一下子靜了下來。王積翁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這個……下官哪有什么居心,下官是一心為圣上著想的……下官可以作保,文天祥再沒有那個實力號召江南……” 留夢炎道:“文天祥的確手中無兵,可他在江西的名氣聲望,恐怕大伙還不是太清楚吧?今日下官特意邀請麥朮丁大人同來,便讓他和大伙說說吧?!?/br> 奉書心中暗道:“好啊,麥朮丁原來是你叫來幫腔的。” 麥朮丁此前早就幾次試圖插話,奈何語言不便,總是慢了那么一拍。此時聽了通譯的傳話,霍然站起身來,厲聲道:“你們都只道這個蠻子會作詩,會寫字,懂些漢人的道理,卻都沒有看出他的危險。至元十四年,文天祥反撲江西,在下時任江西行省左丞,對此印象深刻。有文天祥在,江西的每一個蠻子百姓都變成了瘋子。在下的一半頭發(fā)胡須都是在那一年變白的。我就算死,也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fā)生一遍?!?/br> 通譯將他這話譯成了漢話。半晌,王積翁才道:“這……咱們可以限制文天祥的行動,不讓他回江西……” 留夢炎冷冷道:“敢問王大人,你什么時候和文天祥攀上了那么深的交情?難道他越罵你,你還越舒坦不成?還是說……你……另有所圖?” 奉書嚇了一大跳。難道留夢炎察覺到了什么?難道他知曉了王積翁和師父的暗中來往? 王積翁聲音一下子變了,“留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說到做到~小天使們要多多留言調(diào)戲撫慰,我會更有動力噠! ` 說些零零碎碎的考據(jù)。 ` 本章標(biāo)題【龍首黃扉真一夢,夢回何面見江東】,是當(dāng)年文天祥寫來譏刺留夢炎做過大宋丞相,如今諂媚蒙元,死后也無顏面見江東父老。王積翁的游說其實差點便成功了,后來由于留夢炎一力反對而功虧一簣。留夢炎因此被視為宋末最可惡漢jian之一,以致有說法:“兩浙有夢炎,兩浙之羞也?!敝钡綌?shù)百年后的明朝,科舉入試之時,姓留的考生必須先證明自己“非留夢炎子孫”,才許進場。 ` 歷史上文天祥確實接到過二小姐的信,也確實有過回信,回信后來被王積翁截留,被他當(dāng)做墨寶收藏起來,直到元末才被后人發(fā)現(xiàn)。劇情原因,文中的回信內(nèi)容與史料有些出入。原信節(jié)錄如下: ` “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rou之情!但今日事到這里,于義當(dāng)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 ` “可令柳女、環(huán)女好做人,爹爹管不得,淚下,哽咽哽咽。” 第156章 0142 ·狼心那顧歃銅盤,沐猴徒自辱衣冠·(晉`江獨家) “留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只聽得嘩嘩一響,似乎是留夢炎從袖子里掏出一卷紙。 留夢炎道:“這是司天監(jiān)昨日剛剛完成的星象記錄,還沒來得及上奏皇上,恰好讓臣看到了,因此抄了一份,請?zhí)舆^目?!鳖D了頓,又解釋道:“這上面說得很清楚了。十一月,土星犯帝座,疑有變。” 真金接過紙張,看了看,沒出聲。 留夢炎繼續(xù)道:“本來臣以為,如今國家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yè),危機何在?司天監(jiān)那班人定是大驚小怪,杞人憂天了??山袢毡懵牭搅送醮笕诉@一番說辭。倘若圣上真的依王大人所奏,將文天祥放虎歸山,不正應(yīng)了司天監(jiān)的這份日志了嗎?兩者的時刻恰好對應(yīng),不得不讓臣起了些別的想法?!?/br> 司天監(jiān)便是掌管天文歷法的官署。蒙古人素來迷信,太子雖然尊崇儒術(shù),卻也對占星術(shù)數(shù)之類篤信不疑。留夢炎此言一出,王積翁等人立知不妙。謝昌元連忙跪下,道:“老臣以性命擔(dān)保,王大人……一心盡忠,絕無他意,絕無他意啊。” 奉書幾乎要哭出來了,心中已經(jīng)將留夢炎狠狠殺了幾百次:“混賬!怎的如此不擇手段,連司天監(jiān)都搬出來了!我爹爹和你有仇嗎?還是你怕他這樣的人活著,更襯出你卑鄙齷齪?” 王積翁朗聲道:“陰陽術(shù)數(shù)之說,不可盡信。臣可以對天起誓,絕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軌之心。”但聲音已經(jīng)微微發(fā)抖了。 謝昌元低聲道:“王大人先別說了?!?/br> 奉書心中雪亮:“王積翁已經(jīng)引火燒身。他為什么還這般袒護爹爹,做費力不討好之事?看來師父定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或是向他施加了什么威脅,讓他不得不堅持到底?!毙闹泻鋈挥行┛蓱z起王積翁了,對留夢炎的恨意也積累到了極致。突然心中沖動,只想沖出去將留夢炎一刀抹了脖子。 可是杜滸告誡過她:“不管他們說了什么,都不許出聲,不許動,不許暴露自己。” 她竭力平復(fù)著幾乎要炸開的情緒。只聽留夢炎開口,一副勝券在握的口氣:“那好,那請王大人再看看這一份文書?!?/br> 沒人說話了,只聽得紙張傳遞的簌簌聲響。隨后突然咕咚一聲,什么人倒在了地上。 幾個人連聲大叫:“王大人,王大人!” 幾個人將王積翁七手八腳地扶了起來。只聽王積翁連連磕頭,不敢說話。 真金翻著紙張,淡淡道:“中山府薛寶住聚眾起事,聲稱要興復(fù)大宋,攻破大都,來取文丞相,‘先焚城上葦子,城外舉火為應(yīng)’。王大人,在這當(dāng)口,你提議將文天祥釋放?讓他去做盜匪的軍師嗎?”